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会儿还有些丧事的流程要办,明日肯定是一大堆客要来,她只能歇一会儿就要起来忙,但人还没来得及躺下,便听见外头丫鬟来报说是周家人来了。
周家人!
之前周子恒没死的时候,周家人就琢磨着想要侯府的爵位了,现在周子恒死了,周家人上门要账来了。
笑话,到了她手里的东西,就没有一个能吐出去的!
秦禅月便斗志昂扬的又爬起来。
她给自己梳妆打扮不算,还要叫人道:“去小厨房拿一盘酱牛肉去给世子夫人送过去,世子夫人用过后,将世子夫人带过来。”
小丫鬟应声而下。
丫鬟离去后,秦禅月又专门换了一套新衣裳。
好歹是死了夫君,她心里头再高兴,面上也得换一身素气的,今日,她穿了一套绫罗白绸,外罩了同样白的衣裳,她不愿意束白布在发上,只让人寻了一朵白牡丹戴在头上,勉强算是“素气”了。
等一切都收拾妥当,她才慢悠悠的行到前厅去。
她还没到前厅的时候,周家人都已经在前厅各自落座了。
前几日,前厅出了周问山母子上毒箭的事儿,血留了满地,嫌弃不吉利,所以摆设陈列都换了一批新的,恍然间好似那些事儿都被埋葬了,而今日新客来此,又带来了一遭新的事儿。
——
今日来的人便是周氏夫妇,带着三个儿子,三个嫡子。
周氏夫妇名唤顾夫人,秦禅月来了,还要叫一声“嫂子”,只是秦禅月与她并不相熟。
因着秦禅月梳洗打扮,很是浪费了些时间,所以周子期与顾夫人等了好些时候。
周子期神色淡淡,倒是顾夫人,打量着这前厅,颇为酸溜溜的绞着帕子念叨了一句:“这日子过的可真是好,叫我们好等。”
都是周家媳妇,秦禅月嫁了周子恒,直接出去独立门户了,她嫁给了周子期,现在还在周府伺候婆母呢。
那上了岁数又丧夫的女人啊,一点小事儿都要挑剔个没完没了,她天天伺候着,心底累得不行,再一瞧瞧秦禅月,这住的院子,这桌上摆着的盘龙纹翠玉杯,越瞧越让她难受。
原本……这忠义侯的名头该是她夫君的!这么好的东西,也当是他们家的!
“好了。”周子期坐在顾夫人身侧,目光微凉的回道:“二弟去了,这么大的事儿,谁能歇着呢?秦夫人想来是累着了,你是长嫂,不要挑理。”
顾夫人无声的哼了哼,却没再言语,只用一双眼瞧向自己的三个儿子,目光十分锐利,带着几分警告。
这三个儿子的脊背便也随之挺直,他们都知道这一趟来要做什么——要从他们的叔母手中抢走爵位。
周子期比周子恒年岁大些,这三个儿子也都比周渊渟和周驰野年纪大,都是弱冠左右,但是他们三个论文韬武略却都略逊一筹,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平庸。
这三个平庸之辈,平日里没少被拿来和周家双玉作对比,顾夫人心里头其实一直都压着点恼怒,现在好了,周子恒完了,周家三个儿子废了三个,她想想都开心。
有时候吧……亲戚这种东西,可能比外人还希望你过得不好,你过得好,外人顶多看一眼就算了,这要让亲戚看见了,估计得咬半个月的后槽牙呢。
只这一个念头急转间,外头便有人通报:“夫人到——”
顾夫人与座位上的周子期便赶忙起身,一家五双眼都直溜溜的看向门口。
秦禅月正从门外行进来。
她今日穿的比素日里淡了不少,眉目间也没带妆容,发鬓上更是一点装饰都瞧不见,只戴了一朵白花,瞧着便是戴孝的架势,从门外行进来时,面上也带着淡淡的倦意。
一进门,秦禅月先用团扇掩面,似是小小的打了个哈欠,然后才对着大哥大嫂行了个礼,后道:“大哥大嫂深夜前来,必定是为了我夫的事儿吧?正好,我这满院子的活儿没人搭手呢。”
瞧着秦禅月一来就要给他们安排活儿,顾夫人与周子期互相皮笑肉不笑的对视一眼后,周子期道:“都是自家人,有什么活儿只管说,你嫂子都会帮你的。”
自古以来,兄弟家出事儿兄弟人来帮,秦家若是有子侄在世,在得知周子恒去世之后的消息就该来帮忙了,只是秦家没人了,所以只能周家来帮。
秦禅月淡淡笑着,点头道:“多谢大哥大嫂,老话说得好,到了这时候,还得是自家人靠得住。”
瞧见秦禅月态度这般好,周子期赶忙趁热打铁:“弟妹——之前的事,子恒可与你细说过?”
秦禅月抬眸间,含笑道:“大哥是说,袭爵的事儿?”
周子期自然点头,心里虽然焦躁,但他面上却死死藏着,不露出半点来——他可不敢小觑了秦禅月,在朝堂上,秦禅月不一定有多厉害,但是这后宅的方寸之地,秦禅月却是把控的牢牢地,他怕自己那句话错了,就掉了秦禅月的陷阱中。
一旁的顾夫人却按捺不住,连忙抢话说道:“对,就是袭爵的事儿!二弟妹,咱们都是一家人,嫂子帮你,你也得帮帮嫂子,你这两个儿子都不行了,留着一个爵位也没什么用,还不如给了咱们自家人呢。”
说话间,顾夫人无视了周子期的眼神暗示,转而指了指一旁的三个孩子,道:“这三个孩子,你瞧着那个顺眼,直接领到你这儿来撑着门户,日后叫他给你养老送终,定然不亏了你去。”
“等明儿个,送二弟走的时候,你当着众人的面儿一说就行,叫他们知道,你们忠义侯府也是有后的,免得日后叫人欺负了去。”
自古以来,大陈袭爵,都得是自家人来袭,周子恒的爵位只能袭给周子恒的儿子,不能袭给周子恒的子侄,若是膝下无人,这爵位便有两种法子解决。
一是直接不袭了,二是由本家再往回收,就像是秦禅月现在的两个儿子都不合袭爵的标准,周府便向礼部请申,让这爵位重新回到周家来传。
一嘛,鱼死网破,谁都不舒坦,二嘛,又麻烦,还会被别人瞧见周家和忠义侯府的家丑,说这两家争一个爵位,放到外面去难看,所以,不如秦禅月收了一个周家的子侄做养子,顺道把爵位传了。
这也算得上是双方的妥协嘛。
这周家的人来得急,甚至面上的功夫都没做,直接带了三个儿郎来要秦禅月来选,选出来一个,打算直接过继到秦禅月的膝下,叫秦禅月直接凭空多个好大儿,以秦禅月和周子恒之子的身份来袭爵。
外人瞧了,一眼便能看出来,这算是什么帮扶照顾?这就是吃绝户啊。
秦禅月的两个儿子立不住,他们赶忙送一个过来,不止想要爵位,还想要秦禅月剩下的满府遗产田地,来吃的满嘴流油。
偏顾夫人还在这说,这可是好买卖!凭空捡了这么大儿子呐!
秦禅月也不反驳,就那样静静的听着。
而片刻后,前厅外突然有丫鬟通传:“世子夫人到——”
顾夫人的话音一顿。
众人的目光又落向了前厅门外。
除了秦禅月外,其余人都在想,这种场合,叫柳烟黛过来做什么?
这么多人的目光中难免带了几分审视。
而刚吃过酱牛肉,吃的小脸胖嘟嘟的柳烟黛对此一无所知。
她抱着略有一点吃撑了的肚子从门外走了进来,瞧见前厅内有这么多人的时候,柳烟黛匆忙行礼。
她都不记得这里的人谁是谁了,倒是秦禅月道:“免礼,这都是你自家人,这是你公爹的亲哥哥——你的叔父,和你的叔母,以及你三个堂哥。”
柳烟黛一一行礼过后,秦禅月命柳烟黛站起,拉到身旁,笑着与一旁的几个人说道:“嫂嫂说的我都懂,咱们两家人,就该互相帮衬,我们侯府若是真到了走不下去的地步,还得求着周府搭把手呢。”
顾夫人一时间欣喜,道:“你答应了?”
竟然这般顺利!
周子期的眉头却深深拧起来。
他总觉得哪里有问题。
一旁的秦禅月则含笑道:“若是真到了那一日,自然是要请大嫂帮忙——但眼下,还不曾到呢。”
顾夫人惊讶道:“怎么不曾到?你这府里满打满算就那么三个儿子,死了一个,惨了一个,还有一个品行不端,都不和爵位的继承顺序,难不成,周子恒还有什么私生子吗?”
她心里急,说出的话也就不带有考量,一步一步,非要逼着秦禅月赶紧把爵位交出来才行。
秦禅月面上闪过几分讥诮,道:“私生子嘛,是没有——”
她拍了拍一旁的柳烟黛的手臂,道:“但我这儿媳有了后了,这肚子里揣了孩子呢,月份虽小,刚刚显出来,但这是我家正统的嫡子,放心吧,大嫂,我忠义侯府有后,不用您来操心。”
柳烟黛听了这话,小脑袋飞速旋转两下,后知后觉的一挺肚子——嗯……虽然都是酱牛肉吧,但看起来都是肉!也没差到哪里去啦!
顾夫人又惊又恼又恨,惊的是忘了柳烟黛这一茬,恼的是自己碰了个软钉子,恨得是大好的肥肉就摆在面前,却又不能开口吃,可将她给急坏了。
她险些开口便问更难听的,比如“太医把脉了吗该不会是报错了吧”,“谁知道是不是儿子啊生个女儿可不能袭爵”之类的,幸而一旁的周子期掐了她手腕一把,将她这些话硬生生给憋回去了。
“那可真是最好不过了。”周子期耐性好一些,在一旁找补道:“忠义侯府有后,我们也算安心。”
顿了顿,周子期又看向顾夫人,道:“既然已至此,你我便随着忙一忙白事。”
顾夫人心里头难受极了!什么叫偷鸡不成蚀把米啊!她现在还得留在这给秦禅月干白事儿活,这不是白跑一趟!
她心里腹诽,却又不敢直接拒绝,毕竟方才都是应下来的,她只能硬着头皮答应。
秦禅月也不客气,面上浮起几丝淡淡的疲倦,道:“那真是劳烦大哥大嫂了,弟妹便先去歇着了。”
说话间,秦禅月扯着柳烟黛施施然的走了,丢了一大堆麻烦事儿给顾夫人和周子期。
送上门的劳力,不用白不用。
倒是柳烟黛,与秦禅月一道儿从前厅后走了。
当时这对婆媳穿梭在月下花影,游廊之中,秦禅月与柳烟黛细细说了一通为什么要这般来演,柳烟黛半懂半不懂的听了许久,终于明白了。
“侯府两个公子都不符合袭爵规则,而侯府有爵位,周府的人想要,他们也有理由要,甚至还能通过法规抢回去,而我们要保住爵位——”
柳烟黛的目光渐渐滑落到自己的肚子上,呢喃着说:“这是关键。”
就像是他们村里一样,老寡妇是守不住丈夫留下的银钱的,丈夫的宗亲会立刻过来抢回去,就算是有女儿都守不住,必须有儿子才能守住。
人走茶凉,他们连缅怀都来不及,就要先防备上自己别被畜生吃掉。
她惊恐的想到:“可,可是我——”
可是我没怀呀!
她到现在还没跟周渊渟洞房呢!
“莫慌。”
走在前面的婆母淡淡摆了摆手,道:“你只管吃就是了,回头肚子大了,婆母从秦家军里抱一个回来。”
凭什么这爵位非要让姓周的去继承?要知道,这爵位当初可是因为她而得来的,她秦禅月也有一份!这爵位,就该是他们秦家的人来继承。
她秦家虽然没人了,但是他们秦家军却都是人,她平等的将所有秦家军的孤儿当成她自己的孩子,抱回来一个当世子又怎么了?总比给了周家那群只想着吃她血肉的蛀虫好。
柳烟黛这才放下心来,并暗下决定,吃,多多的吃!
——
当天晚上,秦禅月和柳烟黛都睡了个好觉,反而是周子期和顾夫人忙了个后半夜。
直至第二日天明,侯府大开门庭,请丧礼。
丧事规矩极多,秦禅月和柳烟黛都是女眷,要穿着一身白在灵堂内哭,还要一直烧纸,院外头需要男丁来应酬。
现在侯府里唯一的男丁是周驰野,所以周驰野便披麻戴孝,站在外面迎来送往。
顾夫人昨日忙了半夜,一到辰时头晕眼花,被丫鬟搀扶下去歇息了,周子期还强打着精神和周驰野站在一起迎客。
虽说周子期暗地里还在打侯府爵位的主意,但是也并不差这一时,他也很有耐心——说不准柳烟黛这孩子生下来就是个女的呢?女人不能袭爵,大不了到时候再请,他有的是时间。
而且,周子期总觉得有一点隐约的不对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