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恒眯着眼睛看着她,一眼便瞧出了她的打算来。
这小丫鬟是想攀上他。
侯府的丫鬟可不少,个个儿都是十五六岁鲜嫩的丫鬟,她们多是贫苦人家所出,自幼卖身给侯府,每个月拿月钱,待到年岁大了,可以求主人给放奴契,出去嫁人,也可以干脆便嫁了府内的管家,继续留下来做奶娘,做嬷嬷——一般人家的主子都不会死扣着一个丫鬟的契不放。
当然,若是主子愿意,随时也可以收了她们做姨娘。
她们本就是卖身进来的奴才,能做高门大户的姨娘也是造化,以后就是主子,若是能生个孩儿,那后半生都风光了。
只是这种事儿以前秦禅月看的很紧,这群小丫鬟们都怕被秦禅月打死,所以谁都没敢上前,但是这段时间,秦禅月根本不管这些事,且方姨娘都进了门,这些丫鬟们便又生了心思,期期艾艾的把自己送到了周子恒的膝前。
这要是以前,周子恒肯定一脚就踢开了,他怕惹秦禅月生气,但是这段时间,秦禅月对他纵容了许多,叫他的胆子也跟着越来越大。
人的胃口是不会变小的,只要有一次纵容,下一次就一定要更多。
就像是开过荤的畜生,就算是面上照样吃素,背地里也要偷腥。
他既然能有一个方姨娘,为什么不能有第二个呢?秦禅月是好,但是这个丫鬟瞧着更年轻,更水润。
所以他没说话,只定定地看着那丫鬟,瞧着那丫鬟越爬越高,最后蹭到了他的腰间。
桌案上的酒壶摇摇晃晃,最终“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厢房外的人听不到这点细微的动静,而厢房内正逢初春。
当夜,春色正浓。
——
这一夜,似乎是个平常的夏夜。
周驰野外出去找白玉凝一夜未归,周渊渟还躺在床上养伤,柳烟黛在镇南王府睡得呼呼的,秦禅月在侯府佛塔下为养兄祈福,镇南王私下里与太子见了一面,共同商议之后的事情该如何做。
明月高悬夜空,静静地瞧着每一个人的篇章。
故事中的每一笔,都是由人自己一步一步走出来的,这偌大的长安,便是一个巨大的话本,每个人都以为自己是主角。
——
次日,清晨。
侯爷幸了一个小丫鬟的事借着早上送水的丫鬟的嘴传遍了整个侯府。
这个消息先是传到了佛塔,送到了秦禅月的耳朵里,而这位夫人只是顿了顿用膳的手,随后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竟是没有丝毫动怒。
再往后,这消息传到了秋风堂,落到了方姨娘的院儿里去。
那时候方姨娘正在给自己的儿子喂药,听见这消息的时候,恍惚了一瞬,竟是有些不敢相信。
“怎么可能呢?”她看着来报信的小丫鬟,一张枯黄的面上挤出来了一个僵硬的笑容,声线嘶哑的笑着,说:“怎么可能呢?我们的儿子还在病重,他怎么能找别的女人呢?定是你听错了,他最爱我了,他说过,只爱我的!”
小丫鬟讷讷不能言。
而方姨娘已经拨开了小丫鬟,跌跌撞撞跑向了赏月园。
第21章 你不是最爱我吗?
清晨, 赏月园。
昨夜春色燃燃,柔软的姑娘,鲜嫩的臂膀带来不一样的鲜活气儿, 渡到周子恒的身上, 将周子恒骨头里的沉疴尽扫。
周子恒清晨起身时神清气爽, 恍惚间觉得自己又回到了洞房花烛夜的那一日。
昨夜伺候过周子恒的小丫鬟也早早起身,跪在地上侍奉侯爷更衣。
宽阔明亮的厢房间洒满晨曦,窗外鸟鸣啾啾,花影摇曳, 屋内角落里的冰缸还剩下最后一丝凉意,浸润着这燥热的清晨,偶有一道清风刮过, 落到人身上格外舒爽。
就在这个美妙的清晨里,侯爷的目光落到了小丫鬟的身上, 隐约间回忆起了昨夜的美妙滋味儿。
小丫鬟上半身只穿着肚兜, 露出白嫩嫩的肩膀与半个娇俏胸脯, 下半身穿着嫩绿色的亵裤, 红绿交映间,肌理白的像是脆生生的藕, 一头墨发垂散在身后,跪在地上时,她昂起下颌来,像是撒娇一样与周子恒道:“侯爷——奴婢伺候了您,您疼疼奴婢, 给奴婢一个名分嘛,不然奴婢回去,定是要被人欺负的。”
她上了侯爷的榻, 这事儿是瞒不了人的,外头伺候的丫鬟们定然都知晓了,背地里不知道怎么说她呢。
这府内的丫鬟们都想做主子,也都想爬这张床,旁人没爬上来,她爬上来了,若是她得不来一个名分,得不来主子的疼爱,那可就白爬了,白爬不说,定会被旁人讥笑欺凌,上头的嬷嬷也会觉得她居心不正,定会想方设法的把她赶出去。
在后宅里,一旦成了谁榻上的女人,不出头,就只能被摁死,而她所能依仗的,不过是一身的美色,和这个男人一点点的良心。
这宅院里的丫鬟都是主子的物件,她们的卖身契都是捏在主子手里的,主子抬举你就给你一个名分,不抬举你,用了就丢,这群小丫鬟们也没有任何办法。
这底层的人,想往上爬,就得先将不值钱的尊严丢了,至于以后能不能捡回来,也瞧自己的本事。
周子恒垂眸,拧着眉看了她一眼,似乎是在斟酌。
小丫鬟正昂起一张娇憨的圆脸来,可怜祈求的看着他,想以美色为自己加码。
她生的并不是十分艳丽,但胜在年轻,枝丫鲜嫩,花骨朵儿一般依着他,不像是秦禅月那般气场扑面,让他觉得自己被压了一头,也不像是方姨娘一样整天情情爱爱,一点不满意便要胡作非为,这小丫鬟柔顺而恭敬,懂事知礼,往地上一跪,格外让人舒心。
只是,若是纳她做妾的话——秦禅月能同意吗?
精虫上脑、要这个丫鬟的时候他不在乎秦禅月,等人家丫鬟来要名分的时候,他突然就开始在乎起秦禅月了。
周子恒正迟疑着,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这脚步声来的又急又快,从廊檐外响起时,外间的丫鬟们似是拦了一瞬,但是没能拦住,门外的脚步声猛地冲到内间门口来,“砰”的一下撞开了内间的门。
门内的两人都是吓了一跳,小丫鬟“啊”的一声跪着膝行挪躲到了周子恒的腿后,抱着周子恒的腿来遮挡自己的身子。
而周子恒一回头,便瞧见了方姨娘赤红着眼从门外冲进来。
当时正是辰时,天光大亮,方姨娘穿着昨日那一身脏兮兮的衣裳,撞碎一面珠帘,踉跄着扑进来。
珠帘碰撞的响动间,方姨娘瞧见周子恒身后躲着一个衣衫不整的小丫鬟。
厢房宽敞,阳光明媚,线香将房屋中填出淡淡的龙涎气息,窗外落进来一缕光,在木制地面上照出四格影子,光影映到玉质屏风上,似是流光转动,就在这样静好的一个清晨,儒雅的男人身后,躲了一个只穿着肚兜的小姑娘。
只穿着肚兜。
在往上看,那白嫩嫩的脖颈上也印刻有一个红润的痕迹,一眼看过去就知道,他们昨夜做了什么。
她浑浑噩噩的站在原地站了三息,随后竟是爆发出了一阵尖叫。
“周子恒——你怎么能找别的女人?周问山现在还躺在床榻上,你不去想办法救他,不去找大夫,不去替他报仇,你居然在这里找别的女人!”
方姨娘怎么能不悲痛呢?他们的亲生儿子现在还躺在床榻上哀嚎,因为一辈子站不起来而不想再活——谁能接受自己做一辈子的废人呢?
周问山接受不了,他在人生的最高处狠狠地跌下来,跌到了泥潭里,他不再是世子,反而是一个废人,周问山因此几次寻死,拒绝喝药。
而方姨娘只能陪着他,在午夜里一次又一次抱着他痛哭,去外面找各种偏方回来救自己的儿子。
她怎么会不知道这些偏方无用呢?周子恒能明白的事情,她自然也明白,只是她不相信啊!她不愿相信!她宁愿躺在床榻上被废掉的是她自己!这漫天神佛要折磨就来折磨她,不要来折磨她的儿子啊!
她这样痛苦的煎熬着,自然认为周子恒也与她一样煎熬,可是一转头,便瞧见周子恒在跟别的女人睡觉!
她如何能不恨?
“你口口声声说爱我,爱我们的儿子,你就是这样爱的吗?”方姨娘爆哭着嘶吼,她丧失了理智,像是疯婆子一样扑上来!
她那样疯狂,简直像是一条恶狗一样!周子恒何曾见过这等场面,惊慌中忙着侧身躲避。
他这样一躲,便露出来了身后的小丫鬟。
小丫鬟也被吓坏了,她也是想躲开的,但是因为跪在原地使不上力气,竟是没能立刻躲开。
方姨娘见了她,顿觉更恨。
“你个不要脸的贱蹄子!”她扑上前,恶狠狠地抽了这丫鬟两个耳光,又拖拽着她的头发往外拖,一边拖一边喊:“小小年纪就敢勾引男人!下作,恶心!找死!”
小丫鬟被打的满地乱滚,肚兜都被扯掉了,赤身裸腿的尖叫着喊:“侯爷!侯爷!救救奴婢!”
周子恒退后了两步,惊异恼怒的训斥道:“方青青!你这是在干什么!你疯了吗?”
方青青肚子里揣了许多许多的怒与怨,这些情绪纠缠着在她的身体里腐烂,没有一个人来安慰她,开解她,而她最依赖的夫君还去与旁的女人快活,只有她一个人在这绝境里一点点烂死,她如何能理智?
“我疯了?是你疯了!你不是说最爱我吗?你不是说会让我做正妻吗?当年我有孕的时候,你抱着我,说这才是你的孩子!你说周问山才是你唯一的孩子,你说你爱我,你说若不是秦禅月强嫁给你,你愿意与我厮守一生!”
“为什么啊——为什么儿子残了你不管,为什么你要跟别的女人滚到一起?你不是爱我吗?”
她泣血一般的哭诉,每一个字儿里都写满了恨意与委屈,那张清雅的面狰狞的扭在一起,全无昔日温情,反而像是一只讨债的恶鬼,看上去随时都能扑上来,将周子恒吞吃掉。
方青青并不明白,当秦禅月不允许周子恒纳妾的时候,周子恒会来找她,而当她不允许周子恒纳妾的时候,周子恒会去找别人,周子恒就是这样的男人,他永远不会被满足,永远得出来偷点腥。
周子恒是爱她,但可不是只爱她。
她明知道周子恒对秦禅月不忠,却认为周子恒会对自己忠心,这才是她最天真的地方。
而她这幅模样也让周子恒厌恶十分,周子恒从来没有这样厌恶过方青青!
“你到底闹够了没有!”周子恒气的面色涨红,吼道:“我让你进了侯府,我甚至答应给你儿子世子之位!是你儿子自己不争气,是他自己骑马摔下来断了腰,怎么能来怪我?我又有什么办法?我能使出仙法来吗?他一个人起不来,难不成要让我这个做爹的也跟着难过一辈子吗?我对你们母子仁至义尽了!是你们一直胡作非为!若我早知道有今日,我是绝不会让你们进侯府来的!”
方青青听的浑身发抖,她一句辩驳的话也说不出来,悲愤之下,竟是“啊”的一声喊出来,尖叫着扑上去,去厮打周子恒。
她当初若不是跟了周子恒,又怎么会变成这样?她没名没分的当了十来年的外室啊!
厢房之中闹的一塌糊涂,外头的丫鬟们一个都不敢进来劝,生怕成了主子气头上的倒霉鬼。
而就在这一片混乱之中,一道略显低哑的声线自门外响起,瞬间震慑住了厢房内的一片吵闹。
“住口。”来音掷地有声,使厢房内的三个人都慌乱看去。
下一刻,珠帘被赵嬷嬷挽起,秦禅月自厢房外行了进来。
今日秦禅月穿了一身烟紫色浮光锦对交领百褶裙,头上簪了一套金丝上镶紫水晶的头面,这些水晶被镶嵌成一朵紫罗兰的形状,其态灼灼如处绽,乍一看就好似她戴了一朵真花似得,端庄艳美,风姿绰约。
当秦禅月锐利的目光环顾四周的时候,在场的三个人都觉得面上一片火辣辣,后背微微发紧。
跪在地上的小丫鬟衣衫不整,肚兜都被扯掉了,只能胡乱的捡起来重新捂住胸口,周子恒匆忙站直身子,而一旁的方姨娘也跟着软了几分势头。
小丫鬟不必说,这里的那个人她都开罪不起,瞧见方姨娘进来的时候,她悔的肠子都青了!本来侯爷看起来就对她不是十分喜欢,只是随意睡一睡,她就算是爬上了床,也未必能拿到姨娘的位置,现下又来了方姨娘这么大闹一场,她定是得不来什么好儿了!
而周子恒则是觉得丢人,他睡了一个丫鬟,还被方姨娘打了,这场面竟然还被秦禅月瞧见了!简直颜面扫地,有辱斯文!
而方姨娘见了秦禅月来,却是有些怕。
方姨娘与周子恒敢叫嚣,是觉得周子恒爱她、亏欠她,她当然敢喊敢闹,她笃定周子恒不会将她怎么样,就算是周子恒睡了别的女人,周子恒心里也一定有她,她再怎么胡闹都没事,但碰上秦禅月却不同,秦禅月不会惯着她。
说来也奇怪,方姨娘不怕周子恒,却怕秦禅月——不过方姨娘转瞬一想,秦禅月来了也是好事,秦禅月素日里管家手段严明,规矩森严,从不曾纵容这等心思诡谲之人,从开府到现在十几年间,一直将下面的丫鬟们都管的死死的,谁都不敢上来乱爬床,现在这丫鬟撞到了秦禅月的手里,定会让秦禅月直接弄死的!
不是谁都能进这侯府的门儿呢!
思索间,方姨娘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地上的小丫鬟。
待到秦禅月环顾一圈后,自然便知道生了什么事——她初初听到周子恒要了个小丫鬟的时候,心里有些诧异,但是转瞬一想,也是情理之中,周子恒不就是这样个人吗?
方姨娘现在的心情,她上辈子也体会过,在上辈子她刚得知周子恒在外面养外室的时候,也恨不得扑上去把周子恒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