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里,这几年,他便一直配着。
这一刻,大长公主也信他是个专情的人。
林晴舒却在心里默默叹气:人不可貌相,竟然连世子这般如松如柏的人物,都会做出和二爷一样的事。
钟行简的视线在屋内扫一圈,没有发现妻子的身影后,倒是有些如释重负,只是敛起的眼底,还存着一丝失落。
“跪下。”大长公主语气沉和,竟是头一遭如此不由分说呵责钟行简。
钟行简神色不变,从容跪下。
“你可知错?”
“孙儿知错。”钟行简平静地吐出一句。
“为什么要这么做?”
钟行简低头不语。
大长公主眼眸压着薄怒,“既然知错,向若汐道个歉,此事就此作罢。告诉我叶婉清身在何处,我派人将她送出京城安置。”
仍是不开口。
“你是心意已决嘛!”
“哐当”一声,桌上的茶盏被大长公主扫掉,滚烫的茶水泼到钟行简跪直的腿边,她语气冷得如同淬冰,
“知错却不改,问你话也不说,你想做什么!真当我不敢动用家法嘛!”
范氏闻言,扑通跪在圈椅旁,“母亲息怒啊。”
她想起二儿子钟行霖当年沾了孙氏,大长公主动用家法,差点把他打死,最后因为孙氏有孕,才不得已抬进府。
“行简,难不成叶婉清也有了你的骨肉?”范氏想给儿子找个台阶下。
钟行简木直地摇头,“不是。”
这也不是,那也不对。
国公爷都坐不住了,咽下怒气,用最后的心平气和问,“行简,你做事最为稳当,今日这种事,我断然不会信,你有什么苦衷尽管说,祖父肯定会为你做主。”
钟行简一叩首,“行简让祖父失望了。我不仅要纳叶婉清进府,她的儿子李端木,孙儿恳请祖父开祠堂,将他写入族谱,更名钟端木,为我钟氏儿孙。”
“啪!”话音刚落,一记耳光扇在钟行简左脸,钟行简身形猛然晃动,后又面无表情跪直。
“来人,上家法,给我打,打到他开口为止。”
屋内众人,包括大长公主第一次见钟国公如此,他扶着腰,明蓝的宽袖长长垂下,一身怒意冒出三丈,今日不见血,定是过不去了。
钟行简被押到院内,褪去官服只剩中衣,随着一声响亮的甩尾,长鞭打在背上,剧烈的疼痛如炙火燃遍全身,
垂在身侧的双手猛烈攥紧,身形倔强地不肯摇动分毫,
又一记鞭子抽在身上,额间已冒出细细密密的汗珠,
身体上的疼痛侵蚀着他的精神,可他却在这一刻有种如释重负的畅快,仿佛唯有如此,才能抵消他心中大山般的愧疚和痛楚。
江若汐没来也好,没来就不会被她看到现在的狼狈,没来就不会在审问中再次被话语伤到。
没来挺好。
抽到几近血肉模糊,背上没了一块好皮肉,范氏的苦苦哀求已经哑声昏厥,其余的人陆陆续续也央求道,
“父亲,已经给行简教训了,不如把他关进房里好好反省,再观后效。”三老爷钟进齐最先恳求。
看着脸上失了血色的孙儿,钟国公还是心软了,挥手让人抬走。
他和大长公主也回了自己的府邸。
钟行简挣扎着起身,猛然地动作令体内血气窜动,一口黑血吐了出来,
“大哥。”“行简。”“世子。”
在众人扑上来时,钟行简意识忽得迷离,只闷出两字,
“若汐。”
当钟行简再次醒来时,夜已烬黑,许立照顾在侧,见主子醒了,许立近前扶他起身。
“夫人呢?”干瘪的薄唇微张,钟行简只觉喉如刀割,嗓音嘶哑低迷。
许立默了一息,照实回道,“夫人回来后便去了昌乐公主府上,至今未归。”
他目光迟疑,被钟行简发觉,又沉声问,
“还有什么?直说。”
“还有,夫人给您留了封信。”
许立从背后拿出来递过去。
展信,赫然两个大字:休书!
连和离都不愿,在他纳新人前,休妻,
是他的过错。
第44章 上吊
钟行简长睫无力地下敛, 周身溢出几分死气沉沉的冷肃气。
他静静凝视着娟秀的字迹,一瞬间什么都寂静了下来,夏日独有的蝉鸣在这一刻都恍然消息。
只剩下苦涩鲜腥血咽下的声音,还是有一缕血珠滑落嘴角, 血珠浸湿了锦薄的被褥, 恍若一朵雪地里绽放的梅花。
只是这梅花,过于鲜艳。
那封休书还捏在指尖, 几番沉默过后, 钟行简却只有冷冷的一笑。
分明是他休了她的休书,却仿佛被抛弃的是自己。
的确被抛弃的是自己。
猝不及防心口一阵绞痛,涌上一股血气, 让刚刚止血的伤口全数崩裂, 他一时承受不住, 刚刚的血丝化作喷涌的鲜血,“噗”地一声扭头洒落在地。
他紧紧地凝望着地面上的血,心中开始倒映这几个月以来所有事情,
在这一刻他才明白, 妻子一直等的, 应该就是这个契机,
方才, 妻子之所以没有出现,只是无需再等罢了。
妻子就这样一点点看着自己困在这场死局里。
有些苦涩的笑挂在嘴角。
他活成了一个笑话。
*
江若汐来昌乐公主府上, 给她带了打得野味, 欧阳拓接过去, 张罗人架上火炙肉, 俩位女子坐在不远处。
两个月没见,再见到好友, 昌乐公主高兴坏了,张罗着拿两坛酒堆在江若汐面前,
“出去浪了这么长时间,什么音信都没有,我以为你把我忘了呢。该罚。今夜不醉不归。”
“好。”
江若汐答的痛快,甚至主动拔了酒封,自己灌了口酒。
昌乐怔在那,还不可思议地望了眼欧阳拓。
欧阳拓缓缓走近,轻声问,“是为了钟行简纳妾的事不痛快?”
“纳妾!”昌乐尖利的嗓音直冲云霄。
“为什么!他怎么敢?!”昌乐撸起袖子急冲冲往外跑。
欧阳拓拉住她的手臂,江若汐来不及放下酒坛,抱着挡在她面前,“咕嘟”咽下嘴里的酒,
“你怎么就告诉她了,她现在还在禁足期。”
欧阳拓依旧笑得云淡风轻,“你觉得善意的隐瞒就不算隐瞒了吗?”
江若汐目光沉下,抿唇不语。
“在下说句不中听的,你和钟世子一起久了。有些行事风格如出一辙。你不告诉昌乐,她就不会知道了吗?在我看来,你更应该把事情和你之所想告诉昌乐,才是阻止她冲动最好的办法。”
欧阳拓这话很轻,却如同巨石入水,激起巨涛海浪。
昌乐反过来挡在江若汐面前,呵斥欧阳拓,“你这话什么意思!若汐遇到这样的事你不安慰,竟然反过来指责她。”
“我只是实话实说。”欧阳拓无奈又诚恳道,“如果让若汐感到不适,我很抱歉。”
江若汐摇头,“不,欧阳先生,我想知道,从你的角度看到的是什么?”
昌乐的气冲冲被搁置在一边,她顺着江若汐的思绪,先按下,她也想听听欧阳拓的分析,八成会有更好的处理办法。
炙肉滋滋作响,欧阳拓将肉端回案前,两位女子喝酒,他仍是喝茶,
“事出反常必有妖。钟世子做了不合他秉性的事,定然有必须要做的理由。”
“什么理由?”昌乐脱口而问,又反过来问江若汐,“他说为什么纳妾吗?”
“没有。”江若汐笃定,前世他没说,今世一定也没说。
欧阳拓沉吟,“如果不说,必定是不能说。”
他顺着自己的思绪缓缓说道,“不纳妾的规矩是大长公主定的,钟行简最为敬重,他应该不会允许自己行差踏错。如果不是他自己,定是为了维护另外一个人。”
“维护谁?”
“暂时推测不出。”欧阳拓如实道。
昌乐喝了口酒,“不管为了维护谁,这种男人不要也罢。”
“我已经留了休书给他。所以,接下来一段时间,我可能要躲在你这里了。除了你这里,我不知道哪里还有清净的地方。”江若汐托着下颌,杏眼微眨,眼巴巴望着昌乐。
昌乐一口答应,“以后都住在这里,我求之不得。”
欧阳拓温润笑道,“若汐,有句话我不知当不当讲。”
“你又要说什么?”昌乐警惕道,“难不成,你要劝她不要和离,是不是钟行简派你来当说客。”
欧阳拓摸摸她的发间安抚她,才转头向江若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