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景书也挥了挥手,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才慢吞吞走到二哥跟前,皱了皱小鼻子,“这么晚了,又喝酒了啊。”
“今天高兴,阿成特意跑来报喜,忍不住一起喝了两杯庆祝。”裴安和故意使坏拦住她的肩,在她耳边说了个数字,裴景书瞬间顾不上挣扎,双眼发亮的问他,“真的吗,今天就卖了这么多?”
开业第一天的营业额居然高达两千五,齐大哥这一趟进货的本钱也就这么多,相当于后面闭着眼睛卖货都是血赚的啊。
裴安和就这么没骨头似的倚在裴小囡身上,让她不知不觉就喘着气驮着自己上楼,一边感慨万千,“别说你不信,我乍一听反应比你还大呢,这生意太吓人,人家才是真从地上捡钱。”
裴景书扛着小山似的二哥到了家门口,才意识到自己被当成工具人了,一秒变脸把他推开,却不耽误她蠢蠢欲动的问,“那我们要改行做这个吗?”
不用裴小囡怂恿,裴安和天生就知道怎样追名逐利,做餐饮赚得再多,也不如卖衣服来得一本万利。
他这么多项营生加在一起,至今还没达成月入过万的成就呢,目前差了几千块,就算一中门口的盖浇饭店开业,也还不确定能否达成这项成就呢。而齐大哥搞不好靠着一间女装店,就能后来居上,赶上他的收入了。
进货卖货是不轻松,可这难道有他成天埋头在锅铲之间更辛苦么?
裴安和之前是看好这门生意,但他也从来没做过,不知道他是这么个赚钱法。
现在知道了,就很难不心动。
是投资当股东更香,还是把利润都揣自己口袋里香,这对裴安和来说,并不是无法抉择的选项。
然而在裴景书提问之前,裴安和已经权衡了利弊、并做出了取舍,这时便毫不犹豫的摇头,“算了,我们都投资了齐大哥他们的店,也跟着赚到了红利,没必要吃相这么难看,把所有赚钱项目都搂自己身上,先不说有没有这本事,就我们自己的生意,也不知道让多少人羡慕呢,能在这个行业里做出规模成绩,就已经够我们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了。”
说到底,偷偷从羊城进货回来卖,还是有点投机倒把嫌疑的,齐大哥赚得多,相应也承担着风险,裴安和已经不是一无所有的时候,投资拿分红就好了,没必要跟着冒这个险。
再说,他还要考虑妹妹的前途,按照她自己的规划,以后考上大学,毕业回他们地方政/府工作,那可就是实打实的女干部,对祖上三代都是平民百姓的老裴家,妹妹就算下基层也是个官,光宗耀祖了。
裴安和不允许这样光明灿烂的前途受到影响。
他怕裴小囡一听到钱就走不动路了,赶紧转移她的注意力,“我就知道阿成这家伙,窝在小小的供销社太屈才,他当初但凡能能进厂里跑跑业务,早就崭露头角了,你知道么,今天将近一半的业绩,都是他做出来的。”
裴小囡显然也没他担心的那么唯利是图,二哥讲道理是听得懂的,再说她还在上学,二哥才是真正的执行人,他都不为所动,她着急跳脚也没用,就安安心心躺着赚钱呗。
还是那句话,作为股东之一,门店销量越高越好,她还挺爱听这个,眉开眼笑的问:“阿成哥这么厉害?”
裴安和点头,“最难得的是丽贞告诉我,家成把亲朋好友的单子都让给了齐悦姐,他这一千多的业绩,是他实打实推销出来的。丽贞今天也过了千,但至少有三分之一都是你掏钱的。”
兄妹俩说话间已经进了家门,房门更是关的严严实实,他也就不用顾忌,可以大大方方说出数字。
计划赶不上变化,齐家成蹲在店里不舍得走,在他亮眼的成绩下,本该惊艳亮相的林丽贞多少有点黯然失色,没能能达到裴安和对她的期待。
但他对这局面,也是乐见其成的。
一来,女装店有了齐家成这位意料之外的黑马,让销量遥遥领先,他们以后的分红也将远超预期,赚钱是第一要务嘛。
二来,裴安和了解这位发小,他看到了自己的实力,就不会满足于一直窝在这间小小的女装店,等到时机成熟,必然是要出去单干的,到时候店里依然要靠林丽贞挑大梁。
裴安和现在就是希望发小自信点,早日迈出这一步,资金不够只管来找他啊,他连齐大哥都投资了,对于异父异母的亲兄弟还能吝啬么?
想到这里,裴安和默默看了裴小囡一眼,知道她同样也很乐意帮这个忙呢。
裴景书没注意到二哥的视线,她正满心遗憾,“唉,家成哥是供销社的正式工,开业当天能能请假出来帮忙就很不容易了,明天肯定要回单位上班了吧?太可惜了,明天生意本来就不能跟今天比了,又失去家成哥这个顶梁柱,搞不好就一落千丈了……”
平心而论,明天表姐她们能卖个五六百块,也已经是惊人的数字了,就是跟第一天的对比太过惨烈。
想到那么多小钱钱飞走了,裴小囡表示心痛痛,碎碎念起来就没完,直到耳朵里传来二哥笃定的声音,“别担心,他跟单位请了几天假,至少开业活动的这三天,都会待在店里卖货的。”
“真的吗?”裴景书是惊喜的,但她也有点疑惑,“可是之前阿成哥也请过假,现在又连请三天,供销社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供销社可是服务行业,虽然工作人员没什么服务意识,可也每天都要开门营业的,怎么会让正式工的售货员这么三天两头请假?
裴安和轻描淡写,“供销社已经不是过去的样子了,市场开放,到处都是生意人,东西还物美价廉,去供销社的人自然越来越少,可他们的正式工那么多,又不能开除,听说工资都发的越来越捉襟见肘了。用不着这么多人,阿成请假又扣他自己的工资,单位领导巴不得他多请几天假呢。”
端着鱼肉粥过来的苗红旗,看见裴小囡连连点头,险些被忽悠瘸了,忍不住出声道,“别听你二哥胡说八道,供销社热闹着呢,早前可能冷清过,但随着年节将至,烟酒、礼盒都只有供销社能买到,还是限量供应,大家还不是每天清早排着队去抢!”
“啊?”裴景书眨了眨眼睛,看看各执一词的亲妈和二哥,脸上满是清澈的愚蠢,“我确实很久没去供销社了,到底谁说的是真的?”
裴安和只好摊了摊手,“妈说的是供销社现状,我跟阿成看的是它的将来。”
“你们就是不安分,打量我看不出来么,阿成心思压根已经不在他们单位,请假算什么,要不是他爸妈压着,一早就跟着你们下海了。”苗红旗严肃看着不以为意、甚至还乐见其成的老二,眼神带着一丝警告,“你别不当回事,他这么好的工作还铁了心下海,家里必然闹起来,到时候,你也跟着里外不讨好。”
苗红旗都拦不住自己儿子下海,别人家的孩子怎么选择,她是无所谓的,唯一担心老二牵扯进他们的家务事,到时候齐家父母心里怨他怂恿阿成丢掉铁饭碗,何苦来哉?
裴安和正色点头,“您放心,我只是在家里这么说说,阿成不是小孩子,他自己想做什么,谁也说不了。”
看精明的母亲依然打从心底认为在供销社前途好,他又忍不住多说了两句,“妈,你们知道吗,首都明年要开一家超级市场,说是跟国外学来的,这个超级市场什么都卖,包含了我们的衣食住行,甚至是新鲜的蔬菜和肉蛋奶,去里面都能买到,人家号称一站式购物,意识就是本来要跑好几家供销社、菜市场才能买齐的日用品,去超级市场就够了。然后他们还有个很新鲜的模式,不需要售货员,工作人员只负责整理货柜、帮顾客解答疑问,顾客想买什么,自己从货架上拿了,一起到出口的地方结账就行……”
裴景书低头去喝鲜美的鱼肉粥,心想第一家超市,居然要到明年才在首都开设,太漫长了,感觉跟他们关系不大,也就有一搭没一搭听着。
反倒是苗红旗和裴大头挺有兴趣,裴大头不仅听得津津有味,还奇怪的问,“你最近忙着饭店,又要关心女装店,怎么还有时间打听这个?”
裴安和莞尔一笑,“正是因为我成天在外面跑,不停的跟人打交道,渐渐也结识了一些做生意的朋友,他们当中有生意做的大,有的去过好几个大城市、眼光比我们开阔,多跟他们聊聊天,对外面的世界也就了解多了。”
另外,他又跟好友柳清恢复了通信,他所在的沪城也是大都市呢,裴安和明白开拓视野的重要性,联系过程中,也有意识的跟他打听北上、甚至是国际上的事情。他对这个超级市场的了解,后面那部分都是通过柳清。
柳清本来也不知道,但他们大学图书馆有还算丰富的资料,他去帮忙查了下,后来打电话告诉他的。
裴安和盘根究底,也不是对这行感兴趣,世人都羡慕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殊不知能迈出这一步的,也不是普通人。退一万步讲,就算普通人有这个运气,误打误撞吃到第一个红利,身上没点东西,光有钱是不可能守住这份成果的。
还是那句话,没必要冒风险,他打听这个除了好奇,也是想通过这件事研究上面的政策。
可惜父母完全只当八卦在听,他便把目光落在妹妹身上,班主任上身一般的突然点名,“景书,你觉得这个超级市场没有意思吗?”
“有意思啊,可是跟我们有什么关系?”裴景书随口道,“我们离首都何止十万八千里,第一家店都还没在首都开业,轮到我们这个小城市搞起来,还不知道猴年马月呢。”
苗红旗好笑道,“你想的倒美,都知道我们这是小城市了,还想着能有超级市场呢。”
“有肯定是会有的。”裴安和眼底闪过一丝赞赏,他就知道裴小囡不会让自己失望,眼光总是这么超前,虽然她自己好像没意识到。
他得到想听的答案,心情很好的给爸妈分析起来,“就像小囡说的,有第一家超级市场,就有第二家第三家,这里面有利可图,就会从大城市发展到小城市,只要有老百姓的地方,就要生活、就要衣食住行。而最重要的是,上面把这扇门开放给了私人,以前我们买生活用品只能去供销社,以后私人也能做,就像国营饭店一样,未来还有多少人去供销社?”
苗红旗:……
敢情这是个回旋镖,说来说去还是要怂恿他发小下海呗。
老母亲不想承认自己局限了,于是也看看裴小囡,转移话题问:“你晚上吃的什么?”
裴景书眼睛亮了,此刻还稳坐钓鱼台的裴安和,则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第54章
接下来长达十分钟,裴安和听着妹妹洋洋洒洒给他们描述叶峤西的手艺,好像人家跟她有几毛钱关系似的,裴小囡一个坐着等吃饭的客人,炫耀这个起来就没完没了。
他这个亲哥苦练半年,学成了母亲七八分的手艺,这么励志的表现,也没见她与有荣焉成这么个模样。
裴安和听得一脸麻木,他表示理解不了一点。
裴景书当然不认为自己过分,她分明是用上了语文老师教过的写作手法——烘托。
不把学神的行为无限拔,又怎么能体现自己这份待遇的独一无二呢?
她保证,在他们家、甚至是整个学校,都找不到第二个跟她拥有同等经历,这还不够她大吹特吹的么。
再说,她也不是单方面炫耀,老妈也很捧场,听说她还从叶峤西那抄来了这两道菜的菜谱,立刻便凑过来,一边看菜谱,一边兴致勃勃讨论,“这道白灼菜心的酱油,看起来很不错,可以一次性多熬点,后面用来淋别的蔬菜。”
裴景书小鸡啄米点头,对老妈的反应能力佩服得五体投地,“对呀,这个酱油是关键,烫蔬菜、蒸鱼,甚至沾水煮的海鲜,味道都很鲜美的。”
裴安和看她要把叶峤西吹得天上有地上无了,再也忍不住,逮到机会酸溜溜说,“我看你是没吃过这种新鲜的做法,一下子被唬住,多吃几次就知道其实也一般了。”
二哥这是讽刺她没见过多少世面,裴景书不服气的准备反驳,就见老妈抬头看了他一眼望,“你也好意思说,人家是干部家庭,请得起保姆阿姨照顾起居,难得小叶竟还学了做饭,手艺连你妹妹这条舌头尝了都说好。再看看你自己,也就是现在为了赚钱,才下苦学起厨艺,不然你还连鸡蛋都不会煎呢。”
裴安和:……
被亲妈怼得哑口无言的裴安和,也是第一次发现她的“报复心”竟如此强烈,难怪裴小囡也那么睚眦必报,有其母必有其女。
他不知道的是,老母亲不仅报复心强,她还重新定义了天造地设——叶峤西这个孩子,家境好样貌佳,未来前程似锦,能辅导他们闺女学习,如今又做得一手裴小囡吃了都说好的饭菜,刚好她不会的,人家都会呢,这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么?
苗红旗有时候都想问问小叶,究竟还有多少惊喜是他们不知道的!
这小伙子就像个宝藏,总能源源不断挖掘出优点。
她现在看他,都不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的程度,但凡他俩到了法定年龄,苗红旗都能把民政局给他们搬过来。
在这个兴头上,她当然不允许老二说叶峤西半句不好,更何况是这种鸡蛋里挑骨头的找茬,一个眼刀都算轻的。
裴安和即便不确定老母亲如今多护着外人,也知道对方现在是她的逆鳞,最好不要在亲妈的雷区蹦迪,遂默默承受了这份指控,转头怂恿裴小囡,“你都夸了叶峤西一晚上,我们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就不能换个话题。”
裴小囡:……
她到家才几分钟,他的一晚就这么短暂?
不过她再迟钝也发现了,跟时间没关系,二哥单纯听不得她们这么夸别的同性,就只能夸他一个人呗。
呵,男人。
没办法,亲哥的面子不能不给,还指望着他带她赚钱带她飞,加上裴景书要装的逼已经装完了,她倒也配合的想了两秒,突然问,“二哥,*你刚刚说最近认识了很多做生意的朋友?”
“是。”
“那有时间帮我打听下隔壁小商品市场的情况,好不好?”
裴安和看得出来,她不是为了配合自己而随口找的话题,“你打听这个干什么?我们离得远,坐车来回都要一天,就算所谓的市场能顺利开起来,跟我们也没什么关系。”
他不禁猜测起来,“难道你是想明年暑假去那边摆摊赚一笔?不行不行,你明年就高三了,怎么可以分心做这种事……”
“放心吧,我胃口还没这么大,不可能跑到隔壁去做生意的,只是想趁着这股东风,买几个铺面,他们赚得盆满钵满,我收点租金、跟着喝口汤而已。”裴景书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他们要是允许她明年暑假继续搞钱,还用得着舍近求远么,就蹲守毛纺厂这个小吃市场,不也美滋滋?
都放话要买好几个铺面了,这还不叫胃口大?
裴安和抽了抽嘴角,问出了个让裴景书头皮一紧的问题,“你刚刚说你要去哪里买铺面来着?”
“就……小商品市场里面啊,难道只开放他们本地人,不允许我们外地的去买吗?”二哥的表情过于严肃,裴小囡看了直打鼓,难得声音带着些小心翼翼,一边在心里哀嚎,不会吧不会吧,限购是二十一世纪才有的,隔壁应该不可能提前三四十年推出这项政策?
隔壁确实没有限购规定,裴安和淡淡的说,“那你想的太远了,隔壁搞这个小商品市场,算是顶风作案,领导班子承担了很大的风险,为什么要走这条路?那是因为没第二个选择了嘛。老百姓穷,地方上同样也拿不出什么经费。以他们的情况,能批一块地、盖上个雨棚,就算是大手笔投资了。正好有从那边过来做生意的朋友,我听他们说,最有可能的是直接划一块空地出来,个体户们铺块布就算开张了——这样的铺面,地方上但凡要求交租金,都没人跑去那做生意了,又哪来的铺面卖给你?”
裴小囡恍恍惚惚,觉得比做梦还不可思议,“传说中的小商品市场,就这么、这么简陋吗?”
最后两个字吐出来,她仿佛听到了梦想破碎的声音。
“就是这么简陋。”裴安和仿佛看不到裴小囡被颠覆的三观,摊了摊手,“他们地方上的领导班子来说,破釜沉舟的代价太大了,早两个月就隐隐传出这个小商品市场的风声,现在也还没听到确切的消息,估计还都在开会研究讨论了吧。”
“我以为风声传出来,事情就差不多了,他们应该会忙着建市场什么的……”
万万没想到现实竟是如此离谱。
裴安和轻笑了一声,摇摇头,既是否认,也是对裴小囡的想当然感到无奈。
普通人投机倒把,都要提心吊胆的,地方领导带头搞这个,那可真是拎着乌纱帽上了,一旦错估了未来形势,这些人轻则葬送下半辈子的晋升机会,重则跟着那些投机倒把的商人一起进去蹲着。反正在他看来,再怎么慎重都不为过,甚至最终取消这项决策也是有可能的,毕竟不是谁都有不破不立的魄力。
但裴景书因为知道未来走向,更清楚隔壁将创造怎样的辉煌业绩,一门心思只等着他们赶紧起飞,她好跟着蹭一波红利,又哪里能体会到那种站在人生岔路口上的彷徨无措、摇摆不定呢?
她依然沉浸在三观被颠覆的震撼中,喃喃自语,“照这么说,他们的小商品市场,岂不是连我们的菜市场规模都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