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敢说要她保证以后再也不抽烟的话,本来已经够压抑了,他又不再身边,再严厉管制,未免残忍。
赵菁本来想说她本来就不抽烟,抽烟没意思,可看着谢星沉认真的眼神,忍不住挑起眼,话到嘴边又成了:“以后不是你点的烟,我不抽。”
谢星沉笑了:“什么毛病。”
赵菁还有理有据:“如果说抽烟是一种姿态,那么你捧着我,我才愿意勉为其难装一装。”
这话说的怪浪漫的,他家姑娘真有才,谢星沉不由自主勾起唇,觉得这事儿好办极了。
“那你别装了,也别勉为其难了,我不会再给你点烟,你也别再抽了。”谢星沉说完,将手里的烟和打火机给赵菁看,“烟和打火机我没收,行吗?”
“嗯。”赵菁点头,“我就没打算要回来。”
“现在反悔也来不及了。”
谢星沉捡起地上的烟头,将赵菁一拉,带着她往院外走,来到几十米远的一个垃圾桶旁。
他将烟头、烟盒和打火机一同扬到垃圾桶上方,询问:“丢了?”
赵菁没什么好犹豫的:“丢。”
谢星沉松手,垃圾桶底部发出“通”的一声响,然而谁也没再看一眼,丢了就是丢了,过去了不回头。
处理完作案工具,谢星沉拍了拍手上的灰,又拿出湿纸巾来擦,跟着问:“趁着今天,你给我交个底,除了抽烟,你喝酒吗?”
赵菁张口就来:“喝啊,红的白的都喝,每天晚上睡不着就开始喝,我床底下都是酒瓶,你不知道吧。”
这种胡说八道谢星沉信都不带信的,他慢条斯理擦完手,将湿纸巾丢进垃圾桶,抬头,定定看着她:“你要气死我吗?”
赵菁一派坦然:“生日那天喝过,喝完头很晕,感受并不好,不喜欢意识不清醒的时刻。”她发病的时候意识已经够恍惚了,实在不需要更多掌控不了自己的助剂。
谢星沉气笑了:“赵菁,真的,我发现了,你没忍辱负重的命,就别起自我放逐的心,你什么不清楚?你又能惩罚得了谁?你多聪明的人啊,净折腾自己。”
赵菁站在那儿,好半天,没说话,最后看看天,夜空黑沉沉的,像要将一切湮没,路灯只是再微弱不过的点,于白雪茫茫之中,她缓缓说:“我讨厌冬天。”
谢星沉隔着几步远,静静看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直接走过去抱住了她。
“我是想告诉你。”赵菁直直站着,任由谢星沉环住她,双手插在羽绒服口袋里并不动,“我有很多缺陷。”
是缺陷,不是缺点。
谢星沉脑袋埋在他肩头,眼睛特别热,声音低低沉沉的:“我知道。”
赵菁接着说:“我腿不好,以后还要再做手术,进行长期康复治疗,我精神也不大好,有时候会注意力不集中,总之我身体很差,有时候还会做出格的事情,会有很多很多疯狂的念头,远不如你想象中的好。”
谢星沉抬头看着她,生气又委屈:“你以为我想象中的你是怎样的。”
赵菁换了一种说法:“其实我也不知道我的下限在哪里,情况可能还会恶化,我控制不了。”
话说到这,谢星沉算是彻底明白了,抽烟只是一个引子,现在这些话才是赵菁今天的真正意图,他挑眉:“你筛选我?”
“这些话我本来不想说的,说出来也并不光彩。”赵菁声音很平静,“但今天在餐厅发生的情况,你也看到了,我觉得你有知情权。”
“所以你就瞒着我?”谢星沉怒意磅礴,有时候觉得自己挺不可理喻的,情绪来的没原由,有时候又觉得赵菁更不可理喻,她躯体化症状他居然到今天才知道,卢医生为什么没告诉他?这中间的环节他现在都不想去了解,他现在就想问,“你是不是又要说分开,让我别再来找你之类的鬼话?”
赵菁静静看着他,反思自己是不是把话说太狠了,之前又把谢星沉伤的有多深,这都应激了:“我没说。”
“赵菁,我直说了吧,话挺难听的。”谢星沉竭力遏制住情绪,脸色很不好看,“你是不是还想问,我确不确定以后要跟一个情绪不稳定的神经病在一起。”
赵菁觉得谢星沉马上就要后悔自己现在说出的话,目光淡淡:“别污蔑自己。”
谢星沉不听,谢星沉眼眶通红,死死盯着她:“我告诉你,我乐意。”
赵菁乐了,完完全全笑开了,黑夜像升起了炽烈的太阳:“不是,我是在邀请你,请你和我一起面对。”
谢星沉一动不动站那儿,心头像拂过了一阵强风,将笼罩了一晚上的雾霾吹散,同时露出毫无遮掩的柔软,眼泪情不自禁缓缓淌了下来。
这是赵菁第一次见谢星沉哭,不准确,应该是,赵菁第一次见谢星沉如此委屈地哭。
少年双眼泛着微红的水光,泪花闪烁间,流转着太多太复杂的情绪,愤慨,喜悦,忧虑,以及,冲破天际的委屈。
赵菁有点不知所措,只能用他的方式,双手环住他,将他高高大大一个人,用力按进自己怀里:“别哭了,我都没哭你哭什么,你哭的样子丑死了,特别像一条狗。”
谢星沉将近一米九的大高个压在赵菁身上也确实蛮狼狈的,说他像一条狗还挺贴切,他将全身的力量卸在赵菁肩头,吸着鼻子,声音也黏黏糊糊:“赵菁,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很不会哄人,话术完全起反作用。”
“没。”赵菁说。
“为什么?”谢星沉像个傻子一样,这种问题还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我只哄过你。”
两人静静待了会儿,夜晚气温持续下降,细雪时下时停一阵一阵,覆在他们肩头薄薄一层,落到他们发梢零零星星几点,风也和缓,再没有更温柔的时刻。
谢星沉才终于调整好剧烈不止的心跳,伸手环住她,轻轻说:“没有人完美。”
“嗯。”
“每个人都有缺陷,多少而已。”
“我同意。”
“我喜欢你,就不会只喜欢你好的部分,不喜欢你不好的部分,我喜欢的是全部的你。”
“谢谢你,我也是。”
“人的性格是复杂多变的,很难全部认知,我对你也并没有任何单一想象,那并不尊重你,人的生命是波澜壮阔的,未来瞬息万变,不确定性才是最大的确定,我不认同你将自己的情况特殊化,我更愿意称之为常态。”
赵菁听完这一长串话,笑了:“你好哲学。”
谢星沉想捏她脸:“跟你讲道理呢。”
赵菁就不是讲道理的人,仰头问他:“你最喜欢哪部分的我?”
谢星沉眼一挑:“我从来不给自己设限,我觉得你最近是越来越有意思了,可能我以前对你的认知还是太浅薄了,谁能想到你会抽烟,叛逆的不得了。”
赵菁不在意吐舌头:“略。”
谢星沉吊儿郎当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你在我面前不用伪装,我接受全部的你,真实的你。”
赵菁亮晶晶转了转眼睛,像一整个神秘的星河缓缓流淌:“那,什么才是真实的你呢?”
“我也不知道,或许会被你影响,或许永远不会改变。”谢星沉散漫笑着,点了下她鼻尖,“等你以后亲自去发现。”
“神神秘秘的。”赵菁嘀咕。
谢星沉无所谓挑挑眼。
“什么都不知道。”赵菁认真看着他,踮脚拍了下他脑袋,“笨!”
谢星沉挨了下,眼一闭,并不生气,仍对她笑:“我知道。”
“什么?”
“冬天快结束了,夏天快来了。”
因为这一句话,赵菁乐开了花,哼着歌,拉上谢星沉往院子里蹦跳:“快走啦,下雪了不知道往家跑,外面冷死了。”
谢星沉立马跟上,两人到院门口,看到一边树下叠着两个大雪球,昏黄灯光映照下,雪球边缘有些溶解,一天中雪断断续续大大小小的下,又覆上了一层新的。
赵菁拉着他停下,抬手一指:“你堆的雪人。”
看那表情,分明是嫌弃,谢星沉偏头觑着她,故意笑:“送你。”
赵菁果然嫌弃,皱起脸:“不要,丑死了,没眼睛没嘴巴,就两个球。”
话音刚落,谢星沉就往雪人方向走。
赵菁跟上:“你干什么?”
谢星沉蹲下,手伸进墙根花坛的雪堆里扒拉,也不嫌冷,更不嫌脏:“给你的雪人找一双眼睛和一个嘴巴。”
没一会儿,谢星沉起身,手被冻得通红,指骨微屈,愈发纤长如玉,掌心摊着三个带着细微沙土雪粒的鹅卵石。
赵菁故意开玩笑:“你偷我家鹅卵石。”
“就偷就偷。”谢星沉比她幼稚多了,低头将鹅卵石用手擦干净,又转身从花坛里圆圆绿绿不知道叫什么的矮灌木上折了两条树枝,“我不光偷你家鹅卵石,我还要偷你家树杈子。”
赵菁简直无话可说,几岁了?她很想问,虽然事儿是她先挑起的,她偷笑着转身跑进屋:“你先玩,我去喝口水。”
“嗯。”谢星沉应了声,开始专心堆雪人。
没几分钟。
赵菁端着两杯速溶奶茶出来,看到谢星沉装扮的雪人,差点笑喷。
“你堆的雪人也这么拽吗?”
赵菁慢慢走进,表情一言难尽,将速溶奶茶递过去。
谢星沉拍了拍手上的脏东西,接过奶茶,吸了口,看了眼雪人,轻轻挑眉:“还好吧。”
所谓还好——
一般雪人双手是张开的,谢星沉的雪人双手则是交叉的,两根带绿叶的树杈子横在胸前,再配合上鹅卵石的眼睛和嘴巴,简陋就不多说了,要多喜感有多喜感。
赵菁忍着笑,不予评价:“算了,勉强能看。”
谢星沉弯身从地上拾起雪,将雪人的两个球修圆修润:“你还挑上了。”
“当然。”
两人就这么一起待在院子里,一个捧着奶茶吸,一个低头修葺雪人,安静了一会儿。
谢星沉终于想起什么,忽然说:“葵葵,圣诞快乐。”
赵菁看着他,他并没有抬头,她轻声问:“为什么今天快结束了才祝我圣诞快乐?”
谢星沉仍旧没有看她:“因为首先是你快乐,其次才是圣诞快乐。”
“你今天快乐吗?”
赵菁想知道一下他的感受。
谢星沉抬头看她,有雪片从他发梢落下,少年的俊颜晕在冰雪世界里,像一个宏大而真实的水晶球,他没说快乐,也没说不快乐,而是冲她扬起眼:“像带孩子。”
赵菁嘟囔:“这算什么评价。”
谢星沉更具体了一点:“照顾一个生病的小朋友,要看着她吃饭、喝水、睡觉。”
“我有这么麻烦吗?”
“也想把她打扮的漂漂亮亮,什么都想给她买。”
“你养孩子呢,搞这么变态。”
“感觉你就像我的宝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