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夜忙活, 院正用药又将钟行熙的命吊了回来,
三夫人张瑶华哭哭唧唧,哭得已经没什么声音,只剩默默流泪, 大长公主看着心疼, 钟行熙年少时身子骨还算可以, 院正也说养养能活到五六十不成问题,谁知这几年身子骨急剧下降。
“三媳妇,钟府薄待你了。”
张瑶华只管摇头,“祖母, 我没事, 我和熙哥是真心相爱, 这些年与熙哥相守, 我很知足。”
“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这些年都是你伺候我, 我没能给你更多, 甚至哪天我不在了, 你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钟行熙用力抓住妻子的手, 在张瑶华感受中也不过虚虚一握,死白的唇色配上虚弱的嗓音, 都让本就丧丧的殿内愈加伤感。
“别说话了,快歇着。”范氏眼眶激红,小心翼翼扶下三儿子。
待钟行熙脉象平稳,刚刚睡过去,大长公主让查的事有了结果。
他们一行人去了前院厅堂,大长公主才示意小厮禀报。
叶婉清是钟国公妹妹家的旁枝后辈,她这一房没落了,在岳州并无名气。以前与钟府走动很少,与钟国公妹妹家也走动不多。叶婉清母亲早逝,继母苛待她。将她塞进花轿嫁了过去,李家没什么根基,继母不可能让自己的女儿往火坑里跳。
叶婉清娘家没什么可说的。
只是席间大爷钟进瀚的脸色略有些难看。
“那李家呢?”范氏问出这话后,心里隐有些说不出的忧心与痛楚,只以为是担心三儿子所致,她急切地想为大儿子撇清关系,并无他想。
小厮查到:李家并非岳州本地人,先前曾在京城呆过,李氏无夫君,且不知其人。
两家这门亲事,是大爷钟进瀚撮合的。
小厮禀报到这,大长公主终于注意到大儿子的脸色,联想起一些事后,大长公主示意小厮先停一停。
“小辈们先退下吧。”
爷们和姑娘看到祖母不善的神色,都不敢多说多待,隐隐感到问题的严重,又猜不出问题出在哪,只能各自回到院中。
厅堂里只剩大长公主和三个儿子儿媳,以及大姑奶奶。
“继续说。”大长公主鲜有地收起往日的慈爱温和,冷言道。
小厮:“我们查到,李氏是大老爷姑母的侄女。”也就是钟国公妹妹夫家的一个后辈。
这一刻,仿若一道惊雷劈在范氏头顶,她身形猛烈晃动,抓住扶手的指环泛着惨白。千算万算,想不到还是那场孽缘,
李氏就是大爷钟进瀚青梅竹马的表妹,年少时,作为世子,曾到岳州有名的雅集书院学习,在姑母家住过一段时间,两人便在那时认识。
后来钟进瀚回京科举,没有高中,大长公主便给他捐了个官职,虽然有次钟进瀚喝醉酒后,范氏得知夫君有青梅竹马之人,好在两人远在两地,虽然范氏心情郁结许久,慢慢也便放下了。
此时正是怀三爷钟行熙之时。
只是好景不长,那年李氏跟着姑母来钟府,两人便这样碰上了。在书房做了苟且之事被范氏撞见,范氏和钟进瀚吵闹过程中,钟进瀚说自己要舍了钟府世子身份,跟李氏走。
范氏正产后气闷不顺,回到院里一事想不开,上了吊。
还好救下及时,没什么性命之忧。
大长公主和钟国公知晓此事,将钟进瀚好一顿毒打,收了他世子之位,关在府里不让外出。
他们以为此事就此过去,以至于叶婉清进府,他们都没往这方面想。
大长公主眉间含怒,“老大,你有什么好说的?”
范氏整个人已瘫在圈椅里,双目惨淡得没了光泽,只是呆呆愣愣地看向跪在堂前的小厮,乍一看,以为早已了无生气。
钟进瀚嘶哑的嗓音传进来,低压压地诉说着沉甸甸的往事,
“我也是五年后才得知,李氏生了个儿子,她没再婚,自己一个人拉扯着孩子吃了许多苦。”
“我把她们娘俩接回来,安顿在城外十里的一处村子里,偶尔得了机会去看看他们娘俩。”
“再后来,泰儿长大需要读书,我送他们娘俩去了雅集书院,这孩子争气,一次高中,我便给他谋了个县令的差事,又从姑母族里找了个旁枝的女子,嫁与他为妻。”李泰,是钟进瀚和李氏生的儿子,随了母性。
“可惜前两年,那场鼠疫夺走了他的生命,李氏孤苦难支,也离开人事。”
讲到这,钟进瀚默了一息,平复即将哽咽的腔调。
“可能是怕媳妇和孙儿孤苦无依,临终前让叶婉清带着端木投奔他而来。”
因此,钟行简收到的那封信,本质上是寄给父亲的。
叶婉清多年前曾远远见过一次钟行简,心中早生爱慕,之后想了法儿随本家上京城拜见钟国公,有次遇见钟倩儿,知道是钟行简的亲妹妹,就有意亲近,也给了钟倩儿两人关系极好的假象。
嫁给李泰后,李泰为人谦和,对她礼让有加,又得了个县令,攀着这样的高枝,叶婉清也曾想过好好过日子,
苍天待她太薄。
她其实早些时候,就一点点得知李氏与钟府有关系,再顺藤摸瓜,猜出七八分,李氏临终前,被她一点点软磨硬泡出了真相,
那刻,叶婉清脑海里重又浮现出钟行简的身影,才有了之后的事。
钟进瀚嗓音似无奈地哀叹,“叶婉清在行宫出了那样的事,被遣送回来,捎了话让我救她。我与行简提前回京,本想安抚她,给她在外置办宅院,等端木大了,送他读书,也为她再谋个好人家。”
“可是,她拿当年的事威胁我,如果她不能嫁给行简,就把这些事全部抖露出来。”
“我,我一时被猪油蒙了心,让行简应下了此事。”
“你糊涂啊!”大长公主气得浑身哆嗦,她额间突突直跳,半响才缓过神,“你怎么能一错再错,如今闹得行简夫妻都难团圆。”
钟进瀚当时被威胁,哪里想得到这些,只想到当年那顿毒打,失了世子之位,颜面扫地,范氏上吊。
他自认为选了一条代价最小的路。
“你可想过事情总有一天被发现。”钟国公恨铁不成钢,气得胡子一跳一跳地,边骂边不忘起身给夫人揉额。
钟进瀚怎么没想到,可是遇了事,谁会不先选择逃避。
几年来坐在末尾从不掺和事的乔氏,此时劝解道,
“父母、母亲,现在事情既然已经这样了,再骂大哥也无济于事,不如想办法解决。”
“你有什么好办法?”大姑奶奶问,颇有点掌家的架势。
乔氏缓缓道出,“端木既然是钟氏子孙,自然不能让他流落在外,但是叶婉清此时算计太多,就算纳进府,也会让家族不宁。不如在外面买个宅子,把她养在外面。”
大姑奶奶不屑道,“她这样的女人,怎么配养我钟家子孙。”
此事乔氏也早已想好,询问的语气回答,“我瞧着行熙夫妻俩想要个孩子,不如直接将端木过继在行熙夫妻名下,两全其美。”
她如此,一则还为儿子说亲的情,二则,她又有了下一步的算计,指不定还要有求于钟行简夫妻,提早为之。
大长公主闻言沉吟了片刻,倒也无人再提出个更好的办法,便如此拍板定下,
“就这么办吧。”
众人散去之时,大长公主将范氏单独留下,“老大媳妇,你要想得开,都是过去的事儿了,人都去了,总要往前看。”
范氏没哭没闹,就这么平静地听婆母说完,回了自己的院子。
钟倩儿不知他们说了什么,刚才出门时,又去了三哥钟行熙住处,她知道自己要出嫁了,不自觉对家里的人和事多了几分宽厚。
到安乐堂时,刚刚用过饭歇响时分,院子里格外寂静,连蝉鸣都没半分动静。
“陈嬷嬷,我母亲呢?”钟倩儿纳罕地问道,平日里,范氏这个时辰刚用过午饭,要在明间坐会才会躺下。
陈嬷嬷悄悄抹着眼泪,听见小主子叫她,残泪未干,转身笑道,“二姑娘,大奶奶说身上乏,没吃几口便歇下了。”
见她那样,钟倩儿自觉哪里不对,再三追问下,陈嬷嬷才将刚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吐出来,末了,沉怨道,
“你说大奶奶怎么这么命苦,这么多年,夫君心里一直放在另一个女人身上,还在外面养了儿子孙子,找上门来了才知道,闹得沸沸扬扬,连累世子,大奶奶最重面子的,怎么受得了。”
钟倩儿闻言,心里突得一跳,“我进去陪陪母亲。”
当她推门进去时,只看见地上摆放整齐的凳子,梁上飘荡着空空荡荡的白绫,范氏歪倒在地上,钟倩儿上前叫“母亲”,没人应答,
幸而为钟行熙诊脉的太医还没走,陈嬷嬷跑着去请来,为范氏诊脉。
钟行简和江若汐回府的路上,荷翠将事情原委向他们说明。荷翠当时正好随着大姑奶奶在厅堂里,听得一清二楚,
报信时,大姑奶奶留了个心眼,派荷翠去正是将事情原委提前说明。
两厢在马车里无话,昌乐公主跟来,忍着骂堵气坐在一旁,因为临出门前,欧阳拓曾拉她到一旁叮嘱,“不管听见什么,碰见什么,让钟行简和江若汐夫妻俩自己解决,不要说,也不要做。”
他们到安乐堂时,院正把完脉,施了针,人算是救回来了,只是院正道,“大奶奶血气凝滞,塞而不通,恐怕今后说话、行走不大利落。”
留了人照顾,人都渐渐散去,昌乐想直接带江若汐回去,在腌臜事处理完前,不想让江若汐留在这里,可钟行简叫住了她,
“汐儿,我有事想跟你说。”
夜色暗涌,吹乱钟行简的袍边,他们三人,前前后后回了静尘院。
第46章 你并非我爱慕之人!
昏黄的灯芒撑开一片极小的天地, 江若汐静静坐在圆桌旁,双手圈着茶盏,
茶香袅袅,蕴染出一道宁静祥和的神采。
!钟行简紧紧盯着妻子, 许是倦了, 她的眼神薄如清辉,轻轻地垂下。
一时间, 万籁空寂, 只剩内室窸窸窣窣收拾衣服的嗓音。
万千话,不知从何说起。
“可以不走吗?”仿佛有什么万钧之重堵住心口,半响, 胸口只闷出这几个字。
“我又为什么要留下呢?”他的话说得认真, 却只换来轻飘飘的回答。
赤裸裸的失去, 从看到休书开始,恍如一把钝刀子,缓缓地一道一道凌迟着钟行简的神经,
漆黑深邃的眼眶如被烈火灼着, 凝着她不动,
“我知端木的事是我做得欠妥。”
却不知到底错在何处。
江若汐缓缓地睁开眼眸, 一张素净的小脸未施粉黛, 反倒添了几分清冷的气韵。
她嗓音极淡,问了句欧阳拓问她的话, “善意的隐瞒就不算隐瞒了吗?”
“我追逐你走得太久, 都忘了自己什么模样, 所以, 还是分开得好。休书你随时可以签。”
“我不会签的。”钟行简截断他的话,面色寒霜。
江若汐露出一丝苦笑, “这不像你,不要意气用事。这段时间,我们都各自好好想想,想着想着也许就有了答案。”
“其实,欧阳拓有句话说得不错,我和你太像了,遇事我们都只想自己扛,你有你不能与我说的事,我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