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问你这个了!”赵菁哭笑不得,当场想打人,“自恋鬼!”
谢星沉停弓,胸腔止不住震颤,喉结滚动间,溢出的尽是春风得意,双眼也潋滟流转。
“真不怪段锐黑你,你就是一天不炫不舒服。”赵菁笑着摇头,“该!”
打打闹闹半天,谢星沉接着拉完这首曲子。
赵菁再细细听,却觉得,蓦然熟悉。
一种穿透灵魂的感觉。
不是在任何公开场合的演奏或者电视节目,而是——
前世,雪城最顶级的大饭店,一场盛大的生日宴上,她前世十七岁生日那天……
谢星沉演奏完好久,见赵菁还垂眸不知道想着什么,忍不住俯过身,在她眼前挥挥手,笑意恶劣:“想什么呢?”
浸入清冽薄荷气息里,总算收回点神思。
赵菁摆摆头,转回斯坦威前,双手放上琴键:“开始合吧。”
两人合了几遍,赵菁越来越魂不守舍,期间弹错好几个音。
谢星沉忍不住打断,递过去一瓶水:“休息下吧,你放轻松点。”
“嗯。”赵菁自知状态不佳,接过水,刚拧开喝了口。
一阵电话铃响起。
赵菁拿起手机一看,是赵国安的电话。
心脏瞬间砰砰一跳,有什么预感一样,镇定按了接听。
“喂。”赵菁出声。
“葵葵啊,你晚饭自己在外面吃,爸爸有点事。”赵国安声音急促,可以听到那边环境很嘈杂,隐隐有叫号声。
“爸,你在哪啊?”赵菁问。
“医院。”赵国安眉头紧皱捏着缴费单,如实答。
“妈妈生了吗?”赵菁佯装出兴奋的样子。
“嗯。”男人声音听不出高兴。
“弟弟还是妹妹啊?”
“是男孩。”
“哪个医院啊,我等下过去。”
赵国安报了医院名,前面排队快到了,急急要挂电话:“葵葵你乖乖在家呆着,照顾好自己,妈妈和弟弟刚出产房身体还比较虚弱,医生怕打扰休息,不让探望,爸爸这边有事,先挂了……”
“嘟嘟嘟——”
赵菁看着被挂断的电话,目光微不可察随之一暗。
谢星沉差不多听了全程,从钢琴旁直起身,眉轻轻一挑:“我要当姐夫了?”
赵菁放下手机,没答。
谢星沉以为自己猜到了赵菁今天魂不守舍的原因,笑问:“现在去医院?”
赵菁将坐直,将双手放上琴键,勉强弯起亮盈盈的双眼看向谢星沉:“再合一遍吧。”
谢星沉依言拎起小提琴,觉得赵菁今天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来。
两人接下来合的几遍,赵菁都全神贯注,无比完美。
锁上礼堂门,两人又去小西门一起吃了个饭。
赵菁磨磨蹭蹭好久,吃完饭又拉着谢星沉去操场散步,在无人的校园里一圈又一圈,天都黑透了,才乖乖由谢星沉陪着在路边等公交车。
谢星沉都忍不住肩一拱,嘲笑她:“你今天怎么这么黏人,嗯?”
“舍不得你。”赵菁低头盯着鞋,任由身体飘摇,声音弱弱,“明天晚自习才能见到你。”
“这才几个小时啊。”谢星沉勾起唇,“不如我陪你一起去医院得了。”
“算了。”赵菁摇头,再抬头,要等的那辆公交车正好停在眼前,机械抬步上车。
谢星沉家在反方向,站在车站朝她挥手。
赵菁坐在靠窗,勉强挤出笑,招手。
跟着利落转回头,公交车一往无前,载着她的命运不知驶向何方。
-
赵菁最后还是由赵国安陪着,站到了医院ICU新生儿保育箱旁。
透明的箱子里,皱皱巴巴一团,他还那么小,就要身上插满管子。
颜色也与一般婴儿不一样,特别是那嘴唇——
“爸,弟弟嘴唇为什么是紫的?”赵菁轻声问。
“弟弟生了一点小病,过阵子做完手术就好了。”赵国安还在瞒,尽量让自己像一个无坚不摧的大家长,声音却因为痛苦止不住发抖,不忍再看,揽过赵菁肩膀往外走,“会好的。”
赵菁忘不了。
那样小小皱皱一团,紫绀的嘴唇,也在小幅度嚅动,本能呼唤着生命。
她前世并没有见到弟弟长大,只在十八岁那年暑假回临城参加何田田升学宴前见过一面,那时弟弟一岁,围着黄灿灿的口水兜,大大的眼睛明亮亮,啵唧在她脸上亲上一口,真应了名字赵卓阳,是这世界上最温暖的小太阳。
一年,只要一年,做完手术,他就会成长为世界上最光明可爱的小孩子。
这一次,她真的想看到他长大。
一出ICU,赵国安又急急忙忙接了个电话。
赵菁站在原地,看着赵国安匆匆走到走廊尽头的背影,仍旧高大,却渐渐被重负压弯。
她心里不禁在想,爸爸是在卖房,还是卖店。
深夜的医院,并不稀奇,这世上因为疾病而家破人亡的也不止他们一家人。
但这一次,赵菁希望赵国安沈丽春能幸免于难。
赵国安一整晚都在打电话。
赵菁在医院楼下花坛转了一圈又一圈,回家睡了最后一晚安稳觉。
第二天周日,萧方霁沈婉柔夫妇如期而至。
赵菁拎着换洗衣物走在医院走廊,就听到病房里传出沈丽春沙哑的嘶吼——
“你这不是逼我们卖女儿!”
沈婉柔声音细细柔柔:“丽春,话怎么能这么说……”
萧方霁一派公正:“国安,你应该知道事情的厉害……”
“哐——”
赵菁推门进去,故意弄出很大声。
四个博弈的大人立马和颜悦色,赵国安眼中却明显犯难。
赵菁放下换洗衣服,打了声招呼就走了,沿着走廊下楼,一个人孤零零靠在楼道,周遭清寒,窗外雾霾严重,像是见不到明天的太阳,她身体也瞬间失去所有力气,好似下一秒就会滑到地上去。
她忘不了赵国安的那双眼睛,一夜苍老,始终回避,挣扎在痛苦的沼泽里,却无人救。
也记得前世,赵国安卖店又卖房,最后还是跪在了她面前,中年人折断了一辈子的脊梁:“葵葵,爸爸对不起你。”
她眼睁睁看着,然后被萧方霁沈婉柔带走。
这辈子,还是不要了。
她实在不需要那么多人,为她摧眉折腰,她折煞不起。
她该知足的。
她已经偷来了大半年时光,不过离开临城去雪城,从蛋糕店家抱来的女儿变成萧家归来的大小姐,赵爸爸不用变卖家产,赵卓阳小朋友可以健康长大,皆大欢喜,已经很好了。
赵菁在楼道待了很久,最后看着灰败的地面,深吸了一口气,拿出手机。
翻到那个存进去就没有拨过的电话号码,她盯着看了很久,指尖就要拨下去,还是收回,跟着迅速收起手机,往楼下走去。
萧氏夫妇一出医院大门,一侧就冲出来一个身影,少女像是刚刚剧烈运动过还在喘着气,碎发随风微微凌乱,站在雾霾天的街道苍茫里,一世未曾有过的坚定模样。
沈婉柔吓了一跳:“菁菁,你怎么在这里?”
“我有事找你们。”
赵菁笔直走了过去。
-
最后一次彩排,校庆前一天。
这次彩排特别夸张,从下午第三节课就开始了,一直要占用一整个晚自习,全流程来来回回过三遍,考前冲刺一样。
由于缺课人数太多,很多班老师直接放弃治疗,让自习,偶有偷溜出去看彩排的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晚饭时间,何田田带了饭来礼堂给赵菁。
赵菁坐在靠门最后一排观众席上,有一口没一口吸着炒河粉。
何田田一面刷着手机,一面闲聊:“菁菁,今天早上来教室找你的那个阿姨是你妈妈吗?好有气质啊。”
赵菁回忆了下今天早上沈婉柔的打扮:“一位阿姨。”
“舟哥刚刚自习课来教室找过你。”何田田又说,“但你不在。”
“嗯。”赵菁点头,内心了然,“估计有事,我彩排完了去办公室找他。”
“群里都在讨论明天校庆穿什么呢!”何田田盯着手机屏幕两眼放光,校庆=半放假=不用穿校服=let's打扮!跟着看了眼台上正在进行的彩排,“菁菁,你明天表演的衣服准备好了吗?”
赵菁吸河粉动作一顿,想了想:“差不多。”
她一直是打算租一套的,省钱。
但前世,校庆前几天,语文老师杨晓惠把她叫到办公室,送了她一套礼服和高跟鞋,并说校庆当天会帮她化妆,理由是觉得她学习成绩好又乖,一直非常喜欢她。她当时确实语文成绩拔尖,作文经常全年级传着当范文,杨晓惠每次跟别的语文老师提起她都特骄傲,她当时也没多想,就收下了。
可这一世,跟谢星沉段锐他们厮混久了,才知道,杨晓惠是段锐的小姨,杨晓惠在班上也确实经常提到有个姊妹在隔壁临大当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