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降着,但看不清里面的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随意地搭在外面,指间夹着猩火半燃的烟,谭溪月看着那辆车,握着水杯的手不自觉地收紧,玻璃的冰凉渗进掌心,许久,她脚尖转了方向,左脚朝着那辆车往前迈了一步,右脚还未跟上去,那辆车已经启动了引擎。
他开着车,目不斜视地从她眼前离开了,谭溪月绷紧的肩膀慢慢耷拉下来,小摊上又围上来几个小姑娘,谭溪月打起精神招呼她们。
一个小时没到,又卖出去了一件,沈雅萍热情高涨,说今天的午饭必须得吃点儿好的,她话音刚落地,那头冯远开着一辆小货车蹭蹭地过来了,除了饭菜和热水,他还带来了一把很大的遮阳伞,足够把整个摊位都罩起来,还有两个宽沿的遮阳帽和两把蒲扇,甚至连花露水和抹蚊子叮咬的药都有。
沈雅萍一拍大腿,直说冯远怕不是那料事如神的“诸葛亮”吧,怎么她想什么他就送来了什么。
冯远嘿嘿地笑,说“诸葛亮”是陆哥,这都是陆哥让他送过来。
他一边支着遮阳伞,又对谭溪月道,“嫂子,陆哥今儿去了县里,得晚点儿才能回来,他让我跟你说一声。”
谭溪月勉强撑出些笑容,说知道了。
沈雅萍挪到谭溪月跟前,直拱她的胳膊,打趣道,“回头我一定得让你哥跟着陆峥好好学学,这疼自己媳妇儿不是光嘴上说说的,得看做了什么,你看陆峥,这不声不响的,却能把所有的事情都能给你考虑到,这样的男人,打着灯笼可都难找。”
谭溪月嗔她,“那你这舒舒服服的椅子是谁做的?”
谭溪川怕媳妇儿摆摊儿站一天会累,特意新做了两把躺椅,中午的时候还可以躺着眯一会儿。
沈雅萍一看身后的椅子,咯咯地笑开,“你哥也不是完全一无是处,要不我当初也不会死活要嫁他。”
谭溪月轻轻推她一下。
正好有人来看衣服,沈雅萍赶紧上前招呼。
谭溪月转头走近冯远,她想问问冯远知不知道陆峥看医生的事情,昨天她光顾着生他的气,碰到冯远都忘记问了,今天看到他抽烟又想起了这件事。
但冯远知道的也不多,他只知道是季辰大哥找的一个市里有名的老专家给陆哥看的,至于具体的情况,陆哥不提,他们也不敢多问。
冯远走后,谭溪月有些心不在焉,沈雅萍看出来了她的不对,“是不是累了,累了就搬着椅子去胡同里躺会儿,反正人也不多,我能忙得过来。”
谭溪月摇头说不用。
沈雅萍刚说完人不多,小摊上就围过来三四个青春靓丽的姑娘,说是美莲介绍来的,美莲就是那商场卖化妆品的小姑娘,最后这几个姑娘每人挑了一件高高兴兴地走了。
沈雅萍边点着钱,边对谭溪月眉飞色舞道,下次我也得到商场去照顾照顾那个小姑娘的生意,这简直就是我的贵人。
谭溪月看着沈雅萍手指飞快的动作,唇角不禁浮出些浅笑,挣钱真的是一件很容易就会让人感受到幸福的事。
太阳西斜,白日的燥热散去,街上的人流渐少,家家户户飘来了饭香。
沈雅萍和谭溪月也收了摊,今天实在是超出了沈雅萍的预计,最后只剩一件裙子和衬衫,她原以为这批衣服她这个星期能卖完,就是烧了高香了。
沈雅萍算好账,把买布料的钱减去,剩下的钱一分为二,拿一半给谭溪月。
谭溪月哪儿肯收,沈雅萍直接往她兜里塞,“一半我都觉得给少了,今天要不是你在这儿给我当模特,我估计我又是一件都卖不出去,你还陪我忙活了一整天呢,连午饭都是陆峥给买的,鸿升酒楼的饭菜可不便宜,一顿怕都要比这些钱多了。”
谭溪月根本挣不过沈雅萍的劲儿,就先收了,趁她转身的功夫,又把钱给她塞回了包里。
她今天有些累,身上来着月经,忙活了一整天,腰和腿都是酸的,现在只想回到床上躺着,就没有跟着沈雅萍回家吃饭,直接回了河东。
大门一推开,小院静悄悄的,夕阳的余晖洒落在青石地板上,郁郁葱葱的柿子树拢着影影绰绰的光晕,花架上的花,一朵两朵,堆成簇,如霞似锦,开得绚烂多姿,空气中弥漫着暗香,让人觉得心安。
谭溪月把屋檐下的躺椅直接搬到了花架旁,她现在没力气洗澡,但不洗澡的话,她又不想直接上床,连沙发也不愿意沾,她躺到躺椅上,想先在这儿休息一会儿,缓缓劲儿,然后再去洗澡。
薄暮的微风隐着花香轻轻拂过脸颊,也抚去了一身的劳累,谭溪月眼皮渐沉,等她再醒来,人已经睡到了床上,洗澡间有淅淅沥沥的水声传来。
他回来了。
谭溪月倚到床头,眼睛盯着墙上空空荡荡的白发怔,她昨晚那句话好像否认了他之前所做的一切,他生她的气也是应该的。
只是,她不知道要怎么哄他,他应该不是那种好哄的人。
她思绪飘得远,没注意到洗澡间的水声已经停止了,听到门口处传来的动静,她才回过神来,一时身体有些僵,不知道要不要躺下继续装睡。
她还没想好,他已经出来了,两人视线对上,他从她脸上扫过一圈,就先一步移开,谭溪月看着他冷漠的侧脸,刚张开的唇又闭上,把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空气里静默无声,一个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一个拿毛巾随意地擦着头发,视线落点的尽头却在窗户上倒映出来的那个身影上。
谭溪月在床上呆坐着,可能是心里堵得慌,身上也开始觉得难受,她掀开被子,起身下床,去柜子里拿了两件衣服,转身去了洗澡间。
身上的黑裙拉链在后背,谭溪月胳膊伸到背后,拉到一半便拉不下去,她侧对着镜子看了看,是一缕头发卡在了拉链上,她扯了半天也扯不动,还扯得头皮生疼,她又打开浴室的门,在抽屉里翻出把剪子来,想直接把那缕头发给剪下来。
剪子还没落下去,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从她手里拿了剪子,又给放回到抽屉里,谭溪月想扭头看他,肩膀被他摁住,她不再动。
他弯腰靠近,一手拢住她的头发,一手试着拉动拉链,他的动作很轻,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后颈,谭溪月觉得有些痒,又忍住。
房间里更静,她紧攥着手,终于问出来,“你怎样才能不气?”
身后没有任何回应。
谭溪月自问自答,“要不,我晚上给你做顿好吃的?”
过了几秒,她又道,“或者你想我怎么做,你跟我说。”
卡住的拉链终于顺畅,一拉到底,陆峥后退一步,拉开两人的距离。
谭溪月回身看他,陆峥扯过一旁的小黑板,一字一顿地写道,【你在欺负我不能说话】
谭溪月一愣,回想了一遍刚才的话,有些急,“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写下来。”
陆峥扯了扯嘴角,被人乱扣帽子就是这种滋味,她也得尝尝。
谭溪月认真解释,“你不能给我乱扣帽子,我从来没有欺负过你不能说话。”
她仰头看着他,眼里全是认真,裙子要掉不掉地挂在胳膊上,雪白的背上覆着点点青紫,连腰窝上都有。
陆峥眸光转沉,他借着去窗台上拿烟和打火机,从旁边沙发上扯过条毯子,扔到她身上。
谭溪月拿毛毯裹紧自己,突然明白了他写那句话的意思,她昨晚的话也相当于在给他乱扣帽子,他从来没有骗过她。
她抠着毯子的一角,想再解释,撞上他的目光,话又卡在了嗓子里。
陆峥心下一躁,点出一根烟,叼到嘴里,刚要按下打火机,谭溪月上前一步,伸手从他嘴里拿出烟,看着他,放到了自己唇间。
陆峥眉头蹙起。
谭溪月要拿他手里的打火机。
陆峥眉头拧得更紧,没松手。
谭溪月从嘴里拿下烟,歪头看他,“不想我抽?”
陆峥一错不错地盯着她。
谭溪月转着手里的烟,白色的烟嘴沾上了口脂的淡红,在朦胧的灯光下,平白添了些靡艳。
她慢慢开口道,“我看你抽烟,也是一样的心情,我很担心你,我也不想你抽,但我又怕我说出来,你不会听。”
陆峥心思转动,垂眸一直看到她的眼底深处。
谭溪月拿烟上的那点红碰碰了他的唇,“我要是以后不让你再抽烟了,这样也算欺负你吗?”
第24章
陆峥直接攥上她的胳膊, 将她扯得更近,谭溪月腕上一疼,嗓子里闷出哼声, 本来一分的疼愣是给她哼出了十分。
“疼……”她咬着唇, 乌黑的瞳仁儿氤出水雾,像是疼到了极点。
陆峥松了劲儿,拿下她手里的烟扔到桌子上, 拇指覆上她的手腕,慢慢给她揉了起来,他面上很冷, 但神情很专注,低垂着眉眼,注意力全都在她的手腕上。
谭想月抬起另一只手, 碰了碰他长长的睫毛。
陆峥闲闲凉凉地看她一眼, 薄唇一张一阖,吐出了三个字。
谭溪月垂下眼,小声道,“我读不懂唇语,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陆峥掰起她的脸,拿她嫣红的唇当小黑板, 明明白白地告诉她, 【小骗子】
谭溪月耳根生热,不知道是因为他在她唇上作乱弄出的痒,还是因为她装疼的演技太差被他一下子就戳穿了。
陆峥的手没离开,或重或轻地碾着她的唇, 谭溪月觉得自己的嘴都快烧着了,她摁住他的手, 本想推开,又握上他的手指,轻划着她的唇,一横一竖地写下,【对不起】
她说错话了,就该道歉。
陆峥盯着她的唇,喉结起了翻滚,在她落下最后一笔时,他掐住她的下巴,俯身压下来。
谭溪月抵上他的肩膀,头微微后仰,看着他的眼睛问,“你还生我的气吗?”
陆峥沉默地看着她。
谭溪月声音更小,“还气的话就不能亲我,亲我又不能解决生气的问题。”
陆峥唇角牵起些弧度,要笑不笑。
谭溪月眼睛微闪,又理直气壮地迎上他的目光,嘟囔道,“我昨天晚上要亲你,你不也没让我亲。”
陆峥怔了一下,漆黑的眸子慢慢淌出笑,他把唇往她跟前凑了凑,他现在给她亲。
谭溪月恼羞成怒,踮脚捂上了他的眼,也捂住了他的笑,可她身体升高的瞬间,两人的气息也变得无限的近。
只要一动,就能碰到彼此的唇。
他的睫毛轻轻扫着她掌心的纹路,就像是有人拿手指在摩挲她的心头,谭溪月伸手刮了刮他高挺的鼻梁,又摁了摁他薄薄的唇角。
白天的时候,他开着车,目不斜视地从她眼前驶过,抿成一条直线的唇角淡漠又冷厉,就好像他和她是陌生人一样。
她很不喜欢那一刻她心里觉得难受的那种感觉。
谭溪月的脚慢慢落回原地,另一只手也离开了他的眼睛。
陆峥看她,以眼神作询问。
谭溪月视线落在他的肩膀上,轻声道,“我想去洗澡了,今天在外面折腾了一天,汗都不知道出了多少,现在身上黏得有点儿难受。”
陆峥屈指不轻不重地叩了她的唇三下,小骗子。
谭溪月睫毛颤了颤,张嘴想说什么。
陆峥不等她开口,抄起她的腰,将她打横抱起来,直接把她送到了洗澡间,还给她关上了门,反正她现在说出什么来,多半也是糊弄他的话,所以还不如不说。
谭溪月站在喷洒下,头抵上墙,磕了两下,没敢磕太疼,想让自己的脑袋瓜子静一静,但一个长长的热水澡都洗完了,她也没静下来多少。
她擦着头发,心不在焉地打开了门,又顿住。
小黑板又堵到了门前。
【第一次闹别扭的总结:
起因:有只姓谭的小猫觉得我是个骗子
立场重申:我有的时候是混蛋些,但我从不骗人,更不舍得骗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