她身子一顿,耳朵里传来一阵尖锐鸣叫。
这个声音,她很耳熟。
在过去九年时间里,曾经反复出现在张牙舞爪的噩梦里。如今哪怕不是对她发出的,她也忍不住头皮发麻。
好像被人硬扯着她的灵魂,孤零零站在他们中间。
而令她更加头皮发麻的,是当被围在中间的那个学生放下手时,她看到的脸。
那是小伟。
曾经的恶龙,又成了与恶龙搏斗的人。
已经找到的通话人信息迟迟没有拨出去。
他不配。
他是曾经的施暴人,他今天就是被打死,被打成烂泥,被人拆了骨头生吞活剥,也是他的报应。
他该死。
他就应该永远活在地底下,再也不配见到阳光。
所有校园暴力的施暴者,都该死,黎淼狰狞地想。
手机屏幕因为长时间保留在同一界面而没有被触碰导致自动锁屏,她站着的地方再度成为一块完全黑暗的阴影。
她周围是死一般的寂静,离她十几米灯光刺眼的地方,很有可能要出人命。
可那与她无关。
她没有义务去救校园暴力的施暴者。
黎淼抬起发着抖的腿,一步,一步,向后撤,咬紧牙关,转身。
夜色中,手机亮了。
乔亦阳给她拨了电话。
黎淼面无表情地盯着手机屏幕,缓缓接起:“喂。”
他短促而低沉地笑了一声,像是刚放松下来,慵懒的声音跟阳光晒过似的:“干嘛呢?”
黎淼脚步没停,却走不快,耳朵始终听着后面的动静,快速回答:“回家路上。”
乔亦阳:“今天又加班了?”
一声金属打在骨头上的闷响,砸进黎淼的耳朵里,恐惧从心底四散蔓延,此时九年前出现在垃圾场那位老伯的身影倏然浮现在眼前。
他什么都看到了,可他没有制止。
如果那天,他阻止了,今天的黎花,或许还是黎花。
因为他的懦弱而助长的悲剧,还要再上演一次吗?
你还要逃避吗?哪怕你清楚地知道,你在逃避的不是小伟,而是过去的自己。
你也要变成恶龙吗。
黎淼的声音意外的冷静:“我要报警。”
“什么?”
摩托车引擎发动的声音再次刺进耳膜,黎淼几乎是尖叫:“育才中学后面的小树林,有人聚众斗殴,情况非常危险!”
不可以。
一个孩子的一生,不可以毁于一场校园暴力。
这个世界,再也不要出现第二个黎花。
她毅然决然转身,朝小树林跑去,风声凛冽呼啸。
救他,不管他是谁,眼下他都是校园暴力的受害者。
和曾经的她一样。
小混混们面对这个突然出现在这里的不速之客面露不解。
耍着甩棍的男生最先反应过来,仰着头拿鼻孔对着黎淼,一脸不屑地对她说:“哎,这阿姨,这儿没你事啊,该干嘛干嘛去。”
小伟难以相信:“淼淼姐姐?”
他不敢相信黎淼会出现在这里,更不敢相信黎淼会帮他。
毕竟,她那么恨他,恨校园暴力。
坐在摩托车上的男生视线在黎淼和小伟中间游离,最后停在小伟脸上,皱着眉问:“你姐?”
为表达不满,他暴躁转动摩托车扶手,加大油门,震得人脚底发麻,摩托车轮小幅度向前近,向黎淼逼近。
他勒住黎淼的包带,绕了两圈,夹住她的胳膊,好像是在威胁她,如果她再多管闲事,就不止是夹住胳膊这么简单。
可是黎淼并不觉得害怕。
这半生,她第一次感受到了解脱。
她,做到了。
她找到了一直在寻找的出口,那一扇为她关闭的勇气。
而且,这一次,她知道,乔亦阳一定会来。
她终于可以告诉他,她做到了。
红蓝色交替的灯光劈开黑色的夜,警笛声打破无声僵持。
施暴者们慌了,他们谁都不会想到警察会突然出现,不知道是谁一声令下,趁着夜黑,所有人东奔西跑,鸟骇鼠窜。
骑摩托车的男生快速蹬踏启动装置,发动引擎。
然而,他还扯着黎淼的包带。
她失了平衡,重重跌在地上,尖叫声被启动的摩托车声盖住。
后背,后腰,大腿,只凉了一瞬间,便全都没了知觉。
从业三年来,乔亦阳见过许多为了逃避责任而犯下更大错误的亡命徒,但从来没有哪一个人,让他这样绝望过。
警车无法驶进树林,乔亦阳飞奔下车,跨上同事随行的摩托,油门拧到底,一路狂飙。
血。
鲜红的血。
延着白雪皑皑的马路,被拖行出一道笔直的线,沿途的雪被滚烫的鲜血一点点化开。
“停下!停下!”他声嘶力竭,迎着冬夜的风,不曾眨过的双目猩红,嗓子里喊出铁锈的味道。
可开摩托车的男生不敢停。
他大脑一片空白,只想绝对不想被抓住,他想回家,他想,他再也不会参与校园暴力,再也不要见到警察。
他忘记了,他手里还攥着她的包带。
黎淼被拖行将近有百米远,摩托车被警方的摩托车逼停。
乔亦阳扔下摩托车,连滚带爬朝着她跑过去。
她薄薄的身体被他抱在怀里,像是没有生命的白色热水袋,被浸湿的手,全是她的血,但她的脸,白的吓人。
“淼淼——”
瘦小的身子,像没有生命的空麻袋,摇摇欲坠。
他的淼淼,不会回应他了。
作者有话说:
写这一章的时候,我的警察朋友正在出警。
出警原因:有人掉大粪坑了(……)。
对啦,vb:葫禄,偶尔会在那边更新日常~
第68章 经年未见 ◇
◎“你是黎花的男朋友?”◎
警车开道, 在如浓墨般化不开的寒冷深夜里,护送黎淼到医院。
泪水滚落不止的乔亦阳怎么想不明白,她就这么小小的一个人啊, 血怎么那么那么多,浸透了他的衣服还不够, 还在继续渗透,怎么还不停下来啊。
担架, 消毒水, 纷杂的脚步,沾满鲜血的粘稠双手。
那个晚上, 除了双眼紧阖的黎淼,在乔亦阳的记忆中, 就只有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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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莲和黎胜利睡得早,第二天早上才知道黎淼出事了,夫妻俩一接到消息, 就带着黎紫一起到医院。
黎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不停询问:“爸,妈, 我姐到底怎么了?”
回应少女的,只有匆匆脚步声。
张莲来得及, 头发乱蓬蓬的,像一团枯草, 在前台颤声问值班护士:“黎花呢?黎花在哪个病房?”
盯着手术室发了一夜呆的乔亦阳, 听到这个名字,终于有了反应。
他眨了眨暗沉压抑的眼睛, 看向值班台。
高一高二, 每学期的家长会, 他都会以年级有益学生的身份向学生家长做学习分享。
不知道那时候来开家长会的张莲有没有注意到,乔亦阳的视线从来只停留在她脸上,也只会对她微笑。
许多年不见,少女长大,她也老了。
她的父母被护士领着,坐到他旁边的位置。
乔亦阳熬了一晚上,没吃饭,没喝水,没闭过眼,思绪反应迟钝,不知道该怎么跟他们说话。
他上下滚了滚喉咙,选择沉默,把自己缩在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