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问他几个问题,”程音给了那只猹一个安抚的笑,转头问小男孩,“我们家程鹿雪,真的打你了?还是用力推你了?让你撞到了头?”
她每问一个问题,男孩都点一下头。
“昊昊同学,待会儿阿姨,会叫警察来评理,你知道撒谎的小朋友,会怎么样吗?”程音道。
张太太不干了:“你少威胁小孩,叫警察啊,谁怕谁!你上我这儿来,不准你和我儿子说话!”
程音心平气和:“张太太,这不是威胁,是告知实情。这么大的小孩,应该懂得这个道理了,自己做任何事、说任何话,都会带来后果,而他需要对这个后果负责。”
她重新转向小男孩,看着他的双眼,“所以,阿姨希望你想好了再给出答案。要是叫来了警察,我们就得靠证据来办案了,幼儿园的教室有视频监控,这你是知道的吧?”
程音说到这儿,忽然被鹿雪扯了一下衣袖。
她回头,看到鹿雪神色担忧,旁边年轻的女老师欲言又止。
那厢,小男孩松了口气,洋洋得意道:“可是我们班的教室,没有安装监控!”
教室没装监控,这在柳世幼儿园根本不可能,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性——对方身份特殊,监控调不出来。
女老师小心翼翼的态度,侧面印证了这一点,这尊大神他们恐怕惹不起。
张太太重新抖擞:“昊昊说贱丫头打人,肯定是打了,我家小孩从不说谎。”
“张太太,公众场合辱骂他人,是非常失礼的行为,只会让您显得缺乏教养。”
“骂的就是你,一看就不是好东西,骚了吧唧的!”
程音忍不住了:“您要是婚姻不幸,多从自己和张先生身上找找原因,不要像个疯狗,乱咬无辜的路人。”
程音是什么观察力,看张太太这状态就知道,反应如此过度,八成是家宅不宁,在闹狐狸精。
搞不好老公和林建文一路货色,在外彩旗飘飘。
果不其然,这话犹如冷水进油锅,激得张太太闹出好一通炸响。
陈嘉棋不得不放下手机,帮着保安一起按住防暴叉:“这位太太,文明社会,能不能做个文明人?”
他躲避着她的口水攻击:“我们先看医生,再找警察,不要在公众场合喧哗,行伐?”
“找个屁警察,贱丫头先动手的!”张太太唾道。
“是张昊一直骂我,我才轻轻推了他一下。”鹿雪辩白。
“他骂你什么了?说你是个没爹的野种,这不是事实吗?”张太太冷笑连连,“你妈不检点,小贱种就活该被骂!”
鹿雪养气功夫还不到家,被气红了眼,眼泪噼里啪啦直往下掉。
这一刻,连程音都无法再继续保持冷静。她想,要么算了,上去先抽对方几耳光,爽一把再说。至于爽完要怎么收场,她待会儿再想。
但莫名的,她又想起了三哥的话。
三哥当年说,如果他不在身边,她独自在外,不要跟人起肢体冲突。她这副身板,经不住跟人动手,所以她得要情绪稳定,用脑子来解决问题。
“要是解决不了,来找三哥。”他说。
可惜,她没三哥了。
程音闭了闭眼,用手背擦掉鹿雪脸上的眼泪,到底恢复了冷静。
她拿出手机,继续录制张太太的癫狂丑态。这人怕是真疯了,满口喷着污言秽语,程音不得不捂住鹿雪的耳朵,又拿口罩遮住了她的脸。
热闹太大,周围都有人开始录像了。
她得速战速决。
可她尚未开始下一步行动,突然旁边奔来两名医护,用磁扣约束带扣住了张牙舞爪的疯婆子。随后,又来了两名医院保安,连拖带扛,将人从急诊室直接带离。
程音怔住,探头正要再看,耳畔传来熟悉声音:“知知。”
是三哥?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便被程音径自按下,更正了称谓:是季总。
季总三更半夜,出差归来,不直接回家,却出现在急诊大厅,难道是又发病了?
可这里是儿童医院。
不知他什么时候来的,看了多久的热闹,程音只觉得脸颊烧灼,满心难堪——她总是会在最难堪的时候,被他看个正着。
她迟迟没有转身。
小胖子发现他妈被人拖走,头也不疼了,游戏也不打了,一路哭着追了上去。
热闹没得看,围观群众也纷纷散去。
可程音才刚结束表演,妆还没来得及卸。她搂着鹿雪,站在闹哄哄的急诊大厅,一大一小两个人,都披头散发,狼狈不堪,头发乱得仿佛刚游街归来。
刚才她半真半演,主要是为了博取同情,占据舆论的制高点。
然而一旦要面对季辞……
程音低着头,先替鹿雪重新绑好了发辫,再以五指为梳,梳齐自己凌乱的发丝。
她肩背笔挺,下巴微抬,动作镇定自若,却始终没有转身——直到季辞主动走到她面前。
程音希望自己从他的视线中消失,季辞却弯下腰,一寸寸将她端详。
确认她脸上没有任何伤痕,他才继续问:“她刚碰你了吗?”
“没。”
“小孩呢?”
“没事。”
程音面无表情,言简意赅,所有伶牙俐齿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季辞看出了她不自在,否则不至于一个眼神接触都不肯给,便不再继续问她,蹲下与鹿雪四目相对。
从他出现,小姑娘就睁着一双黑晶似的小鹿眼,一眨不眨盯着他看到现在。
季辞说不上来原因,但他很喜欢这双眼,其中有种让他心头发软的东西。
他的声音也不自觉放软:“晚上好,女士,你吃晚饭了吗?”
第34章 下雪
“女士”这个称呼, 令鹿雪十分愉快。
程音一直将鹿雪当大人对待,平日里讲话从不使用幼稚娃娃腔,以至于鹿雪很烦被人当成小孩。
这个叔叔态度极好, 长相超帅, 鹿雪满意地对他颔首:“晚上好,先生, 我还没来得及吃。”
季辞不知从哪变出了一个纸袋:“鸡蛋三明治,喜欢吗?”
鹿雪点头,复又摇头:“我不能吃陌生人的东西。”
季辞笑了,伸出一只手:“你好,我叫季辞,是你妈妈的朋友。”
鹿雪矜持地与他握手:“你好, 我叫程鹿雪,是我妈妈的女儿。”
不知道这个对话有什么好笑,也不知道这两个人的笑点落在何处,他俩忽然四目相对,笑了足足好几秒。
笑完, 季辞将三明治递给鹿雪:“现在我不是陌生人了。”
鹿雪看了一眼程音:“可以吃吗?”
程音已经将纸袋接了过来,握在手里竟还是热的,散发着刚刚煎好的鸡蛋焦香。
疯女人下午就把娃拖来医院,小孩到现在滴米未进, 想想她都要心疼死。
“快吃。”她帮鹿雪摘下了口罩。
小女孩笑意甜甜道了声谢,季辞却陷入了微妙的恍惚。
像是法语中称为deja vu的那种感觉,这一幕似曾相识, 这张脸莫名熟悉——但那只是短暂的大脑反应, 他刚想认真去捕捉,就如云雾一般消散不见。
如果季辞小时候不是那么抗拒照相, 可能就会立刻发现,鹿雪长了一张和他年幼时极其相似的脸。
但此刻,他只是稍微愣了一会儿神。
鹿雪两手抓着三明治,嗷呜嗷呜一通咬,明显是饿惨了。
季辞已回过神,又不知从哪变出了一瓶胡萝卜汁:“慢点,别噎着。”
小姑娘对这富含维生素A的饮料充满了赞许,嘬了两口,递给程音:“你也喝。”
程音接过果汁,此时她总算压下了难堪之意,可以正常地面对季辞。
她客客气气:“季总,您怎么来了?”
季辞没直接回答:“刚才是怎么了?”
程音三言两语,简单讲了前因后果:“小孩子之间的摩擦,没什么大事。”
季辞瞥了一眼门外。
被拖出大厅去“冷静冷静”的张太太,继续在门廊外狂躁输出,咆哮声中夹着小男孩崩溃的大哭,听着可不像没事。
“我自己能处理。”程音道。
季辞看她。
“我真的能,”她脱口而出,“公然侮辱他人或捏造事实诽谤他人的,处五日以下拘留或五百元以下罚款。我留证据了。”
季辞笑了:“你还记得。”
程音又有点不好意思了……这也是以前季辞教她的,“以后再有人敢追着你喊小瞎子,林音,你就这么告知对方,看谁还敢废话。”
对,她还记得,他教她的每一件事,她都记得。
“啊,原来你叫我录像,是这个目的。”陈嘉棋恍悟。
他一个魔都小克勒,从小懂文明讲礼貌,没有和疯婆子掐架的经验,被大嗓门震得一愣一愣的,完全找不到参与感。
此时噪音消失,陈嘉棋消失的智商终于上线,赶忙加入了对话:“我看那女的,没完没了,我们还是得想办法,拿到幼儿园的监控录像。”
这话没毛病,程音认可。
季辞却瞥他一眼,目光似刀锋锐利:“我现在不想看到你,请你立刻消失。”
对于这始乱终弃的小子,他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