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法是前所未有的阴鸷,迅速解决完黄毛和两个小弟,弯身抱起她就要离开巷子。
不料遭到暗算,冷不防横过来一把水果刀,鲜血在空中飞溅出一道弧线。
少年立时一个踉跄,仍是紧紧将她搂在怀里,腰腹洁白的校服被染红,挑眉冷冷对上那人惊恐的目光,漂亮的桃花眼中甚至现出一抹轻蔑的笑。
他不顾正在迅速流失的生命体征,狠厉将挡在面前的最后一个敌人彻底掀翻在地,终于带着她离去。
少年抱着瘦骨嶙峋的少女奋力奔跑,滴了一路血,直到最后一刻,再也坚持不住,一同倒在地上。
“唔呜唔呜唔呜唔呜唔呜——”
救护车的声音像悲哭。
正如那日,人人皆传谢大少爷冲冠一怒为红颜。
谢星沉从医院逃出来,在高二男厕所将陈泽打到半死,被段锐拉开时,才发现,容颜惨淡,唇角流血,蓝白条纹病号服下洁白的纱布渗出大片大片鲜红,活像从地域里爬出来的恶鬼,未愈的刀伤将他重重报复,最后被救护车从附中拉走。
赵菁知道自己又梦到前世了,缓缓睁开眼,从病床边慢慢抬起头。
谢星沉正安安静静躺在病床上,紧闭着双眼,睫毛纤长,皮肤白到透明。
床褥和病号服都洁白,赵菁眼前却总磨灭不去——
洁白中渗出大片大片鲜红,从少年的校服,从少年蓝白条纹病号服下的纱布,从少年的白衬衫,像宿命的血盆大口,要将所有人都吞噬。
病房的空气中是淡淡的消毒水味,她近来鼻息间却总反复回忆起——
前世她被谢星沉抱出暗巷,这一世谢星沉在巷子里直直倒在她怀里,少年的体温,好闻的玫瑰夹杂松雪香,以及,浓烈的血腥。
为什么两世,他们都要付出鲜血和生死的惨痛代价。
她早该想到的。
前世,为她将陈泽打进医院的,是谢星沉,那么将她从小混混手里救出暗巷的,自然也是谢星沉,谢星沉腰腹的伤,是为她挨的一刀。
可这一世,谢星沉还是为了救她,直直倒在了她怀里,替她挡了一刀。
为她,为她,全是为了她。
没有人像他,那般爱护她,无数次对她好,默默无闻一世,替她挡在前头,刀山火海也赴。
如果没有她,是不是都不会发生。
他那样一个人,该屹立于人群之巅,惊才绝艳一世,荣华富贵一世,平安顺遂一世。
赵菁情绪反复崩溃,痛苦到想,如果她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该多好。
可是她不能,她是他无数次救起,求神拜佛,好不容易重新拼凑起来的一个人。
她是他两辈子的心血。
赵菁脑子里空落落又拥挤到爆炸,止不住就浮现出,之前梦到的,前世她死后好多年,接受电视台采访的谢星沉。
男人容颜俊美更甚少年时,目光却薄情冷欲,看不出一丝尘念,西装矜贵优越,却坐在轮椅里,那双被西裤修长包裹的腿,也曾在校园里肆意奔跑,也曾在篮球场上纵情挥洒的一双腿,为了救她冲进起火的汽车烧伤的一双腿,为了替她祈福暴雪夜三跪五拜七叩上灵泉寺鲜红见骨的一双腿,一直不愿治疗的一双腿,被他称之为,也是她留给他的遗物。
她不需要这种悼念!她经受不起!
赵菁痛苦埋着脑袋,热泪忍不住就滚落,濡湿裤子上的蓝白条纹一片。
是的,她现在也穿着病号服,也坐在轮椅里,双脚还严严实实缠着纱布。
她最近记性越来越不好了,那天后来的事情还是旁人说给她听——
她死死抱着谢星沉,光脚跑在无人的大街上,洁白的裙摆拖了一地,脏污混着大片大片鲜红的血腥,活像地狱归来的女魔头。
她出车祸那天,谢星沉是不是也这样……失去所有理智。
后来还是刘叔开车撞见了她,将她和谢星沉拉到医院。
谢星沉大出血一直昏迷。
她双腿二次损伤,双脚被碎玻璃刮到血肉模糊,被萧方霁强制要求住院。
赵菁抬起头,看了眼床上。
少年睡颜沉沉,难得少见,她却更爱他澎湃恣意模样,输液管里透明一滴滴往下落着,仪器上波动也规律,日复一日的一切正常里,她实在厌恶这种安静。
赵菁转了下轮椅,面向窗户方向。
身处这间病房里,轻易就能模拟出前世——谢开昀正坐在窗前,秘书立在一旁抱着文件,那么谢星沉,是不是就跪在她身边。
少年双膝终染尘,这辈子第一次低下头,为了一个人,折去所有傲骨。
“爸,我从小到大没求过你什么。”
轻易就能想到,他下一句的请求——
“爸,我要他们都付出代价。”
-
“爸,我要他们都付出代价。”
赵菁病号服轮椅,在医院楼下小花坛晒太阳,对一旁的萧方霁说。
萧方霁第一次从赵菁口中听到这个称呼——“爸”,自然欣喜万分,为人父的责任不必多说。
“菁菁你放心,那个男孩子家里势力通天,不是一般人能招惹的,爸爸这边也会全力以赴,绝不让我的女儿白白受欺负。”
赵菁应了声,垂下眸。
止不住又自责了起来。
她该想到的。
前世校庆这天,李秋雅就找了小混混将她堵在巷子里。
这一世她风头更甚,李秋雅没有理由不害她。
她为什么没有提早防备。
她为什么重来一世,还是这么蠢,还是重蹈覆辙。
可又能怎么防备。
这世上只有千年做贼没有千年防贼的道理,没有这一次也会有下一次,只要李秋雅还没有受到惩罚,只要李秋雅心不死。
李秋雅,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恨你,比你前世这一世伤害我的加起来还要恨你。
我情愿挨了那一刀的是我,躺在病床上的是我。
谢星沉,你总说,我不妨借你的势,那么这一次,你也小小地借一下我的势好不好,即使假以人手,即使低头折腰,也想为你冲锋陷阵一次。
这一次,换我来守护你。
萧方霁扶了下金丝边眼镜后,又微笑说:“小卓转去首都医院后,手术很成功,相信不久后就会是一个健康的孩子了。”
这是在提醒她,给赵卓阳做手术的承诺已经兑现,她也该,相应地,遵守约定,回雪城萧家了。
“嗯,谢谢爸爸。”
赵菁转过头,流露出乖巧明亮的一双眼,今天第二次,更大幅度地,向萧方霁低下头,声音温和,勉力带笑。
“爸,能不能再给我一段时间,至少让我,等他醒来。”
这幅奴颜媚骨的样子,她自己都唾弃,赵菁,你不觉得自己恶心吗,之前还是冷漠的萧叔叔,今天就爸爸爸爸甜甜叫个不停。
是啊,那些权啊,势啊,谁不想拥有,她又最欠缺。
可能尊严真的不值一提,她更想第一个看到谢星沉醒来。
只看一眼,最后一眼,就好。
赵菁如此请求,萧方霁哪有不应。
“无妨。”萧方霁温和笑了笑,“学校那边已经帮你请好了长假,这段时日你就安心养病,马上放暑假了,在临城住一阵子也没关系,正好陪陪赵家的爸爸妈妈,跟小卓亲近亲近,开学时回去注册报到就行。”
赵菁点点头,心里却在想别的事。
她还能,为谢星沉做些什么。
-
转眼到了6月12日。
赵菁当天特意,坐着轮椅从医院回了趟店里,亲手做了个生日蛋糕。
夜里。
赵菁静静推开病房门,怀里抱着蛋糕,坐在轮椅里,慢慢溜到谢星沉病床边。
灯光疏浅,少年容颜俊美。
赵菁将蛋糕放到床边,拆开包装。
她先把生日帽折了,费力从轮椅上起身,戴到谢星沉头上,接着用手指轻轻拨了拨他细碎的发。
眼尾止不住就带出些微柔和,声音也温温。
“谢仙仙,你最爱美了,发型不能乱。”
跟着拆了蜡烛,在蛋糕上插了一圈十七支。
“嘭!”打火机窜起温暖的火苗,一支支点燃,淡淡照在清冷空旷的病房里。
烛光一圈圈漾开,温润在少年的脸庞。
长长的睫毛在眼底覆下一层疏浅的阴影,漂亮又柔和,空气暖融融,淡奶油的香甜,蜡烛轻轻摇曳。
她说。
“谢仙仙,十七岁生日快乐。”
半晌,病房里无风,也没有声音,十七支蜡烛完完好好,悠悠燃了一小段。
赵菁才吹灭蜡烛,靠在轮椅里,静静看着病床上的谢星沉。
她慢慢开口,声音柔和又浅淡。
“谢仙仙,说说话吧。”
用心娓娓道来。
“谢仙仙,对不起,我是个卑劣的骗子。”
“新年夜我就骗了你,其实等不到高考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