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他背对着的身影,一切又好像回到了儿时,顾旸在黑夜中轻声说:“我也舍不得。”
纪岑的背影一颤。
“你舍不得?”他又一下子坐了起来,“你舍不得你当着我的面抱她?”
顾旸闭了闭眼,也很懊悔自己那一刻的行为。
他当时太需要一个温度来确认自己的存在,需要感受到有人是真的在担心他的。
他说:“我不知道你就站在门口。”
纪岑扯唇:“我没站在门口你就可以抱她了吗?看不见的绿帽子就不叫绿帽子了?”
“……”顾旸张张唇,终于明白了什么叫百口莫辩。
纪岑又问:“你没干别的吧?”
顾旸:“你指什么?”
纪岑朝他一指:“别装。”
“没有。”顾旸叹气,“我也不可能干别的。”
纪岑嗤了声:“谁知道,毕竟你为了不让她变成你妹妹,连离家出走这种事都干得出来。”
顾旸说:“我不回家不是因为这个。那天我爸一直逼问我为什么不同意他跟齐阿姨在一起,我没办法告诉他真正的原因,所以我只能借口说是因为我喜欢她,才不同意他们在一起。”
“纪岑,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对齐妙想有好感,但我从来没想过这份好感会有什么结果。”
顾旸放轻了语气说:“你还记得吗?我爸妈闹离婚的那段时间,没有人管我,每天下课了也没有人来接我回家,所以你妈来接你的时候,你也不肯走,一直陪我玩乐高,玩到很晚很晚,终于我爸想起我来了,你才跟着你妈回家。”
纪岑抿了抿唇,说:“都那么久以前的事了,你还记它干什么?”
“因为那段时间,我只有跟你在一起玩的时候是开心的。”顾旸有些自嘲地说,“我一直以为我爸是不会爱人,因为他从来没爱过我妈和我,直到看到他和齐阿姨在一起,我才发现我爸他是会爱一个人的,只是他爱的那个人不是我。”
第89章
第八十九次告白
一长串的话,说到最后,顾旸的语气越来越轻。
纪岑目光闪烁,轻声问他:“所以真正的原因是什么?”
“我不是不能接受她做我妹妹,我只是——”顾旸压抑着声音说,“如果齐阿姨真的嫁给了我爸,她也成了我爸的女儿,她会叫我爸叫爸爸,我爸肯定会把她当亲生女儿疼,他们是一家人……那我怎么办?我是不是就成了多余的那个?”
顾旸不堪地咬住唇,这些话如果不是到了这个境地,如果不是他必须要对纪岑坦白,他恐怕这辈子都说不出口。
正因为知道那对母女都是很好的人,是值得父亲去爱的人,他才更加不知所措,因为他没有任何理由去阻止父亲不爱她们,而他却没有值得被父亲爱的理由。
有太多次,顾旸都会想一个问题,今天在纪岑面面前,他终于把这个自我怀疑了很久的问题问出口了。
“纪岑,我是不是不该出生?”
纪岑隐隐记得,也有人曾问过他这个问题。
当时那个人就跟现在的顾旸一样,脆弱无措到让人心疼。
“顾旸,我们是被生下来的那个,我们不能选择自己的出生,也不能选择谁来做我们的父母,我们又没有选择权,所以凭什么是我们觉得自己不应该出生,如果真的不应该出生,那忏悔的也应该是他们做父母的,而不是我们。”
“还有,你怎么就不应该出生了?”纪岑反问,“你要是没出生,那我怎么办?你这几天没去学校,考试也不来考,人也找不到,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你要是没了,我上哪儿去找第二个顾旸?”
顾旸愣愣地看着他。
喉间一涩,他垂下眼,轻声说:“没有我,你还有其他人。”
“但他们都不是你。”纪岑说,“对我来说,对柏泽文他们来说,你就是顾旸,没人能代替。”
坐警车回家的路上,他一言不发,一直在想应该要如何应对这场该死的三角恋。
顾旸是他最好的朋友,他们一起长大,他可以和顾旸分享一切,唯独在感情上,他自私霸道,他不愿意任何人有一切可能从他这里抢走那个人。
纪岑知道,如果他要求这两个人绝交,这两个人一定会照办,想想很好,顾旸也很好,他们一定不会舍得让他伤心。
也正因如此,才让他很难决定,究竟要怎么办。
纪岑叹气,语气艰涩:“你喜欢想想,这件事是让我很不爽,可在想想心里,你也是她独一无二的朋友,你对她来说也很重要,我不想她失去你这个朋友……我不想她难过,也不想你难过。”
顾旸内心泛起酸楚,两个人面对面坐在床上,黑夜中他红了眼眶,忽然靠近了纪岑,接着,他低下头,缓缓抵在了纪岑的肩膀上。
肩上渐渐感觉到了一阵湿润,几乎听不见任何抽泣的声音,纪岑的眼角也微微湿了,他没有动弹,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任由顾旸打湿了他的T恤。
“汤哥,你还记不记得老师他们经常说的一句话,如果考试的时候碰上实在不会做的题目,怎么办?”
微微吸了吸鼻子,顾旸哑声说:“弃题,继续往后做,宁愿丢了这几分,也不要耽误做后面的题目。”
“如果实在解不开你跟你爸的这道题,那就做下一道吧,人生在世,谁还没遇到过难题,放心吧,就算解不开一道题,你的人生也不会因此完蛋的。”纪岑说,“既然已经出生了,已经来到这个世界上,那就把自己的人生过好,已经既定的事实,别想那么多如果,更何况,你还有我,还有死狗他们,还有想想。”
顾旸哽咽地嗯了声。
安静许久,纪岑又补充了句:“……还有,就算你爸跟她妈不在一起,你以后最多也只能把想想当妹妹,这是原则问题,这我不能让步。”
哭到正兴头上,这么一句话,又忽然惹得顾旸笑出声来。
“知道了,妹夫。”
纪岑忽地一愣:“喂,你现在叫妹夫还早吧。”
嘴上这么说,但下一秒,顾旸听到这人试探性地叫了声:“……大舅子?”
顾旸彻底笑了,清冷的眼底被无奈填满。
纪岑自己也被这个称谓给肉麻到了,笑了两声,说还是等以后再说吧,现在就这么叫,某个人肯定又要害羞,然后追着他俩打。
某个人的力气,顾旸今天也总算是领教到了,点点头,同意纪岑的看法。
“那还是算了,她打人还挺疼的。”
“是吧,她之前打我,你还说我是装的,现在你也知道了吧。”纪岑语气困惑,“看着挺瘦的小姑娘,手还没我一半大,不知道哪儿来那么大的劲儿。”
顾旸想了想,说:“怪力萌妹吗?”
“……你还真别说。”
看着娇小,其实力气比牛还大,别的女生是棉花拳,她是实打实的铁拳,不是怪力萌妹是什么。
两个人在黑暗中对视,然后同时笑出了声。
而远在自己家中的齐妙想这会儿正躺在床上担心他们两个,担心得都睡不着,哪里知道她担心的这两个人,此时正在背后疯狂蛐蛐她。
把一切都聊开,彼此心里也终于舒服了,阴云也一点点散开,纪岑说睡了睡了,顾旸却还不想睡,忽然伸手抱住了他。
纪岑:“……干啥?”
顾旸说:“抱一下。”
纪岑有点不自在,动了下肩膀:“别吧,感觉好奇怪。”
顾旸说:“你不让抱,那我去抱你的想想了。”
“……你在威胁我吗?”
顾旸不可置否。
几秒后,实在不想再看到那个令人生气的画面,纪岑决定牺牲自己,妥协道:“抱吧,抱完赶紧睡了,你是请假了,明天我还得去学校上课。”
也不怪纪岑觉得不自在,在兄弟情这方面,他和纪岑都内敛,确实很少拥抱,上一次都是在小学了,两个人合作的科技手工赛拿了一等奖,老师宣布名次,两个小男孩激动地抱在一起。
但现在他很想抱纪岑,抱一下他这个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感谢他出现在自己的生命里,感谢他在他阴暗潮湿的心底,带来了第一束光。
第一束光进来了,接着又进来了很多束,叽叽喳喳的朋友们,填满了他在学校的生活,也冲淡了他在家里的孤独。
他不想出国,不是因为父亲。
而是因为他想和朋友们一直在一起。
-
第二天,纪礼言送顾旸回家。
顾明周今天没去公司,在家等他回来,见到儿子安然无恙地回来,紧绷的肩膀一松,也终于舒了口气。
父子俩之间的事,外人不好插手,把顾旸送回家后,纪礼言对顾明周交代了两句,让他跟儿子谈话的时候冷静点,孩子也不容易,昨天晚上一夜没睡,跟纪岑谈了一夜的心,今天早上纪岑回学校的时候直达哈欠。
顾明周也是一夜未睡,沉默而疲倦地说了声好。
纪礼言走了,家里的阿姨也去了其他房间打扫卫生,把客厅留给了父子俩。
顾明周知道了他在学校外租房偷摸住了一年的事,也知道了他这段时间两边的学校都没有去,逃了课一个人住在外面的酒店,要换做是其他家长,这会儿恐怕早上手了。
但顾明周没有,对于儿子的行为,他虽然生气,却也理解。
“我跟齐阿姨谈过了。”顾明周轻声说,“因为你和妙想现在都还小,所以齐阿姨说,等你们高中毕业上大学以后,如果那时候你还喜欢妙想,妙想她也喜欢你,就随你们发展吧。”
没料到父子间开口的第一句,竟然是顾明周的妥协,顾旸诧异地看着父亲。
“那你和齐阿姨——”
顾明周说:“我已经结过一次婚,你齐阿姨其实对婚姻也没什么兴趣,她说就维持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对于这个决定,起先顾明周并不同意,但拗不过齐思坚持。
顾旸在纪岑家过夜的这一晚,他和齐思也谈了一晚。齐思并非不理解他心中的芥蒂,但她觉得这份芥蒂不应该由顾旸来承担。
“顾明周,你能不能,稍微理解一下你儿子?”
“你和你前妻之间的矛盾,顾旸他有什么错呢?错也是我们做父母的错了,自己过的不幸福,却还要把孩子生下来,让他们来承担我们的痛苦,到头来还要反过来怪是因为他们的出生,才让我们过得这么痛苦,这不是倒打一耙吗?”
“毕竟我们当初有权利决定生不生孩子,可孩子们没有权利决定要不要被我们生下来。”
“你齐阿姨说得对。”顾明周语气晦涩,沉声道,“旸旸,你没有错,错的是我和你妈妈,既然彼此不爱,其实当初根本就不应该结婚。”
听到父亲叫他的小名,顾旸的眼睛几乎是一下子就湿了。
顾明周说:“如果你不想跟你妈妈出国,你妈妈那边我去说,只要你不想走,她就带不走你。”
顾明周一直以为对顾旸来说,其实出不出国都没什么差别,比起他那个远在国外的母亲,他这个父亲也不值得他留恋。
可他差点忘了,在童州,儿子可以留恋的东西实在太多了,远不止他这个冷漠的父亲。
终于,顾旸轻声说:“我不想出国。”
顾明周点头:“好,我去跟你妈妈说。留学机构那边,就不用去上课了,这几天你好好在家里休息,休息好了再回学校上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