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故意的,他心知肚明——仗着他最近对她宽松,很久没说重话,有事没有撩他一把简直成了她每天的恶趣味。
但没有哪一次会像今晚这般过火。
季辞接住她之后立马后悔,想扔地上又舍不得,可她实在太疯了,衬衣底下不能算是完全的真空,但也只是“不能算是”。
他的手无处安放,只能一路上移,掐住她腰侧,她却在这过程中一路下滑,险些掉了下去。
林音发誓,她真的是害怕摔了,才下意识搂住了季三的脖子,用双腿勾住了他的腰。
该环节绝非蓄意设计,因此当他震惊望向她,她自己也惊呆了。
夏日衣料轻薄,阴差阳错,误打误撞,他们前所未有地亲密贴合。
她直着眼睛与他对望,风正好吹开窗帘,月亮的潮汐冲刷过少年人的身体,隐秘的,忍耐的,搏动的。
他额角的青筋。
林音反应过来之前,已经被季辞从身上扒拉下来,面朝下丢到了床上,像在扔一只面粉口袋。
鼻梁在荞麦皮枕头上撞得酸疼,她扭身要抗议,屁股一阵火辣辣的痛,竟挨了响亮的一巴掌。
“你打我!”她震惊无比。
季三从小到大何尝动过她一根手指头,这一巴掌也是真的气恼——但与其说是恼她毫无分寸的举动,不如说是恼他自己,居然真的起了反应。
是羞恼的恼。
少女扑在枕头上,蓝床单,白衬衣,比衬衣更白的腿,以及隐隐若现嫣红的巴掌印。
这一幕像盛夏艳阳天,让他呼吸紊乱口干舌燥,几乎喘不过气。
“衣服穿好早点睡。”季辞稳住心神转身出门,步履还是稳的,摔门声却有点响。
林音被关门声震得一抖,扭头把 脸埋进枕头,又羞又气,呜呜地一直哭到了睡着。
她并不知道,他在浴室冲了半天澡,路过她门口时踟蹰许久,还是再次敲了门,进了门,帮她穿好睡裤,盖好被子,才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她不知道他摔门并非出自鄙夷和拒绝,而是濒临失控,落荒而逃。
程音被一套睡衣翻出了陈年记忆,有些疑心季辞是故意找来的同款,一想人家日理万机,哪能如此闲极无聊。
她坐在轮椅上将睡衣换毕,镇定地将车滑出了洗手间。
季辞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两秒,疑似压下了唇角半个隐笑,程音不太确定。因为他很快就非常亲切地问她,要不要吃点东西再睡。
程音摇头。
她没这个习惯,也没这个条件,穷人都是靠早睡来抵御饥饿感的。
“那睡觉吧。”季辞弯腰将她抱起,直接放到了卧室的床上。
这个动作在这一天发生了无数次,她的身体甚至已经习惯了这种过于密切的接触——但此时此地,在午夜时分,幽静卧室,配上这么一句台词,程音还是受到了强烈的精神冲击。
如果今早起床时有人告诉她,今晚她会被季辞抱上他的床,她一定觉得对方八成是疯了。
更疯的是,接下俩他们还要一起结个婚。
程音直着眼,红着脸,难得看起来有点呆萌,表情一如她睡衣上印着的绿色恐龙。
季辞克制又克制,才没有顺势亲一下她的额头,灯光照着她毛茸茸的发际线,仿佛阳光下嫩黄的鸡仔。
“晚安。”他帮她垫高伤脚,盖好被子。到底没忍住,伸手抚了下她的头发。
“手机帮你放在床头柜,有事打电话叫我。”
程音点头。
“一个人睡觉会害怕吗?”
程音摇头。
“害怕也可以叫我,我就在对面房间,开着门。”
程音点头。
“半夜要是想去洗手间,一定要叫我,不可以自己去。”
程音僵住,这个要求她可能办不到。正想蒙混过关,点头应付,忽见季辞面露微笑:“不用不好意思,以前也不是没陪过。”
以前,是说她学龄前吗!
程敏华曾有一次出差,她半夜叫不醒林建文,只能叫醒季辞。厕所可黑了,晚上她也不敢下地走,怕床底下有妖怪吃她的脚。
季辞虽然不比她大几岁,力气是真大,轻松把她抱去洗手间,然后靠在门口等。
不说她都忘了……
程音真的觉得,她的脸皮有点支撑不住,好在这时季辞帮她关了灯。
她不知道的是,他也快支撑不住了——逗弄她是很有意思,但她躺在他的床上,很乖巧的模样,裹在黑色被褥中,看起来比任何甜点都可口。
再看下去……他可能控制不住晚上的梦。
“睡吧。”黑暗中传来他温和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又亮起一团柔和的光,托在他的掌心。
“给你留了盏夜灯。晚安,知知。”
那团暖光被留在了她的床边,是一片六角雪花的形状。
暖的雪,真少见。
程音打了个哈欠,听着他的脚步走出了房间。
程音以为自己在陌生地方必然认床,不料一睡而沉,比千古沉船都沉。
被褥有她很熟悉的气息。
早上也是被她熟悉的方式叫醒,鹿雪用娇嫩的手指轻挠她的鼻尖,“妈妈,起来吃早饭啦!”
她睁眼看到鹿雪,以为自己在做梦,怎么好像看到她自己?
再仔细看还是鹿雪,乍看觉得像,是因为梳了她小时候常梳的公主发箍辫。
程敏华的拿手戏,很费妈的手艺活。
季辞什么时候学会的,她已经想不起来,总之就是程敏华有事不在家,她早上起来嚎啕大哭,不肯就这样去上学,嫌丑。
少年冷着脸给她梳头,十分不情愿。
他一学就会,手艺精湛,但也只给她梳过那一次。直到很多年后,她和季辞在小屋同居,才又重新获得了这种待遇。
程敏华离世后的那段时间,他对她堪称予取予求。
正如此时。
“去帮妈妈拿牙膏牙杯。”季辞将鹿雪从程音身上拎下来,“小猪好重,别压到妈妈的脚。”
“我不是小猪,”鹿雪不走心地哼唧抗议,“我都知道避开伤脚的。”说话间,已经噔噔噔从洗手间取来洗漱用品,装在干净的盆里,端给了程音。
这也是她小时候病中的待遇。
当年还用搪瓷盆,印着花开富贵,边缘和底部磕出细小的黑色豁口,里面装着牙缸牙杯。刷牙洗脸完毕,一日三餐也这样端来,她可以躺着一天都不用下床。
程音看着牙膏鼻子发酸,到底没有如此骄奢淫逸,推说她要上厕所,坐着轮椅去了洗手间。
早餐是在餐桌吃的。
太阳煎蛋,番茄酱画出笑脸,鹿雪得意显摆:“早餐我和爸爸一起做的!”
这称呼让程音一愣。
他俩似乎都没觉得有何不妥,十分顺畅地接受了彼此的新身份,要说反常,鹿雪是很反常,她很少这么多话而活泼,叽叽喳喳的。
吃完饭她还想带程音参观她的房间,又警告她不要去打开隔壁挂着“实验重地”的门。
“里面有你一定不想看到的东西,”鹿雪神神秘秘,“比蓝胡子的房间还吓人。”
不就是大鼠小鼠,眼球头骨,程音用断掉的那只废脚都能想的出来。
小孩还有其他的宝要献,季辞却提醒她注意时间:“晚上回来再和妈妈玩,爸爸先送你去上学。”
这称呼!
从季辞嘴里说出来,比听鹿雪说还要惊悚百倍。
那俩就这样有说有笑,有问有答,抓起书包和小水杯,手拉手准备出门赶校车了。
临出门前,鹿雪跑回来抱着程音耳语:“舅舅说,以后他就是我爸爸了,你们结婚了,是真的吗?”
听听!这是能让外人听见的话吗……程音尽量管理住自己的表情:“是。”
“所以,我可以一直住在这里?”鹿雪眼睛亮晶晶,“每天都能见到Ruby?”
程音虽不忍,仍如实告知:“暂时吧,能住多久,不确定。”
鹿雪的有一秒的失落,但还是努力扬起嘴角:“希望稍微久一点。”
程音没忍住亲了她一口:“嗯,去上学吧,晚上见,程同学。”
这句话直接把小姑娘的表情点亮,从现在开始,她每天晚上都能回家了。她拥有了自己的房间、宠物,还有爸爸和妈妈。
鹿雪蹦蹦跳跳跑回她新得到的爸爸身旁,朝程音挥了挥手:“妈妈,晚上见!”
门一开一关,室内恢复宁静,程音坐在轮椅上四处看。
来时黑着天,她什么都看不见,此刻天光大盛,照着客厅三组间断的落地大窗,在北方算是难得一见的设计。
程音小时候跟程敏华回老家,去了几趟杭州过后,就开始嫌弃帝都干巴缺水,绿植都不够鲜嫩蓬勃。房子的窗户也不够大,为了冬天可以保暖。
她曾经有心愿,将来长大搬去南方,家里落地大窗要有一整排,窗外枝叶葳蕤,像美术馆。
这个家就有点像。
也不知道是哪位明星卖出的二手房,品味跟她实在契合,程音都想找找那人的电影来看。
程音正对着窗外出神,玄关传来门铃声,她艰难地调转轮椅,尚未适应这个新的交通工具,门锁已自行开启。
以为是季辞,却听到柔和礼貌的声音:“您好,请问可以进来吗?”
一个穿整洁制服的中年妇人。
手机同时响起,这回当真是季辞,“刚给家政阿姨开了门,见到没?若是不合眼缘,我们再换。”
他挑的人哪能不合眼缘,一眼就稳重和善。
“我去上班,需要什么和阿姨说,腿尽量抬高,多休息,药等我晚上回来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