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浑浑噩噩,充作什么都不知道,蒙混过了所有人。
再往后,就是父亲匆匆下葬,母亲戴孝,又在热孝间与忠勇侯勾搭在一起,入了忠勇侯府,她没死成,母亲曾想将她匆匆嫁人,但她跪在地上求母亲,说也想过好日子,说一定会听母亲的话。
她死缠烂打,母亲又不敢做的太过分,怕对她太心狠,引来外人疑惑,恐将杀夫之事败露,便也将她带了进来——带着女儿趁早改嫁,顶多被骂一句薄情,若是把女儿匆匆打发了,自己嫁过去,便容易被人多问上一句:怎的这般狠辣性急,难不成有隐情?
他们瞻前顾后,秦禅月才有一线生机。
秦禅月跪在佛堂前,那张清雅的面容上瞧不出什么情绪,只呆呆木木的跪着,但她垂下眼眸时,眼底里却是翻涌的恨意。
若天上真有佛祖,秦禅月也不会拜。
她不信。
神佛从未曾怜悯过她,她也不会再有佛心。
她恨李姨娘,恨忠勇侯,她来这,也不是为了什么荣华富贵,她要忠勇侯和李姨娘的命。
她没有那个本事,一刀把忠勇侯府的人都杀了,但她有她的美貌,她有与李姨娘一脉相承的狠辣,这种狠辣在恨意中氤氲,逐日攀升,让她咬着牙在忠勇侯府待下来。
她要让李姨娘自咽苦果,要把这忠勇侯府上下全都搅的稀巴烂,才敢给她的父亲上一炷香。
她是长在仇恨与怨怒中的荼蘼,汲取所有脏的臭的东西生长,以欲情为枝丫,开出一朵朵妖艳的花,美里面都是掺着毒的,勾着人来缠绕,吞噬,吮吸仇人的骨髓,吸得滋滋作响。
那些旧事在烟雾缭绕中被重新记起来,转瞬间,又都被压在心下,片刻后,秦禅月放下祷告的手,递过去了一张药方子,与身前的李姨娘道:“姨娘,女儿这些时日,恰好得来了一方养颜汤,女儿献给您,望您能早些为侯爷诞下子嗣。”
“什么养颜汤?”李姨娘狐疑道:“可有用?”
“女儿自己学着调配的。”秦禅月道。
秦禅月以前在村里,跟着一个药娘学过些土药方,她懂一些简单的药理。
李姨娘迟疑着收了,神色瞧着还是不信,但也算是对秦禅月顺眼了些,没有继续要她跪着,而是打发她回去,道:“回去吧,日后少去招惹你的两个庶姐。”
一旁的小丫鬟当时正被烟呛了眼,一边揉着眼睛,一边看向秦禅月,正瞧见秦姑娘面含关切,一张莹润娇俏的鹅蛋脸上蕴着浅浅的萤光,一身素衣缥缥缈缈,像是天上的仙子端坐,浩瀚烟波缠绵。
小丫鬟想,秦姑娘真是乖巧孝顺,性子也温婉,从不欺负下人,对谁都有礼,这般好的秦姑娘,李姨娘怎么就不喜欢呢?
而秦禅月似是没察觉到李姨娘的厌烦似得,只恭敬起身离开了。
她回了自己的西厢房。
西厢房窗柩半开,迎面是女子床帐,临窗有一矮塌,左方竖着屏风,屏风后摆放着浴桶,虽不是处处富贵,但比之秦家原先,好了十倍有余。
秦禅月便跪坐在矮塌上抄书。
不到片刻后,她的贴身丫鬟也被李姨娘放回来了。
贴身丫鬟叫小红,原先是伺候院中三姑娘的——侯府孩儿两男两女,大公子楚珩,二公子楚重,以及两个庶姐,三姑娘四姑娘。
秦禅月按岁数排,应当排第五,但没人唤她五姑娘。
小红原就是三姑娘的人,被三姑娘的姨娘特意打发来,安插在莲香院,以方便得知些莲香院的消息,所以小红身在曹营心在汉,伺候秦禅月并不算尽心,顶多算是不太糊弄。
她是三姑娘的眼线,常把莲香院的事儿学给三姑娘听,秦禅月会做胭脂给自己用的事情,便是她告知给三姑娘的,因此才引来三姑娘觊觎抢用,后才生出面上生疮、追着秦禅月打,被楚珩撞上的事。
秦禅月都清楚,只是从不戳破。
她还有用得着这吃里扒外的丫鬟和那蠢笨的三姑娘、四姑娘的地方。
比如现在。
秦禅月在自己的厢房中冲泡了些茶叶,复又从一些书卷抽出一张纸来,其上写着些诗词,她垂眸来看,渐渐痴了。
茶香缭绕间,水汽氤氲,娴静的姑娘似是月中仙娥,爱怜的抚着那首诗,柔软的杏眼里满是喜爱,小女儿家情态尽显。
瞧着那姿态,可不像是仅仅喜爱这首诗词。
小红远远瞥了眼那诗词,没看懂,她不识字。
“姑娘,这是什么啊?”小红探头探脑的问。
自从秦禅月跟三姑娘四姑娘打起来了以后,三姑娘便一直怀恨在心,叫小红仔细盯着秦禅月,有什么事儿都要告知三姑娘,小红自然会追着她问。
“这是……刘公子的诗。”秦禅月似是随口回道。
小红悚然一惊,又觉得一阵兴奋。
这刘公子——可是三姑娘的未婚夫!
瞧着秦姑娘这架势,难不成是喜欢上了三姑娘的未婚夫?
这件事,若是报给三姑娘听,定能换来不少打赏,说不准还能从莲香院被调出去,重新回三姑娘身边过好日子呢!
当时夜色已深,清雅淡丽的姑娘捧着手指的诗词读的认真,浑然没察觉到,身旁的丫鬟眼眸里冒出的荧荧鬼火。
——
有些人啊,总以为自己是猎物,挥舞着镰刀,想要捕下那只吱吱叫着的蝉,嚼着她鲜嫩的身子,吞食她的血肉,却浑然不知,那蝉影如黄莺,立于嫩叶枝丫上,早已等待多时。
第140章 禅月的梦5
次日, 清晨。
秦禅月每日卯时初必要起身,去后宅大花园中采晨露,集花蜜。
她今日穿了一身绿烟素束胸襦裙, 外罩一层紫烟罗绸外裳, 衣裳算不得名贵, 大户庶女都是如此的打扮,唯独穿在她身上清新淡雅,因着没有什么好首饰,所以只盘了一个花苞头, 上簪了一朵月粉色的花,有一缕墨发顺着花苞落下来,娇俏的顺着花苞转动。
秦禅月这张脸生的好, 清雅又不失灵动,颜色嫩俏芳华揽, 叫人挪不开眼。
她拿着团扇, 唤小红端着罐子去采蜜的时候, 正午的阳光打在她面上, 如玉的肌肤泠泠的闪着微光,叫小红瞧着都暗暗生嫉。
一个娼妇之女, 竟也能跟侯府的千金平起平坐了,还惦记着三姑娘的未婚夫——
一想起这事,小红心里又不嫉了,只暗暗期待,抱罐子的动作都快了几分, 颠儿颠儿的跟在秦禅月身后走。
她昨夜在秦禅月睡了后,连夜将这件事告知给了三姑娘,三姑娘气愤的摔了杯盏。
因着昨夜太晚, 三姑娘没敢上门闹上来——那必是要惊动两个院里的姨娘的,到时候事情都由姨娘去插手办了,轮不着三姑娘,所以三姑娘忍下来了。
三姑娘这门亲事来之不易,那刘公子身份颇高,更要命的是,三姑娘想起来,之前刘公子来府前接她出去游玩,是瞧见过秦禅月的,那时刘公子还随口问过呢。
她当时并未放在心上,现在细想,又觉得惊恐。
她要自己动手好好问问,秦禅月到底是何时见了刘公子,与刘公子间又有了什么苟且,是秦禅月主动的,还是那刘公子主动的。
这事,必然是私下里才能成的,卯时这时候,院儿里人都少,秦禅月又日日都去院子采露集蜜,所以挑这个时候,把秦禅月堵在花园里审问最好。
三姑娘与秦禅月之间仇怨不小,秦禅月刚进府时,三姑娘四姑娘便因模样不如她,瞧着不舒坦,暗地里找了不少麻烦,但秦禅月瞧着软软糯糯可可怜怜的,却是半点亏都没吃着,别人不知道,三姑娘清楚得很,秦禅月跟她那个娘一样,坏着呢。
要是秦禅月真盯上了她的未婚夫,那可不行!
所以三姑娘整装待发,早已等守在了花园里,等着抓秦禅月一个现行,好好收拾她一顿,秦禅月觊觎她的未婚夫,这件事闹大了,说不还能将秦禅月赶出去呢!
——
夏日,卯时初。
此时的天儿还没大热起来,花园间因草木葳蕤,上含晨露,所以显得格外凉爽,薄薄的晨曦落在花园间,桃枝以手中团扇拨开树枝,与身后小红道:“小心收集。”
小红双眸左右扫过,漫不经心的点头,心里却在琢磨着三姑娘什么时候到。
侯府的花园极大,连通着府内前院后宅,楼台叠翠烟柳画桥,仆从丫鬟时常手捧各种托盘穿梭其中,秦禅月和小红混在其中,并不算是显眼。
而卯时初,也正是楚珩每日上朝的时辰。
——
永昌三十七年,国泰民安,四海臣服并无战事,政务并不繁忙,永昌帝每三日一朝,今日,正是上朝的时候。
楚珩昨夜没睡好,今夜起来时,头脑略显昏胀,但他一贯善于隐忍,便也未曾伸张,只是在早时更换亵裤的时候恍惚了一瞬。
他从未被女子当面剖白过,大陈人都重礼,他又格外严苛,纵然有人想要与他成婚,也只远远瞧上一眼,从未如此过。
他昨□□迫秦禅月所说的那些话,现下想来,他只记得秦禅月烧红的耳垂。
被润湿的亵裤,似是昭示着某种隐喻,昨日他又梦了一场,纤美的姑娘折断羽翼,跪伏在他身前——
那念头只不过在脑海中转了一圈,便被他粗暴的打断了。
不可想。
今日还需上朝,不能耽搁。
他手底下的“秀才案”,现在也该去与圣上回禀一番了。
楚珩强压下那些念头,起身,穿上绯色官袍,头戴官帽,起身出了雅书院的门,行小径,从花园处出正门,准备行去宫中。
但他才刚走到花园间,便瞧见了秦禅月。
说来也怪,这游廊花阁,竹林夹景,远处湖水粼粼,亭前立了两个姑娘,正是秦禅月与三姑娘,秦禅月还背对着他,未曾露出半点容貌,可偏生他一眼过去便瞧见了。
秦禅月与三姑娘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瞧着三姑娘似是有些情绪激动。
夏日晨曦盈盈,秦禅月的发丝、绫罗裙摆与院中的草木花枝一起摇晃,玉手瑶笙,一时同色,小按霓裳叠,一笑成痴绝。
楚珩的眼都被她烫了一瞬。
自过了昨夜,听了秦禅月一副真切剖白之后,楚珩的心时而在天上飘,时而在苦水里泡。
秦禅月喜爱他一事,定是行不通的,他们之间身份阻碍太多。
但这件事怪不得秦禅月,他为兄,秦禅月年岁小,若论罪责,大半责任在他身上,是他疏于管束,不曾想过秦禅月是个外来女,与那些亲妹妹不同,才会对他生出不该有的心思,这些事,当断则断。
但瞧着秦禅月昨日对他那般情深重重,也不知现在拒绝还来不来得及。
女之耽兮,不可脱也。
他时而自责,时而恼怒,时而还有些——
一颗心被拉扯的七上八下,他本是个宁折不弯百折不挠的钢刀,铁断刚硬不曾有半点容情,现下却硬是被秦禅月扯下了红尘,在他自己都不察觉的时候,沾染了一身烦恼丝,现下再去瞧秦禅月,只觉得心下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儿。
他似是站在悬崖旁边,其下是无尽悬崖,道德伦理束缚着他,一遍遍警告他不能下去,他也心知不能下去,可是那云崖之下云雾翻滚,似是有世间绝景,勾着他看一眼,再看一眼。
而就在楚珩不受控制的看了一眼又一眼的时候,亭前变化突生,三姑娘不知为何推了秦禅月一把,秦禅月“噗通”一声跌下了水!
楚珩的思绪“呼”的放空了一瞬,秦禅月坠水的模样在他脑海中放大,待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入了水。
小厮的惊呼声在身后放大,但楚珩已经顾不得了,他如同游龙一般入水,飞快游入亭边,将已经呛水昏迷的秦禅月抱起来,护到了怀中。
女子夏日衣衫薄,被水一浸,便紧紧贴敷在身上,秦禅月生了一副玉骨冰肌的模样,玲珑曲线毕露,楚珩只能用宽大的官袖尽量遮着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