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柳烟黛倚在廊檐下吃糕点,太子便拧眉,心想,贪吃多嘴。
偶尔柳烟黛在跳毽子,太子又拧眉,心想,贪图享乐。
偶尔柳烟黛捧着一本书在外面读——太子还以为她勤奋好学,拧着的眉头稍稍松快了些,抬眸扫了一眼,那书上赫然几个大字:风流书生俏寡妇。
这什么东西!养了八个男宠还不够,每日还要看这些玩意儿!
太子的眉都快拧成一把锁头了!
这是什么人编造出来的民间读物?满是淫秽之气,简直荒唐!荒唐!
太子殿下拂袖而去。
而烟黛呢——烟黛一无所知的看着话本咯咯乐。
飞光飞光,昼长夜短,王府的鸟儿来了又去,檐上的日头升了又落,渐渐靠近了侯府做宴的日子。
提前三天,秦禅月便给宴请的客人都送了请帖,提前一日,又送第二道帖子,等到宴席开始前的一个时辰,再送第三道帖子,三请而过,以示尊敬。
很快,就到了忠义侯府开宴的日子。
——
侯府开宴,柳烟黛这个儿媳妇自然要回来,李嬷嬷一大早便将柳烟黛好生一顿梳洗打扮,然后掐算着时间,送到了侯府去。
今儿是大宴,柳烟黛又是世子夫人,李嬷嬷必不能叫她被旁人压下去!
她回到侯府时,正是侯府开宴前的一个时辰。
这个时候宾客还没来,但侯府里的一切已经筹备好了。
夏日办宴,宴席都是办在花园内、湖畔旁,坐湖赏花,吃茶听音,十分美妙,今日侯府的宴便是“赏花宴”。
柳烟黛回来的时候,秦禅月正在侯府忙,是周渊渟自告奋勇的去府门前迎的柳烟黛。
他在见柳烟黛之前,心中便有些期待,等到瞧见人了,更是惊在当场。
从马车上走下来的女人穿了一身淡粉色绫罗纱裹胸长裙,外衬了一件碧绿色的雪绸长衫,似是忽惊春到小桃枝。
偏她的发鬓间还真插了一朵小桃枝,粉嫩交映之间,一张圆面泠泠如春,唇粉面嫩,更要命的是,她胸脯浑圆白嫩,极为惹眼,叫人瞧上一眼就觉得口干舌燥。
这样的颜色,竟是柳烟黛。
周渊渟人都被迷住了,下意识伸手上前去扶,倒是柳烟黛不敢让他搀扶,自己匆忙行下了马车,给周渊渟行礼道:“见过夫君。”
这一声夫君,把周渊渟的魂儿都喊飞了,好半晌才拽回来。
他下意识的亲手抓住柳烟黛的手臂,动作亲密的说道:“你我夫妻,不必行礼。”
他的手大而温热,贴到柳烟黛的手臂上的时候,带来一阵黏腻的、恶心的触感,让柳烟黛人都跟着抖了一下——她好讨厌这种陌生的触感,所以下意识的缩了一下。
周渊渟却已经拉着她往侯府之中行去。
柳烟黛也没有勇气挣脱,只能顺着他的力道往前走,两人正是行路间,突然听到身后一阵嚣张的马蹄声。
周渊渟拧眉回头——谁敢在侯府门口这般纵马?
他这一回头,正瞧见一辆五匹大马并驾齐驱的马车从远处行驶而来,马车缓缓停在侯府门口,从其上走出来了一个身穿玄青色长袍,上绣明黄色云纹的高大男子。
这人一出来,周渊渟便倒吸了一口冷气,赶忙低头行礼,柳烟黛被他拉着一起向下行礼,只来得及瞧见一双有点眼熟的靴子款式。
唔,她好像在哪儿见过来着?
迷糊儿媳已经完全忘记她撞过这个人了。
而一旁的周渊渟已经带着几分谄媚与激动的喊道:“臣见过太子殿下。”
周渊渟知道,侯府发出去的请帖并没有太子殿下的份儿,换言之,这个场合还不至于去请太子殿下来,但没想到,太子殿下居然自己来了。
太子竟是无请自来了!
这说明什么?说明太子殿下很重视他!虽说忠义侯和秦府都是太子党,但是太子很少这般与这两边人示好,今日太子亲自来,周渊渟顿觉面上有光极了。
太子殿下可是储君,更是日后的皇上,得了太子的青眼,他日后要直登上青云了!
所以周渊渟激动的声调都在发颤,他行过礼后,又拉着身侧的柳烟黛道:“这是臣妻,柳烟黛。”
而一旁的柳烟黛还不曾想到这么多,她听到“太子”两个字的时候,只是想了想这个人——太子么?
柳烟黛微微竖起耳朵,想,她听说过的。
太子陈锋,时年二十二,未曾有太子妃,不为圣上所喜。
她脑子才刚转到这儿,就觉得一股灼热的视线落到她的身上,带着几分刺意,她依旧不敢抬头,只听见那太子声线平淡道:“世子与世子夫人倒是感情和睦——起身,不必多礼。”
柳烟黛起身的时候,大着胆子瞧了那太子一眼。
对方眉目冷锐,神色平静,像是一座死板的山——唔,有点像是叔父。
至于那眼神……小迷糊摇了摇头,想,大概是错觉吧,太子应该不认识她。
说话间,一群人进了侯府。
今日,宴会即将开始。
第26章 太子与臣妻
得知太子前来的时候, 秦禅月正在花园中瞧着来客的席位。
秦夫人今日做宴,所以穿的比平日里更艳丽些,她穿了一套浓绿色对交领水袖长裙, 内里配了雪绸白的内裙, 墨色的发鬓间簪了纯金的头面, 又插了一朵正绿色的青鄂花,额间点了金色花钿,乍一瞧波光潋滟。
她上了年岁,却正是女人最艳丽时, 丰腴饱满间,比寻常的年轻姑娘更添三分艳色,岁月为她添了成熟女人的魅力, 一举一动都勾着人的眼。
此时,秦夫人正在看满园的花景和座位。
有的花儿昨日开得好, 今日开的不好, 便要剪裁下来, 免得碍了主子的眼, 座位则比这些花更重要。
宴席摆座一向是个大学问,若是将客席安排在前厅里, 那上座就该安排在正对着大门的室内壁,尚左尊东,若是安排在花园内,那位置可就难安排了。
花园地方宽敞,且有各种花景可赏, 且四通八达,哪里都能拐到旁处去,只需要错开几个花景, 便能是不同的地方,所以难以寻到一个能如同室内壁一样瞧见众人的地方,只能说按照个人的身份高低,将位置排在最前方,花园之中还有还有各种诗花案,诗花案便是不固定宴客的座位,只是在花树、花景旁边摆上一张张长案,案上摆满了各种笔墨纸砚,可以让路过的宾客坐在案后吟诗作对,谓以风雅。
这身份高低以外,还要斟酌几分旁的,比如,谁家与谁家有龃龉,谁家与谁家结了姻亲,谁家与谁家正在谈婚论嫁,谁家与谁家是连襟妯娌,都要仔细小心的安排,避免宴席上出现什么争执。
宴席就是主人家的脸面,宴席做的不好,主人家也跟着丢人,侯府王府这些高门大户最是爱脸面,文人雅士更是为了名声能豁出性命去,所以每每到了宴会间,主人家都会如临大敌,处处仔细小心。
这等麻烦事儿,都得是在长安中浸润了多年的正头夫人才能做好的,若是地位不够高,后身不够硬,别说请宴作客了,连席面都打不进去,旁人做宴根本不会邀约你,你连谁是谁都不知道,更别提通晓利害关系。
寻常的大家闺秀只能从母亲嘴里得知一些门门道道,但与自己亲自来做也是不同的,刚入府门的新妇没有个几年时间,也没法上手来做宴,就连好强如秦禅月,当年也是猛吃过一番苦头。
她都如此,更别提柳烟黛那个蠢笨性子了,如果将柳烟黛丢到京中那些女人堆儿里,别人挖一个坑她就掉下去一回,所以秦禅月也没打算让柳烟黛帮衬她,只自己在宴会开始前查漏补缺。
等丫鬟穿过花丛前来通报太子来时,秦禅月微微惊讶了一瞬。
她这宴席可没请过太子——虽说他们秦家和忠义侯府这两家都是太子党,但是明面上,太子从不与他们有什么过多来往,更不曾主动表示亲近,若是镇南王办宴,太子赏脸来还是正常,现下不过一个周渊渟办个小宴,连正式晋爵都算不上,太子最多差遣人送一份礼便够了,怎的还亲至于此了?
她心里狐疑,面上却不敢耽搁,赶忙从花园中一路沿着长廊疾行出来。
她刚走到长廊中段,远远便瞧见了太子。
长廊处于莲池之上,长而曲折,需走上千步才可通过,期间曲折拐角处还会起一座观景的八角凉亭,亭中摆上石凳石桌,上放茶具,用以观景。
但太子似乎并没有兴致留在此处品茶,而是顺着廊檐慢悠悠的往前走,太子位尊,先走在最前面,周渊渟殷殷切切的走在太子的身后,落后一步,在其后与太子说话,大意便是想方设法的恭维太子。
柳烟黛跟在两个男人身后,又落后两步,与他们拉开一点距离。
她这儿媳妇几天不见,人瞧着更圆润白嫩了,显然在王府之中养的极好。
秦禅月的目光在三人身上一转而过,又转回到最前方的玄青色身影的身上。
太子陈锋,生了一张酷似先皇后的面,眉目凌厉,眉眼轮廓深邃,一双丹凤眼锋锐冷冽,行走间步伐稳健,自幼习武。
一瞧见太子,秦禅月心底里就隐隐发紧,脑子里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了一点关于朝堂的猜测。
太子位高权重,自小养在宫阙之中,早些年在先太后、皇上、先皇后、贵妃之间来回周转,先太后与先皇后都姓李,是当年的豪门望族,只是后来李家男丁一个比一个差劲,所以渐渐落魄了,只能靠着先太后将女眷拉入宫中封皇后来维持体面。
先皇后是先太后的血亲外甥女,而秦家夫人、秦禅月的母亲同姓李,也是先太后的外甥女,只是秦禅月的母亲与先皇后的母亲同府不同房,换言之,秦禅月也是皇后的外甥女,所以当初秦家全死了之后,先太后才会将她带回去养。
算起来,秦禅月与太子也有浅薄的血缘关系,只是不敢拿这一层血缘来耀武扬威就是了。
这也是为什么,秦家从最开始就是太子党的缘故,这条线从先太后那一辈儿就开始了,后面生出来的孩子也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顺着父辈、母辈去站队。
但实际上,皇上并不喜欢先皇后,皇上真正心爱的人是万贵妃,只是因为先太后一定要全母族荣光,母亲的威压压下来,皇后才被迫封了皇后,后来先太后和先皇后都死了,皇上就不想将未来的皇位给现在的东宫,一直在想办法将太子扯下来,然后将皇位给万贵妃的二皇子。
这寻常男人的偏爱,可能只是一粥一饭,几两铜钱,但皇上的偏爱,却是要人命的。
太子也知道自己不受父皇喜欢,但他是太子,他一旦被废就是死路一条,所以他只能争,最开始有母亲和太后帮衬还好,但后来,先太后、先皇后都去世后,太子的日子便不大好过。
太子母族不力,甚至前几年,李家被皇上找了个理由,全都贬官流放了,只剩下一个太子咬着牙撑着。
皇宫就像是一把囚牢,登上皇位的路就是一把巨大的磨刀石,太子被磨平了棱角,养出了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性子,秦禅月虽然不曾亲眼见过,但是也能猜测到,太子过的不会很好,花团锦簇之下,烈火烹油。
这也是太子一直不曾被赐婚的原因。
皇帝根本不想给太子一个强有力的妻族,而贵妃一直往太子宫里塞各种貌美宫女,就指望着太子在女色这一条路上翻一回船,偏生太子耐性极佳,弱冠有二的年纪,硬是一个女人都没有,咬着牙跟这群人继续熬着。
本来朝堂就是一个胶着的状态,皇上拖着不死,想把太子换了,太子谨言慎行一步不错,二皇子虎视眈眈背后给太子找麻烦准备上位,谁都奈何不了谁。
直到,近日来,镇南王回长安了。
镇南王带回来了二皇子坑害忠良、只为夺权的证据,逼着皇上处置二皇子,眼下,长安城内风雨欲来。
这些事,本不该是秦禅月来想的,她又不是朝堂上的官儿,更不知道朝堂上的水多深,她不该去探,可一见到了太子,那些压下去的念头就都萌发复苏,让她忍不住去一想再想。
上辈子他们输了,这辈子,他们能赢吗?
如果太子赢不了,她和她的养兄又该如何活下去呢?
那些混乱的思绪伴随着夏日的清风,一起扑到她的面上来,让她有一瞬间的迷茫,但很快,这股迷茫便被瞬间驱散了。
她被拉回到了侯府长廊之中,迎面正对上行过来的太子。
秦禅月远远上前两步,躬身缓缓行礼,姿色艳丽的面上浮出恰到好处的恭敬,俯身行礼道:“臣妇见过太子。”
太子的目光在秦禅月的身上绕了一圈后,点头,神色平淡道:“不必多礼,起吧——孤这一趟来,便是出来走动走动。”
太子年纪不大,但心机似海,他心底里真琢磨什么秦禅月也猜不到,干脆就不猜了,只迎他就是了。
反正他们秦家是太子脚下的船,秦家完了,太子也沉底,所以太子不会害秦家的。
而太子的到来,也为这一场宴会添加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不仅秦府的花园布局重新排序,就连宾客们也突然多了起来。
寻常的这些宾客素日里没有能攀上太子的路数,就连秦禅月之前也没有,她也不知道太子无缘无故是为何而来,但是不管怎么说,太子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