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陈人爱竹,女子多清瘦,如鹤般飘逸有力,以掌中起舞闻名,但柳烟黛不同,她满身软肉,略显笨拙,跑起来不让人觉得优雅,反而让人觉得——美味。
像是一道被摆在盘子上的丰腴白膏,一口下去,甜香顺滑,筋肉弹食,肥美的气息勾的人舌尖都溢出涎津来。
烟黛烟黛,当真是如美色如黛,直袭人眼。
一见到她的脸,太子便想到了之前他侧耳路过时听见的柳烟黛的话。
“婆母对我很好,给我找了八个男人呢!”
八个——
大陈中虽然是男尊女卑,但女人的地位一旦足够高,也难免会滋生出一些恶习来,比如“豢养外室”,秦禅月武将之家,自幼便是个拘不住的嚣张性子,背地里养几个男人也有可能。
但是婆母给自己的儿媳养男人,实在是太出格了些,而这个世子夫人竟然也敢去收用,实在是——
各个词汇在脑海里转了一圈,太子的脑袋里最终冒出来四个字:淫乱至极。
而祸水对此一无所知,她正想到一会儿去跟婆母告状的事儿,越想越高兴。
以前周渊渟看不上她,处处说她不好,欺负她,她虽然不敢反抗,但是心底里也记着呢,现在好啦,周渊渟要来求她了,她不仅不帮,还要跟婆母告状!
婆母肯定会收拾他的!
一想到此,那张圆嘟嘟的小脸上昂起了一脸灿烂的笑。
她鲜少这样高兴,又四下无人,所以露出了一点寻常时候都瞧不见的快乐模样,蹦蹦跶跶的往前跑。
太子的步伐便莫名的顿了一瞬。
而此时,柳烟黛已经跑到了廊柱旁边,正转身绕过廊柱。
她一贯迟钝,冒失,不灵光,耳不聪眼不明,转角的时候自然也就没瞧见廊檐后面站着的人影,一头便撞了上去。
太子比她高出一头来,肩背宽阔,胸膛高壮,她一头撞上去,跟撞在一堵墙上一样。
站在她面前的太子当然可以躲开,他是习武之人,步伐稳健有力,就算是走在山崖上也不会摔倒,更何况冲过来的只是一个柔弱的女人。
但不知道为什么,太子的足下像是生了根,竟是没有挪开,眼睁睁的瞧见她撞了上来。
她身上的肉很软,不似习武之人一样坚硬,一撞上他,她周身的肉都颤了一瞬,白嫩嫩的、圆滚滚的羊脂玉上荡起了一层水波。
太子的目光都为之一烫。
下一刻,那跑来的世子夫人“哎呦”一声便往后摔去。
太子的手颤了颤,在扶与不扶之间有了一丝丝的迟疑,但最终,他那只手还是伸出去,一把将她捞到了怀中。
入手的一刹那,他想,果然很软。
柳烟黛腰间并不纤细,反而肉肉的,手臂一揽,像是要陷入到她的肉里面去一般,入手一抓,都是软乎乎的触感,除了软,还有些凉,不知是不是女子体温偏低的缘故,摸上去很像是一块低温的玉。
她是软的,但太子却是硬的,他周身都是肌肉都坚硬极了,且,男子身上血气滚热,一靠近,就像是一块烧红了的铁,他的铁掌攥在她的腰上,一只手紧紧地掐着她的腰肉!
柳烟黛何曾被男人这样碰过?她嫁给周渊渟之后,周渊渟都不曾碰过她,婆母给她的八个男人她看都不敢看一眼,而现在,她与一个男人紧紧贴着,他的手还这般掐着她的腰!
柳烟黛的面瞬间涨烧,一张白嫩嫩的面烧成潮润的粉色,她惊叫一声,忙伸手推开此人,随后踉跄着退开两步,脑袋都不敢抬起来,只低着头匆忙行了个礼,道:“小女子失仪。”
讲完这一句话,她还是不敢抬头——她也不认得太子的脸,只能盯着对方的足靴,惶惶的站着。
太子的足靴上绣金龙,这可不是寻常人能穿戴的东西,就连镇南王的资格都不够,她定是冲撞到不一般的人了!
站在她对面的太子慢慢收回手,冷着眉眼看她。
她那张脸上倒是写满了慌乱,站在他面前行礼,虽然不曾抬头,但俯身行礼时,不知是有意无意,那柔软的身姿拧成了一个格外引人的曲线,明晃晃的落到他眼前来。
都养过八个外室,现下竟然还做出如此模样,面上赔着礼,身子反倒格外诚恳,恨不得将那点姿色都塞到他的眼眸里去,真是……不老实。
太子殿下的眉头紧紧拧起来,审视一般看过她的面,冷声道:“无碍,下去吧。”
柳烟黛依旧脑袋都不抬,低着头一路又走回去了——她生怕跟对方说一句话,都不敢越过这个人去继续找婆母,而是选择了背对着他离开,准备缩回到她的厢房里。
她转身的时候,恨不得直接跑起来离开此处,但是又不敢跑,怕失仪,所以只能用小碎步尽快倒腾。
太子抬眼一望,便瞧见她的腰臀扭来扭去,足腕间的裙摆一荡又一荡,像是某种邀约。
而就在太子凝望她的时候,那人竟恰好回过头来,含羞带怯的扫了太子一眼,风情摇曳,一眼看去便知,这女人心怀不正,碰见个男人便开始卖弄姿色!
太子眉头蹙的更紧,心想,听闻这忠义侯府的世子夫人是从遥远的南疆战事之地带回来的,蛮夷之人,果真毫无规矩。
随后,他冷冷收回目光,转而环顾了一圈四周,便走向了客厢房。
他得等着秦禅月走了,再想办法绕开柳烟黛,进入镇南王的厢房间。
——
而此时,秦禅月对外面的事情一无所知。
她来了镇南王的厢房之后,如往常一般行向床榻,去瞧床榻上的镇南王。
镇南王还昏睡着。
掀开墨绿色的丝绸被褥,其下便是古铜色的健壮身子,高大的镇南王躺在床榻上,闭着眼,似是陷入了一场深深的梦境中。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秦禅月一瞧见他,心头就一阵阵发软,想起上辈子的事来,越发觉得愧对这个养兄,她缓慢地坐在床榻边缘上,低着头去看养兄的伤。
养兄的伤在胸膛间,这几日间已经好了大半,较之寻常人好得更快——这是秦家军的特征。
秦家军吃过药效猛烈的毒药,这种毒药类似于有毒的仙丹,抗不过去就死了,扛过去了体质便会发生变化,比寻常人力气更大,不畏蛊毒,重伤之后也能快速恢复,常人一刀捅下去就会死,秦家军的人可以抗十来刀。
据说,曾经有秦家军的人吃了药,扛过去之后竟是凭空拔长了两寸之高呢。
秦禅月瞧见胸膛上的伤口已经结痂,便伸出手轻轻地上去摸了摸。
柔嫩纤细的脂肤擦过粗糙的血痂,带来一种奇异的痒意,使躺在床榻间的楚珩身体有片刻的紧绷。
厢房内摆着冰缸,门窗都掩着,不让冷气飘出去。
门窗一关,暑气与夏躁声便都被阻拦到了外头,这厢房之中便显得十分寂静,只有秦禅月坐在榻旁边的声音。
她细细的查过他的身子,偶尔还会伸手摸一摸伤口附近,碰见陈年老疤,还会轻轻地叹一口气。
柔软的绸缎轻轻动一下,他的心就也跟着动一下,她身上的那样轻那样柔的气息弥漫开来,落到他的身上,引来他一阵颤栗,他强大的、坚硬的身体突然间变成了一滩软泥,任由秦禅月来如何摆弄,他没有反抗的力气,只能瘫软着,由着她来。
他是那样的爱着她,如果她愿意剥开他这一层盔甲,就能看到他为她澎湃的心脏,他因为她的每一次靠近而雀跃,就连呼吸都不争气的更快上两分。
但秦禅月丝毫没有发现。
她照常检查过楚珩的身子后,发觉伤势都快好了,可这人还不醒。
她将柔软的蚕丝被重新给楚珩盖上,轻轻地拍着他的被,想,上天怜她,叫她莫名其妙的重活了一世,也望她的大兄能安然醒来。
待到查过伤势,她便叫外头的人拿了肉粥过来,她要亲自喂楚珩食水。
楚珩昏迷,不能主动进食,只能以直通喉管的食勺喂一些软烂的肉粥,吃定然也是吃不了多少,不过几口便够了。
用过食水,便没什么可做的了,养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她就只能这么干巴巴的守着。
秦禅月百无聊赖,便去叫人寻来些供人消遣的话本和点心,往矮榻上一摆,她挑两个顺眼的软枕来倚上去,靠着矮塌看看话本打发时间。
她就这样守着养兄,等养兄醒来了,她也能第一个知道。
——
厢房里的冰气十足,沁到人身上十分舒服,秦禅月脱了珍珠履,舒展身子,半斜倚靠在矮榻上瞧话本,瞧着瞧着,人便渐渐有了几分睡意。
那时候正是午后时候。
门窗虽然关着,但依旧有淡淡的一层日光从窗外落进来,将房内的一切照的分毫毕现。
镇南王向来简朴,这屋子里都没有多余的装饰,进门正对大床,临窗摆着一个矮榻,矮榻对面贴墙放着一个办公用的书案,连个屏风都没有,一眼看去毫无装饰,更别提什么香炉高脚架波斯地毯了。
这屋子里唯一算的上奢华的,只有矮榻上的夫人。
夫人今日穿了一身明蓝色的衣裙,裙摆潋滟的垂在矮榻上,四周的一切都显得黯淡,唯有她明媚浓艳,淡淡的光华落到她的身上,像是为她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辉,她一动,裙摆上的褶皱便如水光一样活了起来,当她微微昂起头时,光影在她的面上雀跃,像是一场会动的画,岁月勾勒的每一笔,都有神的偏爱。
当她静默时,那艳丽中便又生出淡淡的静美,像是成了精的花妖,将艳丽与天真杂糅在一张脸上,凶狠起来也那样可爱,让人挪不开目光。
花妖并不爱读书,翻过手中的书页,不过两页,便晃了晃脑袋,渐渐便倒在了榻上。
四周太静了,没有任何声响,那纤细的指甲轻轻一松,手中的话本子便“啪嗒”一声从她的手中滑落,跌到了地上去。
随着“啪嗒”一声响,床榻间的男人缓缓地睁开了眼。
他睁开眼时,屋内一片寂静,只有一道浅浅的呼吸声响起,他慢慢坐起身来,目光便落向了矮榻上躺着的秦禅月的身上。
秦禅月睡得毫不设防,在矮榻上随心所欲的滚,那乌黑的鬓发早都散开,发鬓间插着的蓝色绣球花一半淹没在流水一样的墨发中,只隐隐绰绰的露出几朵花瓣,正映在她的脸蛋旁。
她睡得熟极了,淡淡的阳光落到她的面上,使她看起来像是发着光的,高大挺拔的镇南王站在她的面前,竟挪不开目光,生怕看一眼,她便突然消失了。
他很久很久没有这样近的看过她了。
在这样一个宁静的午后,她不与他吵闹,不嫌他烦人,就躺在这里静静地守着他,他的记忆突然间被拉回到很久很久以前,在他们幼时,也曾有过很多很多个这样的午后。
在很久之前,秦家人还不曾都战死在沙场上的时候,楚珩被秦府收养,养在秦府中。
那时候秦禅月还小,因为在府中没什么有意思的东西玩儿,就会跑过来找他这个哥哥,兴许是因为他是新来的,她对他还有点兴趣。
他那时候刚失去所有亲人——他的父亲是秦家军,母亲死于战乱,几乎与柳烟黛相差无几。
战乱之下,这样的孩童很多,秦将军都会在军中收留,将他们养大,男的养大了去当兵,女的养大了给她们一块地安置,总之不能叫他们没有依靠,因他是亲兵之子,他父又替秦将军以命相抵,所以他才被秦将军亲自收留,定为养子。
那时候的他刚受重创,尚还不能接受亲人离去的悲痛,故而沉默寡言,每日浑浑噩噩,不与人言谈,只一日又一日的坐在屋中看兵书。
他身上背着与南疆的仇,所以他汲取着每一丝力量,迫不及待的想让他自己成长,想去进入秦家军,想去砍下南疆人的头颅。
他亲人的离去带走了他的魂魄,只剩下仇恨撑着他空洞洞的皮囊,脚下是由恨意堆积出来的,腥臭的淤泥,淹没着他。
他就像是一颗早已经死去多年的木,留在沼泽里,树芯早已经被虫子蛀空,从外面看还立着,外人以为他明年春天还会发芽,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从里到外都死了。
那时候,偌大的秦府有很多人,很多事,没什么人来顾得上他,只要吃得饱穿得暖就行,大多数人都习惯了他的沉默少言,他也静默的死着,从不曾去与外界开口。
在他死着的时候,只有秦禅月会来找他。
她吵吵嚷嚷,要跟每一个人说上很多话,他不擅长应对比他小很多的小姑娘,所以多数依旧是坐在案后看书,秦禅月最开始见他还有些拘谨,后来渐渐便压不住性子,总与他说话。
他是个闷葫芦,不说话,但也不影响她,她很能说,常常是他跪在案后读书,她躺在矮榻上说话,她也有很多有趣的事儿说,说谁家的公子哥儿骑马被马踢了,谁家的嫡女与次女争头花没争过,谁家的庶子读书好,日后说不准能做官,还说谁家与谁家定了亲。
说到“定亲”的时候,那年岁还小的姑娘面上浮起几丝红晕,手掌托着自己的脸颊,呢喃着说:“我要找一个全长安最好的男子。”
那时候还是少年的楚珩跪坐在案后,单薄的脊背紧紧地挺着,手里捧着书,还是不说话,只是却在心里想,全长安最好的男子是什么样呢?
是文能提笔上官场,还是武能拿枪下南疆?是应该长一张水月观音的脸,还是应该会笔墨丹青?
这世间的男子千千万,她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