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姑娘眉眼俏丽,本是圆润静雅的模样,但神色却显出几分凌厉来,她掐着腰,从兜里掏出来叔父的令牌,喊了一句“我乃镇南王之子”,将在场人都镇住后,大跨步的向前奔出来,走到新娘子身前,一把夺下了新娘子手里的金簪。
柳烟黛少见的生气。
她见过太多人被病痛折磨、努力求生的样子,也见过很多秦家军的尸体,这些人都不想死啊,这个夏姑娘就为了两句话就死,多不值当啊!
她恨铁不成钢道:“你怎么能为这人而死呢?”
夏姑娘脸色苍白,嘴唇发颤,道:“我不曾坏了身子,只能以死明志,望日后尸检,能给我个清白。”
她今日不死,她的夫家和她的娘家都要因她而蒙受屈辱,她会耽误娘家姐妹的婚嫁,会使丈夫受人嗤笑,无法抬头做人,更有可能被关进后宅里折辱,这样一想,死似乎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
柳烟黛深吸一口气。
她不想与这位夏姑娘发火,她也当过懦弱的姑娘,所以她怜悯夏姑娘,知道夏姑娘的苦,她更知道,真正该死的另有其人。
她夺过簪子之后,柳烟黛一转头,高举着令牌,指着那位先未婚夫道:“诸位,我有法子来验明此女是否为贞洁之身,今日,若她不是,她自刎在此,若她是,你——”
柳烟黛不知道这个先未婚夫叫什么,倒是这人长得油头粉面,像是个白面馒头似的,她指着对方的脸,道:“她若是处子之身,你便是诽谤诬陷,逼人自尽!我要将你打三十大板!”
这被柳烟黛单点出来的先未婚夫脸色有些青白,他不是怕柳烟黛,而是怕柳烟黛手里那镇南王令牌。
而周遭围绕的人群们瞧见这令牌,一个个都怂了,悄无声息的缩回了脖子。
那乌青的令牌泛着寒铁一样的光泽,就算镇南王不在此,也足够唬人,使这先未婚夫吓得浑身发抖,但他还是嘴硬道:“你又如何证明?”
先未婚夫乃是功曹之后,对上一个郡承自然不害怕,但是对上镇南王,那就另说了,他怕镇南王,此时也是强撑着站着,在心底里安慰自己:这自古以来,女子验身都是要由经验丰富的嬷嬷来看、上了榻看流不流血来辩清白的,就算是镇南王的子女,也不能空口白牙的说吧?
这白面书生眼珠子一转,道:“不过就是脱光了验身而已,谁知道你有没有帮她造假?”
脱了衣裳、众目睽睽之下验身,与让这位夏姑娘去死无异,但若是不在众目睽睽之下,那就是造假,男人不要脸起来,阴毒又下作。
柳烟黛冷着脸,道:“我自有法子证明!今日,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叫尔等分明!莫要冤枉了人家姑娘的清白!”
柳烟黛当然信夏姑娘是清白的,她见到夏姑娘的眼睛就知道。
她更知道,上天给她镇南王府这样的出身,给她学东西的机会,给她阴差阳错到这里的时机,就是要让她来救人的!她不能置之不理!
柳烟黛掏出袖兜里的小檀木盒子的时候,秦禅月正匆匆赶过来。
她本来还在席中端坐,结果席上突然一乱。
席面一乱,秦禅月就害怕。
之前在长安的那些记忆重新涌上脑海,秦禅月又想起来柳烟黛突然失踪的事儿,她坐不住,忙打探柳烟黛在哪儿,随后寻着踪迹来了府门口。
秦禅月到府门口的时候,正瞧见柳烟黛将新娘子拉至身后,手里举着一条白虫子在喊话。
阳光打在柳烟黛的面上,散着熠熠光辉。
“这只虫子,名唤[雪奴],可鉴女子贞洁。”
柳烟黛高举手里的虫子,当着众人的面要为那新娘子夏姑娘验明正身,夏姑娘忙不迭的伸手过去验,而那对面的白面公子却被吓到了,他白着脸说:“谁、谁知道你是不是骗人的?谁知道这又是什么蛊虫?你,你——”
这白面公子竟然还想转身跑,被一旁虎视眈眈的秦家护卫给摁住了。
柳烟黛憋着一口气,替这夏姑娘验明正身,待到证明了夏姑娘的身份后,又命秦家护卫将那白面公子摁在地上打上三十大板。
“你为何诬陷这位夏姑娘?”柳烟黛还要刑审他,她道:“你若是不讲,我便让他们一直打到你说为止!”
那白面公子被打的嗷嗷惨叫,当场认罪,说是不甘心被退婚,捏造出来的事实。
而一旁的夏姑娘几乎都要站不稳了,她抓着柳烟黛的手臂哭,抽泣着说:“是他养外室在先,外室还怀了身子生下来,要我嫁过去就养旁人的孩子,我不愿意,才退了婚。”
这样的前因后果一理,真相自然大白。
柳烟黛便命人将这白面公子狠狠地打,她拿着镇南王的令牌,就连这白面公子自己带来的家丁都不敢上来阻拦,只扑通扑通的跪了一地。
血肉被木板打烂,一旁的看客们则发出来一阵阵叫好声,秦禅月在一旁看着,只觉得震撼,她的孩子长大了。
旁的女眷看了血可能会害怕,但柳烟黛可是见过十几具尸体摆在面前的人,她连目光都不挪,只定定地看着。
瞧见这个恶心的东西发出惨叫、在地上求饶的时候,柳烟黛恍惚间明白了,为什么旁人总说权势是最好的东西。
这个夏姑娘没有权势,所以夏姑娘只能被逼死,而她有,所以她可以逼死别人。
她摊开手,瞧着自己手里的雪奴,又瞧着手里的令牌,她觉得自己想要的东西又一次改变了。
她并不想去逼死别人,她只是想保护好自己,但想要保护好自己,就要有弄死别人的能力。
柳烟黛最开始,只是想要一顿饱饭,后来想要自己有用,再后来想要去做蛊医,直到现在,她又滋生出了对权利的渴望。
她说一句托大的话,她不仅想要保护自己,还想去保护别人。
这世上好像有很多不好的地方,她以前见过,只是没有能力去改变,而现在,她发现自己好像有能力了,所以她就想要去做点事情。
她不需要做多少,她只需要做一点就够了,她不是那样贪心的人,可是,她又该怎么去做呢?
柳烟黛握着自己手里的令牌,想,她能做些什么呢?
她像是一只笨鸟,别人都飞出很远了,她才拍着翅膀,慢慢起飞。
但万幸,她终于飞起来了。
——
这时候,三十杖已经结束,广府的广夫人亲自过来接人,对柳烟黛千恩万谢,柳烟黛回过头时,正瞧见婆母在门口看她。
刚才还趾高气昂的柳烟黛一下子怂了,收回了手里的雪奴,连脑袋都低下去了。
但婆母什么都没说,只让她回席面上用膳。
成婚席面上出了一点小岔子,但万幸没有阻碍仪式,等到后续席散了之后,广夫人千恩万谢的将秦禅月与柳烟黛送走,感激的话说了一箩筐。
她当然感激,今天出事的可是她儿子,她儿媳妇!差一点这喜事儿就变丧事儿了!
但柳烟黛却只觉得不安,她回程的路上,跪在马车内、茶案后,一次又一次的看婆母的面,却不敢开口。
反倒是坐在马车里的婆母捻起来一颗葡萄,语调温和道:“烟黛长大了。”
今日柳烟黛的模样她看在眼里,甚感宽慰。
只是一眨眼儿的功夫,这孩子一下子就变得她都有点不认识了。
柳烟黛没敢说话,却听秦禅月又道:“今日,婆母瞧你办事,那蛊虫也并不如婆母想的那么坏,你若是喜欢,婆母明日请两个名师给你,教养你。”
柳烟黛微微红了脸,没好意思说自己其实已经有了一位“名师”。
——
今日做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柳烟黛回了镇南王府之后一直都很兴奋,她在厢房之中反复踱步,直到天边日落,月生云间,她才看见兴元帝从墙那头翻过来。
她见了兴元帝,就觉得肚子里面沉甸甸的,她有好多好多的话,现在就要跟兴元帝说。
她今日做了很好、很厉害的事!
兴元帝当时正在翻墙,远远瞧见她,眉目中都软了三分,正是二人兴奋时,旁处突然窜出来五位早已埋伏好的秦府亲兵,合力将兴元帝狠狠摁下。
柳烟黛听见有人高喊:“逮到了!”
柳烟黛:松!手!啊!你九族也被逮到啦!
第103章 真龙天子从来不跟她计较!
这一夜, 月黑风高,将近十来位镇南王府的护卫潜伏在墙根附近,分散到各处, 将自己当成了一块石头, 纹丝不动、静静地等待。
这一段时间, 他们王府一直有一个毛贼在出入。
这个毛贼不知道从何而来,也不知道来王府要做什么,府里最近也没听说过丢什么东西,但是所有亲兵都能看到, 墙上的脚印一日比一日多。
这是个何其嚣张的毛贼啊!
一群护卫们隐忍不发、偷偷蹲守,终于,他们在今日抓到了这个毛贼!让他们来瞧瞧, 这到底是哪儿来的狗东西,敢在他们镇南王府撒泼!
黄沙百战穿金甲, 不抓毛贼终不还!
他们拿着火把逼近, 兴奋地扑过去, 而就在这时, 院中飞快扑出来一道身影。
对方穿着一身绫罗绸粉缎,脚下踩着珍珠履, 跑出来的时候满身的衣裙飘动,像是仙子奔月,直奔到院外,对着众多护卫喊道:“住手!”
众多护卫抬头一望,就看见府里的柳姑娘冲出来, 道:“这是我的贵客,你们退下去。”
她也不曾说“不要将此事告知旁人”,她知道, 这是瞒不住的,回头婆母叔父一定得知道,等她将兴元帝处置好后,定然会去跟婆母赎罪。
护卫们面面相觑,也不敢回话,只灰溜溜的低着头跑了——他们好像也意识到自己搞砸了什么东西。
众人退散时,柳烟黛匆忙蹲下身去看兴元帝。
镇南王府的护卫手上都是有两把刷子的,这一次为了抓到这位潜伏很深、来去如风的毛贼更是准备充足,就方才那么几息间,他们拿了一张金丝网,活生生将兴元帝罩在了里头。
兴元帝何时吃过这样的亏?现在他整个人跌坐在地上,一张脸都涨得发红,阴阴沉沉的不说话。
柳烟黛低头把他身上的网一点点摘下来。
这网是用锋利的铁丝勾的,上面还有尖锐的铁倒刺,落到人身上的时候,很轻易就会刺进身体里,兴元帝落在外面的脸、手背表层都被刺穿了一些,所以柳烟黛的动作更慢。
她一边解,还要一边与兴元帝道:“人家是保家护院的,这活儿也是人家当做,你莫要记恨人家,走,我带你回去包扎。”
兴元帝慢慢随着她的手站起来,随她回了厢房间。
虽然已经被人发现了,但是他们俩还是偷偷摸摸的爬了窗户。
到了矮榻上后,兴元帝在榻上坐着,柳烟黛站起身,拿着药匣子给他处置伤口。
他脸上被划了一道又一道,幸而不深,也没伤到眼,都只是浅浅的一层伤,柳烟黛取了药膏来,用手指抿上一点,在他的面上轻轻地擦过。
当时厢房里面还是没有烛火,只有淡淡的月光,柳烟黛站着,他坐着,她便比他高上一些,他微微昂起头来看她,姿态乖顺极了。
柳烟黛给他涂抹药膏的时候,她又提起了今日在广郡承府门前的事。
今日,她打完了人后,婚事继续,新娘子进门,好歹是顺顺利利的拜了天地入了洞房。
她今日做了一件好厉害的事!
说起来这些的时候,柳烟黛面露得意,眉飞色舞的。
兴元帝则昂着头看她。
柳烟黛的脸上带着盈盈的笑,说起来这些,好一会儿都不肯停。
兴元帝顺着她的话夸。
“乖宝宝最厉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