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的金銮殿压在每一个人的脑袋上,初升的朝阳在殿后露出,他们高高的昂起头,便能瞧见那金銮殿后光芒万丈。
皇权之下,每一个人都是蝼蚁。
待到他们入殿以后,便能瞧见最上方宝座上,永昌帝端坐在此。
永昌帝已经很老了,还很瘦,他体内的蛊虫吸干了他的肉,让他看起来就像是一把骨头挂着一层空荡荡的皮,金玉堆砌之下,是渐渐苍老的躯体,正双目浑浊的,瞧着这些人行进来。
所有人俯身行礼、永昌帝免礼后,今日早朝才算开始。
此次早朝一开始,没什么人上奏,眼见着太监喊了“有事起奏,无事退朝”后,宋远洲便上前来启奏。
“臣呕心沥血,调查此案,终查出,忠义侯夫人秦禅月确有卖官鬻爵之罪,涉及官员二十三位,罪证呈上。”
他三言两语将案件的结局呈现给永昌帝,随后眼睛一闭,等着太子党和二皇子党撕起来。
反正他的事儿是做完了,接下来这两边打成什么样就跟他没关系了,碰上这么一把糟心事儿,他都不求升官,但求无过了。
在永昌帝看完罪证,问“众爱卿如何看”的时候,二皇子党立刻窜出来,开始大肆抨击秦禅月与镇南王。
“忠义侯夫人如此倒行逆施,搜刮民脂民膏,当真为大陈蛀虫。”
“其后更有镇南王坐镇,当为大陈两大蛀虫!”
“还请陛下重罚镇南王!抄忠义侯府!将贼犯斩首,还大陈朗朗乾坤!”
一片讨伐声之中,二皇子得意的看向太子。
秦禅月要完了,虽说斩首不可能,但一个流放抄家是肯定要判的,眼看着秦禅月都完了,太子还能坐得住吗?
但太子依旧站在原处,动都不曾动一下,仿佛不为所动。
二皇子心下生了几分疑虑,心想,难不成太子是打算直接放弃秦禅月?
不可能啊……一旦放弃秦禅月,镇南王一定会跟太子翻脸的,没了镇南王的助力,就相当于没了朝堂一半的武将啊。
二皇子正思索着,突见刑部尚书上前一步,道:“臣,有要事启奏。”
见刑部尚书站出来了,二皇子心里那颗石头才落地了。
他就知道,太子肯定是要动手的,但是现在,不管太子说什么都为时已晚了。
胜局已定。
二皇子带着几分得意,瞧着那刑部尚书。
而高坐在其上的皇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平淡道:“说。”
刑部尚书深吸一口气,从怀中掏出一本账本,道:“臣,要奏,大理寺少卿宋远洲,与二皇子勾连,构陷忠臣!宋远洲所呈的证据都是伪证!”
刑部尚书话音落下,宋远洲那闭上的眼睛一下子睁开了!
污蔑啊!诽谤啊!他诽谤我啊!
什么玩意儿啊!打二皇子就打,拉我干什么!我兢兢业业查案,怎么还有错了?那账本可是从侯夫人妆奁底下翻出来的,怎么会有错呢?
宋远洲上前一步,立刻反驳,顺带扫了一眼二皇子。
上啊二皇子!这时候愣着干什么!反驳啊!
而那二皇子站在原地,面色已经惨白成一片。
二皇子都要被吓傻了。
宋远洲都不知道那妆奁底下的证据是假的,刑部尚书是怎么知道的?
他早早埋下白玉凝这条线、偷偷安排周驰野做的事儿,那般小心谨慎,太子怎么会知道?
这就是太子的后手吗?
二皇子只觉得他好不容易铺出来的一条路被人直接掀了,他还在这里洋洋得意!
二皇子只觉五雷轰顶,站在原地一句话都说不出。
别说二皇子了,二皇子党也都跟着懵了,太子党乘胜追击,将二皇子党掀翻,连带着宋远洲也被打的抬不起头来。
本该一个时辰结束的早朝,硬是因为真假账本这两件事拖延到了整整一个上午,等账本被对出来了之后,宋远洲惊觉,他呈上去的证据是假的!
是假的!
当时周驰野说的证词是骗他的!让他将假的证据当成了真的放上去了!
他被二皇子害惨了!二皇子做手脚,他跟着成了从犯!
宋远洲眼前发黑。
局势突然逆转,下面的诸位大臣们又吵作一团,二皇子党人人后背冒汗,太子党则开始疯狂请命。
“圣上,二皇子和大理寺少卿构陷忠臣啊!”
“圣上!要将宋远洲满门抄斩,以儆效尤啊!”
“圣上!”
一叠声的声音响起,那坐在高位上的永昌帝终于抬起了头,他那双浑浊的眼缓缓看过在场的所有人,殿中之人对上那双眼,只觉得后心一凉,赶忙低下头。
大殿内突然的、莫名的陷入了一种肃静中。
没人再言谈。
寂静片刻后,永昌帝才开口,他道:“忠义侯府——蒙受冤屈,放,大理寺少卿,判案不正,削官下放,剩下的案子,由太子接手,二皇子——”
下面的二皇子白着脸,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
父亲,父亲——爹!
他那样殷殷切切的看着自己的爹,希望自己的爹能手下留情。
永昌帝顶着一张与太子一样的、冷漠的,没什么表情的脸,看向太子,道:“太子觉得,当如何?”
第56章 讨要名分
那时, 金銮殿上已经拉锯了整整一个上午。
窗外有和熙的午后光芒落进来,在红木地面上烙印出几道光痕,身后的诸位大臣们都已撕扯过好几轮, 彼此都是筋疲力尽, 头顶上传来苍老的声音时, 太子缓缓抬头,目光一阶一阶的往上看,最终落到他那身穿龙袍,头戴天子冕的父皇的面上。
父皇的眼是浑浊的, 但偶尔那双眼中会诈出一丝精光,透过摇摇晃晃的十二旒,落到太子的面上。
他问, 太子觉得,当如何?
当如何呢?
你想如何处置你弟弟呢?
是直接将他杀了, 以绝后患, 还是念及兄弟之情, 饶过他这一回呢?
太子那张锋锐冷淡的面上没有任何表情, 听到此言时,毫不迟疑的上前一步, 行礼道:“启禀父皇,二弟年幼,尚不知事,定然是被下面的人骗了,禁足一月调养本性便可, 不必大动干戈。”
太子的声音掷地有声的落下,四周一片寂静,一双双眼你看看我, 我看看你,都不再开口。
太子党是无条件跟随太子,太子说东他们不往西,二皇子党是眼见着二皇子保住了,便跟着偃旗息鼓,不敢再跳。
一旁的二皇子听的心惊肉跳,目光不断的在父亲和太子之间游走,面色惨白,一句话都说不出。
他输了,而太子没有对他穷追猛打,他可不信是什么兄弟友恭,只是太子不敢罢了。
二皇子又瞥了太子一眼。
倒是太子,神色冷淡,自从说了此话后,便看都不曾看二皇子一眼,只漠然的盯着自己脚下的一块宫砖来看。
在某种角度上看,太子跟永昌帝真是一模一样的人,太子以权柄来威胁柳烟黛,连哄带骗,将人弄到了手,永昌帝也是以权势来压太子,他们俩都会摆出来一张“随你选择”的脸,但谁都知道,下面跪着的人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此刻,太子心里讥诮的很,永昌帝问他,他能说什么?他敢当着永昌帝的面儿说“孤要二皇弟死”吗?太子不敢,也不能,他只能顺着永昌帝的问话,回一句“饶了弟弟吧他还是孩子”。
永昌帝其实根本没有给他选择的余地,瞧着永昌帝像是在问太子该如何,但实际上,是永昌帝舍不得处置二皇子,所以将这个问题抛给太子。
永昌帝是要来管太子要一个台阶,他这个当爹的舍不得弄死二皇子,太子就得站出来求情。
永昌帝的偏爱就是这么不公平,二皇子要是把太子锤死了,永昌帝就那么静静的看着,华丽的珠翠上都泛着冷漠的光,但如果太子要锤死二皇子,永昌帝就要出来阻止了。
只要永昌帝活着一日,二皇子就死不了。
否则,就二皇子这点本事,早被太子生吞活剥了,做成炸藕片塞万贵妃嘴里去了。
而太子的反应也很得永昌帝满意,他缓缓颔首,道:“剩下的事,都交由太子来办,你们都下去吧。”
一旁的太监赶忙道:“退朝——”
文武百官又如同潮水一样退下,只留永昌帝与身边太监两人。
金銮殿变得空空如也的时候,永昌帝瞧着方才太子与二皇子站过的空位,呢喃着道:“大伴啊……”
一旁的太监赶忙躬身道:“哎,老奴在。”
“老二还是不行啊。”永昌帝叹了口气,道:“朕,不能再扶他了。”
他偏心眼的扶了二皇子一次又一次,二皇子就是站不住啊,他这个当爹的也没有办法,他是皇帝没错,可他要死了。
死了的皇帝什么都不是,也不过就是一把黄土罢了。
他死之后,二皇子还是斗不过太子的,那时候,二皇子就必死了。
没人能再捞二皇子一把。
涉及到这二位,老太监不敢说话,只赔笑站着。
永昌帝闭了闭眼,道:“给老二找块封地吧。”
趁他没死,把人送走,连带着万贵妃一起,以后永不回长安,让老二和万贵妃在封地老死,也算是一个好去处吧。
老太监不敢说话,只继续低着头站着,当自己是个能喘气儿的器物。
而永昌帝坐在那龙椅上,恍惚的瞧着自己的手,道:“去——去请太上蛊医来。”
他还想……再活两年啊。
老太监应声而下。
太上蛊医被请进金銮殿的时候,太子已经出了早朝了。
二皇子被金吾卫送回宫中禁闭,太子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
因为太子知道,二皇子死不了,他也懒得听一个废物的输后狂言,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