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楼一楼是大堂,二楼是雅间。
上一次跟婆母去听戏,整个戏园子都被婆母包下了,没有其他客人,这一回的戏园子也是如此,一楼二楼都没有人,柳烟黛便将嬷嬷和私兵们都留在一楼,自己上了二楼雅间。
跟着柳烟黛来的嬷嬷和私兵们并未怀疑,毕竟柳烟黛从头到尾都是一副纯良无害的模样,从来不做坏事,听话乖巧,谁都不觉得柳烟黛会做什么,他们都安安静静的坐在下面看戏,等着柳烟黛。
而就是这样一个闷声闷气的孩子,上来就搞了个“私会太子”,旁人还都被瞒的死死的。
柳烟黛行上二楼雅间内,一推开雅间房门,便感觉到一阵暖意铺面而来。
这雅间从外面瞧着小,但是一进来才知道其内别有洞天,其内几个雅间房间都被打通了,里面铺上了厚厚的地毯,右边一旁摆放着一排屏风,屏风后有人专门烧着暖炉,烧着炭火,在薄秋间蒸腾出阵阵暖意,叫人身子都热起来,角落处又燃着熏香,用以冲散炭火的气息。
左侧摆着一方长案,案上堆放着各类书卷,太子就坐在案后,正在读手中的书卷。
因着二楼雅间背光,所以雅间内还点着烛火用以照明,明亮的光线填满整个雅间,恍惚之间,这里仿佛不是戏楼雅间,而是一间书堂。
窗外遥遥传来咿咿呀呀的戏声,而坐在案后的人充耳不闻。
今日太子换掉了素日里那一身压迫性极强的玄衣,而是换了一套明蓝色的长衫,瞧着人眉眼都温润了些,端坐在案后,像是一位温润的书生。
柳烟黛才一进来,便瞧见太子抬眸,目光平和的瞧着她,站起身来,语调静温道:“世子夫人,这边来坐。”
屏风后面负责烧炉子的金吾卫听见太子这声调,整个人都打了个颤。
多久没听见太子这样说话了?
上一次这个语调,还是特意去算计二皇子的一回呢。
金吾卫没忍住,稍稍回过头,透过屏风的缝隙,他只瞧见一道鹅黄色的身影走过去,就不敢再瞧,赶忙收回了目光。
柳烟黛顺从的走过去,就瞧见桌案上摆着各种书。
兴许是瞧见柳烟黛的目光,太子眉目温和的回道:“这些,是孤整理出来的一部分证据,打算过几日呈交给圣上,世子夫人若有心,可以随孤一道儿来整理,这些东西,都能帮得上秦夫人。”
屏风后的金吾卫暗暗哼了一声。
费尽心思在戏楼上摆这么一回,就是为了跟人家整理证据?真的证据怎么可能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摆出来给人看?
这不明摆着黄鼠狼给鸡拜年吗?谁能信他是真好心啊?
“真的吗?”柳烟黛欣喜极了,她两眼亮晶晶的拿着书卷,道:“我跟太子一块整理,太子真是好人。”
金吾卫两眼一黑,娘哎,真有人信啊,这年头,太子都能当好人了!
太子笑眯眯的给柳烟黛递过来一本书案,里面记录了密密麻麻的账单。
“这些都是秦夫人府上的账本。”太子慢悠悠道:“世子夫人可以慢慢盘算,只管告诉孤一共多少钱就好。”
柳烟黛接过账本,一打开看,便瞧见那些小字一个个冲到脑子里来,冲的她头晕目眩。
柳烟黛其实没读过什么书,她幼时家里饭都吃不起,哪里有书读?她是被楚珩收养之后,才接触过一点的,但是读的十分不怎么样,更别提什么九章算术了,几两几钱几铜板,这账本绕到她脑子里,让她脑袋都跟着犯迷糊。
“世子夫人?”太子温温柔柔的看着她,问:“可是为难?若是为难,孤自己做就行,只是怕慢了进度,耽误救夫人。”
“不为难。”柳烟黛咬着牙道:“我现在就算。”
太子满意颔首。
柳烟黛坐到一旁的案后算账本的时候,太子就在瞧着她。
她今天是嫩黄色的,脸蛋白皙粉嫩,唇瓣更是亮晶晶的,低头看东西的时候十分认真,但显然没看懂,算账的时候十个手指头都掰弄起来了。
她十个手指头后面有十个小肉涡,看起来白白软软的。
太子慢慢的吸了一口气。
好可爱,想舔。
——
与此同时,远在牢狱之中的大理寺少卿终于跟地牢里的周驰野见面了。
“什么?”牢狱之内,宋远洲的面色几度变幻:“你知道侯夫人的受贿账本在哪儿?”
第52章 我怀了殿下的孩子
深幽潮湿的地下牢狱之中, 宋远洲看着被吊起来的周驰野,声线都跟着隐隐发抖:“在何处?”
找到这个账本,一切困局可解!秦夫人和镇南王, 甚至乃至太子党, 都要被狠狠捶进土里!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而听见宋远洲的话, 那被吊起来的周驰野对着宋远洲咧开嘴,像是无声地嘲讽。
周驰野当然能感受到宋远洲对他的厌恶,所以他哪怕身处困境,也要挑衅宋远洲一下——因为他知道, 他马上就要熬过去了,等到熬过这一件事,二皇子定然会将他捞出去的, 日后,他会得到二皇子的重用。
一想到未来那些坦途前程, 周驰野就觉得心里发烫, 人也越发嚣张笃定。
他分明是被吊起来的那个, 但是在那一刻, 他像是掌握了主动权。
宋远洲自然也能感受到自己被他轻视,身为主审官, 居然被一个嫌犯吊着鼻子走,让宋远洲顿觉一阵恼怒。
进牢狱这么多天,之前一直不说,拖到了现在,突然开口了, 是琢磨着耍他好玩儿呢?当他宋远洲是吃干饭的吗!
宋远洲下意识便想叫人上“刑罚”,人身上共有二百零六骨,敲碎两块, 他自然就说了。
但是在宋远洲开口之前,周驰野自己就开口了。
他道:“账本就在秦夫人厢房中的妆奁柜子的暗格下面,你去找就能找到。”
之前宋远洲虽然将秦禅月给关到了佛塔里、带走了侯府的人,但是却没有对侯府进行搜查,一来是没到这个地步、口供不到位、不愿意开罪秦禅月、间接得罪镇南王,给自己留一点余地,二来是觉得这种要命的证据不能这么蠢的直接放在侯府里,所以宋远洲没有直接动手,这样面子上也好看点。
但他没想到,周驰野一张口,居然将具体的方位都透出来了。
宋远洲狐疑的看着他。
做到这种程度,宋远洲都怀疑周驰野是不是侯府亲生的了,谁家的孩子会对着自己的父母疯狂捅刀?这样对周驰野又能有什么好处?
侯府现在这个罪,之前天大的军功都保不住,说不准要将侯府里的人都判流放,周驰野身为侯府嫡子,又怎么能被赦免呢?定然也是要被流放到边疆去的,而南疆那片地方,全都是镇南王的兵卒,周驰野这样卖自己家宅,他是一定不可能在南疆活下去的。
他何必呢?就是为了拖着侯府的人一起去死吗?
因为周驰野的行为看上去太过诡异,叫宋远洲都怀疑起了事情原委。
真会有这样的子弟吗?
但周驰野说完这一句之后,便再也不开口了,只继续在木架子上悬挂着,当自己是个死人。
他到现在,已经将二皇子交代他的事儿全都做完了,接下来事态如何发展,就与他无关了。
而宋远洲在沉默片刻后,还是决定带人去搜查侯府。
不管周驰野到底处于什么目的出卖侯府,他都要按着周驰野说的去找一遍。
证据这种东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不过,宋远洲还是不想将这件事情闹大,所以并没有大张旗鼓的派人去直接将侯府封了、
抄家灭门似得搜查,而是派了几个人,悄无声息的去往侯府。
侯府现在被查封了,上面虽然没贴封条,但是府内的家丁丫鬟什么的都被关进大理寺里面了,整个府内几乎空无一人,就只有几个大理寺的官员守着,眼下派几个人进去找也是轻而易举。
先将这证据找出来,瞧瞧这证据够不够大,且,这个过程不能惊动刑部和锦衣卫的人,免得这两拨人为了抢证据打起来。
大理寺这边悄咪咪派出去的人才一出门,消息就送到了戏楼太子这边。
——
当时正是午时。
茶楼的戏咿咿呀呀唱了几回,雅间的账本翻来覆去也只过了两页,太子还端端正正的在案后坐着,但一旁勤奋算账的姑娘已经趴在了案上,拄着脑袋,似是将睡未睡。
太子一边翻开手里的账本,一边转头看旁边的柳烟黛。
也不知道秦夫人是怎么养的,将她养出了这么一个天真的性子。
太子越看她越觉得手痒,很想捏一捏,抱一抱。
而这时候,柳烟黛突然动了。
太子以为她要醒过来了,目光便立刻收回来。
彼时,戏楼雅间里的烛火静静的亮着,屏风后的暖炉突突的冒着热气儿,案上的小姑娘歪着脑袋,彻底趴到了案上,香甜的睡过去了。
太子失笑。
光是瞧见她,他这几日来阴沉沉的、紧绷绷的心都觉得舒坦了不少,胸口像是添了些又烫又柔的东西,让他浑身都跟着放松下来。
他那只手慢慢搓着自己手指上的玉扳指,看着她的目光都渐渐柔和了几分。
这是哪里来的小笨猫儿啊。
太子静静地瞧着她的时候,外头来了人影,敲了敲门。
雅间内的太子先是扫了一眼还在睡的柳烟黛,后是给了屏风后的金吾卫一个眼神。
屏风后的金吾卫闪身而出,在雅间门外会见了对方,片刻后又折返回来,俯身在太子案前说了大理寺少卿派人去搜查秦禅月的厢房的事情。
这意味着,重要证据即将登场,接下来局势将十分危机。
说完之后,金吾卫就垂着头等着太子的吩咐。
只见太子神色严峻的沉吟片刻后,低声开口:“去叫御膳房做点吃的送来,要孕妇能吃的。”
金吾卫:“……是。”
——
等柳烟黛是闻到香味儿才醒来的。
她在外面待了两个时辰了,到了饿的时候,半睡半醒的睁开了眼。
睁开眼的时候,她就瞧见了摆开的书卷,和算的一塌糊涂的帐。
但这实在是怪不得柳烟黛呀!
这书里大概是撒了迷药了,她一翻开,就觉得两眼发麻,扫了两眼,这书里的字儿就跳出来“邦邦邦”给了她三拳,她猝不及防,被打的头晕脑胀,趴桌上就睡着了,之前算出来的帐也都忘了。
天啊。
她忙了这么久,一点用都没有。
柳烟黛呆呆的看着手里的账本,又看了一眼太子。
太子依旧正在看手中的账本,但是他面前摞出了三四本帐,显然,这都是方才太子自己一个人勤勤恳恳的算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