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这边租了一个更大的房子,你要不要搬过来跟我同居,柳朝音?”谢开昀停好车,看着她认真问。
她在同一个大她三岁,人生经历和社会阅历都比她复杂得多,而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又不一定有她优越的男人谈恋爱,那么这个男人所能提供的恋爱体验丰饶度,对柳朝音至关重要。
毫无疑问,谢开昀的人格魅力是巨大的,谢开昀在搞定女人和搞定钱上都很有本事。
谢开昀的财务状况是个谜,按照柳朝音的想象,谢大将军去世,谢家门庭落败,H集团甚至整个奢侈品行业也不是绝对高薪,谢开昀在巴黎生活不至于不体面但绝对达不到肆意挥霍,事实上,谢开昀的生活也确实讲究但绝对不奢侈,在奢侈品行业工作但并不钟爱购置奢侈品,不过谢开昀的这幅好皮囊和一身好本事就是他整个人最昂贵最足以傍身的奢侈品。
但谢开昀出手十分大方,有时柳朝音自己都舍不得买的包包,谢开昀眼睛都不眨一下为她拿下,旅游吃饭付钱自不必说,在物质上从来没有让她吃过一点亏,柳朝音很享受这种状态,觉得自己交了一个十分拿得出手的男朋友,但也常常怀疑谢开昀月光甚至负债。
但谢开昀又买了车换了房。
柳朝音觉得自己对谢开昀极大低估。
“Kaiser你发财了?”
“我跳槽了。”
“啊?”
“我去了L。”
“Albert上个月不还给你升职了?”Albert是H集团大公子,掌管旗下最大品牌生意,为了继承权与几个兄弟姐妹争的不可开交,对谢开昀十分器重,因为美好的中法友谊,又听说谢开昀出生军政家庭,觉得谢开昀作为一个中国人也会十分忠诚,若干年后,Albert有个女儿叫Evie,此时,柳朝音笑的不行,“你背叛Albert了?”
“L给的更多。”
L给的更多,但L也是H最大的竞争对手,L生意常年屈居H之下,内部政治斗争也比H混乱千百倍,按照行业内的笑话,L不知道哪个小员工就跟幕后大老板有一腿,扫地阿姨都能当间谍。
谢开昀被L高薪挖走,不光背叛Albert助力H最大竞争对手L的生意,更不知要靠着黑心手段当L内部哪一方大老板的枪,在柳朝音认知里,都是dirty的不能再dirty的活。
柳朝音这个时候差不多能意识到,谢开昀对奢侈品这个行业并没有热爱,谢开昀只是对钱有热爱。
但柳朝音只是说。
“L也不错,L这一季的秀款我很中意,正好用你的员工津贴帮我买。”
“好。”
他们就这样开始了同居,谢开昀新租的大房子楼下有一座花园,春来会开满玫瑰花。
也是在这次搬家中,十九岁的柳朝音弄丢了从小陪伴自己到大的破破烂烂泰迪毛绒玩具熊BoBo。
没有了BoBo,柳朝音搬进谢开昀家的第一天就失眠了,曾经被谢开昀嫌弃的破烂泰迪BoBo早已成了谢开昀和柳朝音共同的熊宝宝,融入他们生活的一部分,谢开昀也很伤心,谢开昀哄不好柳朝音,谢开昀大半夜陪着柳朝音翻遍了附近街区几十个垃圾箱,谢开昀觉得自己变得不像自己,但他愿意。
后来的许多年中,柳朝音频频回望,和谢开昀在一起的这些年中她是如何一步步失掉自己,总能看见不知道被遗弃在哪一个垃圾桶里破破烂烂脏脏兮兮的BoBo,可怜兮兮的眼睛望着谢开昀揽着衣着光鲜的她转身走向灯火通明的新房子,最初的最初她只是失去了一个泰迪毛绒玩具熊。
谁也没有预料到,他们这场恋爱谈了一年又一年。
第二年春,谢开昀带柳朝音回国,六年来第一次重新踏入故土。
飞机上,谢开昀嘱咐柳朝音到家后不许叫他Kaiser,不许说法语,不许说英语,更不许中文夹杂英文,郑委员一辈子不喜欢土不土洋不洋的东西。
“你是在担心你妈妈不喜欢我吗?”柳朝音听烦了,天真少女问。
谢开昀看着她,不置可否。
柳朝音低头心疼着自己刚刚不小心折断的漂亮指甲,从来不觉得谢开昀对这段感情有多认真,不过玩玩,国外玩腻了,带她回国玩,她说:“怕什么,又不是见家长。”
谢开昀不说话,眼睛往舷窗外撇。
柳朝音活了二十年,来内地的次数少之又少,活了二十年在内地待的最长的一段日子,就是这次陪谢开昀回国探亲。
她走在雨后的青石板路上,看着周遭的白墙黛瓦,烟色空濛,想象不出谢开昀那样冷酷的男人出生在这样温柔的江南水乡。
柳朝音对谢开昀母亲的第一印象,则很不符合谢开昀口中严肃的郑委员,女人高骨架素旗袍披肩,四五十岁头发梳的一丝不苟,一身老革命家的风骨,许是北方女人,说话很铿锵,对她神色却是柔和,郑委员说她很有趣,柳朝音觉得这是个大大的褒义词。
回国第一天,正好碰见谢母上山拜佛。
谢母拜了三拜,将香插进香炉里,回身看到柳朝音在寺庙里左逛逛右看看什么都新奇少女模样,又看向身旁的谢开昀,儿子比之六年前丧败出国,添了不少生气,她不可能不知道是谁的功劳,谢母问:“阿昀,这就是你在电话里说的交往了两年的女孩子?”
谢开昀一副轻佻姿态:“郑委员你不天天关心我的情感状况,正好带回来给你看看。”
谢母剜了他一眼:“姑娘是好姑娘,你别辜负了人家,不然我饶不了你。”
“哪能够。”谢开昀陪母亲下山,柳朝音说不上话丢下他们蹦蹦跳跳往山下去。
走到山门口,谢母看着女孩子活泼的背影,眼尾弯了弯,又停下问他:“什么时候定下来。”
谢开昀这时表情犯难了:“她家世不简单。”
谢母听过谢开昀说完柳朝音的家世,笑着拍拍她的肩:“我家阿昀是天下最好的男儿,谁都配得上。”
谢开昀欲言又止。
谢母又开口:“我在那边也有点人脉,这几年两地关系有大变,只要你不变心,折了这把骨头娘也会让你娶上。”
“谢谢娘。”谢开昀立在山风口向母亲深深鞠了一躬,山寺神佛通通被他们抛到后头。
谢开昀这辈子拜父母,拜天地,不拜神佛。
父亲死后,母亲开始拜佛,谢开昀刚出国时不懂,母亲一个走在时代前沿的追星女人,怎么会喜欢拜佛这种子虚乌有的东西,后来他在电话里试探,来巴黎总是水土不服,要不要请个佛像供着,郑委员叫他有病就去医院别搞这些乌七八糟的,他当时那更叫一个疑惑啊,再后来谙了点世事和算计,也算是懂了点,他老子生前嚣张,他更是从小嚣张到了十七岁,这么多年多少人盯着,一朝倒台,他娘一个寡妇要怎么撑住门庭不败落,只好拜佛装作不谙世事,防着被人抓住错,其他的再暗中徐徐图之,只要人不死,门庭还立在那,总还有点人脉可用,这些年,谢开昀总觉得他娘像个百宝箱,遇到什么困难了,他娘总能给他从哪里找出些人脉来,猜也知道,一个女人掌权不容易,母亲这些年过得卧薪尝胆,还是毫无保留将一辈子的资源倾给他,谢母一辈子溺爱儿子,谢开昀一辈子感谢母亲。
女孩子穿着洋装在潮湿的山路上跳格子,谢开昀跟上去一把揽过她的腰,笑着叫她的名字:“柳朝音!”
柳朝音笑着转头看向他:“你妈妈叫你阿昀?”
谢开昀活了二十三年第一次有点不好意思:“你不许叫。”
柳朝音笑的不行:“就叫就叫,阿昀阿昀!”
谢开昀听了两遍三遍倒也觉得好听,掐了把她的腰问她:“你在家里就没有小名吗?”
“有啊,我家里人叫我幺幺。”
“幺幺?是因为你是家里最小的吗?”
柳朝音嗔了他一眼,俏皮模样一字一顿:“明知故问。”
谢开昀却眼一挑:“怪不得你叫柳朝音。”
柳朝音家中三兄妹都是朝字辈,名字中间都是一个朝,粤语里“音”和“幺”咬字则极像。
“……”
“音音。”
男人眼中带着情愫,笑的极为好看叫她。
柳朝音感觉自己也终于装进了这个男人眼里,心跳扑通扑通,羞得丢下他跑了。
谢母走在后头,看到谢开昀同柳朝音嬉笑打闹小儿女模样,仿佛看到了十七岁的谢开昀和朋友们结伴出去玩,满头大汗跑回来问她晚上吃什么菜,她的阿昀回来了。
十七岁的阿昀心气打碎在了冰冷的江里,因为那个叫柳朝音的女孩子,二十三岁的阿昀重新将心气捡了回来。
二十三岁的阿昀带着心爱的女孩子回故乡,于江南的烟雨里将一切沉疴都消融,化为温柔湿润的风,对十七岁的阿昀挥手告别,再见,十七岁,再见,过去。
当晚谢开昀请段海生吃饭。
段海生一进包厢,看到从巴黎回来的时髦女郎柳朝音,看向阔别多年的谢开昀:“哥,这你带回来的嫂子?”
柳朝音一惊,正啃着糖葫芦嘴唇沾着糖渣抬起脑袋。
谢开昀坐在主座,温柔看向柳朝音,笑笑没说话。
回国最后一天,谢母带他们去拜谢开昀父亲的墓。
谢开昀去买纸钱,柳朝音陪着谢母放河灯,谢母忽然从包里拿出一张存折塞给她。
“每次问阿昀钱够不够花,阿昀总说够,甚至还往回寄,我隔着千里万里是真是假也不知道,猜也能猜到,他一个人在国外不容易,你偷偷帮我贴给他。”
柳朝音那时仍不知道谢开昀深不可测的赚钱能力。
第三年。
柳朝音从调香学院毕业,18岁的Crystal第一次在H集团总部大楼见到Kaiser法语说不流利,21岁的Crystal不光法语一流,还可以同Kaiser中英法粤葡随机切换。
谢开昀当天来参加她的毕业典礼,为她献上一束玫瑰花祝她毕业快乐,开车带她去一家很难订到的餐厅吃饭,又回家一夜疯狂。
事后。
谢开昀极为罕见地向柳朝音要了一支烟。
柳朝音没抽烟,她靠在谢开昀胸膛,闻着男人身上的味道。
那是她亲手为他调制的香水,是落满雪的森林里松针拨动的味道,干净又凛冽,她觉得很符合他的气质。
记得是他上次生日她送给他的,他坐在街边嘈杂的露天咖啡馆里,西裤下长腿交叠,白衬衣解开两颗纽扣透着随性,正是下午,阳光斜过来,将他的剪影照的很明目张胆的浪荡,他接过香水瓶问她叫什么名字。
她随口说:“冷酷。”
谢开昀掀眼看着她低笑出声,知道柳朝音是在使小性子惩罚他昨晚将她的的裙子撕坏,他喜欢柳朝音这种小性子,幽幽点头:“也不错。”
直到当晚,十二点钟声快要敲响,柳朝音才赶到他生日最后一刻,亲了亲他的唇,告诉他香水真正的名字。
“酷爱。”
我冷酷地爱死你那该死的冷酷的爱。
这句话,在后来柳朝音与谢开昀人生的许多个关口,都一一验证。
此时。
谢开昀缓缓抽了一口烟,缓缓吐出探不清神色的烟圈,缓缓将烟递到柳朝音唇边,缓缓开口:“我辞职了。”
“嗯。”柳朝音含了一口,没有问谢开昀又要跳槽去哪,谢开昀跳槽去哪只会是因为钱更多。
“我打算去美国。”谢开昀又说。
柳朝音当即一惊,一骨碌起身:“你怎么没跟我说!”
谢开昀缓缓将她按下去:“我现在正在跟你说。”
柳朝音还忐忑不安,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
谢开昀又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枚戒指,三克拉的钻在暗夜里闪耀十分。
他看着她,眼中涌动着自己都探不清的狂澜,这是他一生中的一场豪赌,赢了抱得美人归,输了兵败漂洋过海。
“音音,你要不要同我一起去美国,要不要同我结婚。”
太过突然。
柳朝音还心脏砰砰砰狂跳定定看着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谢开昀已经径直牵过她的手,将钻戒套进她的无名指。
柳朝音瞬间傻了,下意识甩开他的手,可戒指是量身定制已然套牢,甩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