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南王府的规格极高,院落干净整洁,但镇南王不喜花草,所以院中没有过多的葳蕤花枝,只有一排排沉默的树,树下站着一排排沉默的精兵,精兵手中握着的刀都是开了刃的精铁,一把把刀拼凑成了一个肃杀的镇南王府。
太子行过众人,心情越发沉重。
镇南王是本朝第一武将,同时也是他的最强支撑者,只有镇南王在,他才能与二皇子相争,眼下镇南王这般突兀的回来,定然是生了大事,但是能是什么事呢?
他临近回廊时,脚步更快了些。
人才一到回廊下,他便嗅到了浓烈的血腥气,太子心里越发沉。
门口的精兵行过礼后,太子匆忙进厢房,便见镇南王上半身赤着,裹着几道纱布,紧闭双眼躺在床榻间,竟是在昏迷中,似是生死不知。
一旁的镇南王的亲兵大夫在瞧着镇南王的伤势,却束手无策,任何草药都用不了。
秦家军为了预防蛊毒,会吞吃很多剧毒之物,这些剧毒之物在身体里调和,使他们变成了一种行走的毒,他们虽然能够以毒攻毒、预防蛊毒,但是同时也使一些草药在他们身上失去作用,一旦受伤,只能让他们自己硬抗下来,所以秦家军折损率极高。
太子瞧见镇南王这样便急了,匆忙询问身旁的副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旁站着的副将忙低下头,道:“回太子话,我们军中出了奸细,刺杀了镇南王。”
太子忙问:“是谁?”
副将凑过来,低声吐出了两个名字。
太子听的直拧眉:“这都是土生土长的大陈人,并非是外面的南蛊人,竟是有本朝的人想对镇南王动手吗?”
这话题太过危险,已经隐隐涉及到了朝堂党政,使一旁的副将抿紧了唇瓣。
党政啊……有些时候,党政甚至比外面的南蛊人更可恨。
自家人捅自家人,自然知道哪里更痛,血缘之间互相利用,互相捅刀,以欺骗换来的胜利,不管在什么时候,
而就在这个时候,门外突然响起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人不曾通报,像是一阵风一样扑进了门来。
太子一回头,便瞧见了一位艳丽恣意的美妇人。
美妇人三十年岁上下,生的眉目妖娆,丰腴饱满,且隐隐透着几分骄纵之意,满头金玉翡翠,一瞧见便知道是个十分张扬的人,像是枝头上正熟透、沉甸甸的果儿一般散发着成熟的气息,这样一个完美的美人儿,却因脚步凌乱而不显得端庄,眉眼间也含着慌乱不安,像是随时要晕过去似的。
这正是镇南王的妹妹,秦禅月,秦夫人。
秦禅月满心满眼都是她的养兄,根本就没顾得上去瞧这厢房中还有谁,太子那么大一个人,她硬是什么都没瞧见,一冲进门来,便直接扑到了床榻上,在床榻旁边开始呜咽。
第16章 沉默男妈妈
瞧见是秦禅月,太子竟是默不作声的退后了两步,并给了副将一个眼神。
长安城的人都知晓,秦禅月是镇南王的心尖尖儿,她不管做出来多出格的事儿,镇南王都娇惯纵容,镇南王素来是个克己复礼的人,但是与秦禅月有关的任何事,镇南王都不曾讲过道理。
镇南王就只有这么一个弱点,所以太子从不曾招惹她,秦禅月失礼便失礼吧,他对秦禅月越是纵容偏袒,镇南王对他就越是忠心,让一让这么一个小女子,就能换来镇南王,多么合算的买卖。
所以太子退后了几步,悄无声息的出了房间。
副将和一旁的大夫也跟着一起出了厢房间,离开的时候,副将还贴心的将厢房的门关上了。
厢房的门一关,其内就只剩下了秦禅月和床榻上的楚珩。
房屋内并不昏暗,窗外的午后阳光正璀璨,明媚的阳光将整个房间照的通亮,也同时落到了床榻上的楚珩的面上。
秦禅月怔怔的盯着养兄来看。
养兄躺在床上,上半身赤着,胸膛间有一道很深的疤痕,上面用纱布裹着,那殷红的颜色刺的她两眼发疼,养兄其下穿着单薄的绸制亵裤,闭着眼,气息都很微弱,那样高大的人,躺在这里却根本动弹不得,她看一眼,就觉得心口都要碎了的疼。
虽说养兄对她自小严格,虽说她也厌烦养兄管她过多,但她知道,养兄是对她最好的人,现下养兄躺在这里,她就想哭,一边哭还要一边紧紧地盯着养兄来看,总觉得看一眼少一眼。
上辈子养兄死在边疆,她只要到了个尸骨,尸骨也早都烂在了盔甲里,看不出眉眼来了,她几乎都要忘记养兄长什么样了。
天知道,当她知道养兄重伤的时候,她有多自责。
上辈子这个时候的养兄还在边关好好地待着呢,偏她一封信去了,养兄便重伤的回了,这其中定然有她的缘故。
她忍不住抬起手,去摸养兄的面。
养兄时年三十有四,但是看上去却比常人更显的老一些,面部棱角分明,额上的疤痕更吓人,当初她大婚的时候,养兄脸上还没有这道疤,想来是后来添上的。
她摸了头,便想一点点往下摸,去看养兄胸口上的伤。
养兄壮硕,常年练武,胸肌蜜色,瞧着很大,摸上去有点软,也不知道伤口如何,秦禅月知道养兄不能用药,更别提什么麻醉,伤了就是硬抗,心底更是难过。
她的手轻轻地滑过柔软的胸膛,往下是坚硬的腹肌,再往下——养兄的腿上受伤了吗?
秦禅月上手就去扒她养兄的裤子。
她年幼时候可是去过军中的,父亲自小就告诉她,她应为秦家而骄傲,她见过太多太多受伤的秦家军,在她眼里,受伤昏迷的将领并不是男人,他们没有男女之分,在她眼中的,凡他筋骨伤,皆为他勋章,她可以看他们伤处,也会愿意为他们治疗。
她甚至很早就看过养兄受伤灌药的样子,在很久很久之前。
但当她的手试图扒下裤子的时候,躺在她床榻前的养兄似乎突然颤了一下,秦禅月惊喜的抬头去看,问他:“大兄?”
她的养兄可是醒来了?
但躺在榻上的人没有什么回应,依旧是昏睡的模样,苍白的唇瓣。
秦禅月正要伸手再往下摸的时候,门外突然响起敲门声,副将的声音缓缓传来:“大姑娘——王爷重伤,要静养。”
秦禅月扒裤子的手就这么停了。
她迟疑了片刻,后将大兄身上的被子重新盖好,起身回了一句“知道了”,然后从厢房内走出去。
她出去后抓着个人来便开始盘问,她要知道养兄是如何受伤的,而副将趁着这个时候进了厢房门中,一路走到床榻旁边,蹲在床榻旁,低声唤了一句:“王爷?”
床榻上的镇南王缓缓睁开眼来。
他用目光向外一扫,隐隐能看见秦禅月盘问下人的身影,他定定的看了两息,才听见一旁的副将问:“可要告知大姑娘,您的计划?”
楚珩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
他收到了秦禅月的信之后,便盘查了一下军中,果然找到了不少奸细,这些奸细不除,他不可能继续坐镇边疆,否则肯定会出事。
所以他以退为进,假意受伤,连夜回了长安,将这个问题抛给了年轻的太子,和年迈的帝王。
看看,你们的朝臣要自相残杀,甚至想要我这个名将的命,你们该如何处理呢?
他要用自己过去的军功,逼着帝王去给他一个交代。
这些杀他的人,总该死伤一批才是。
所以他要装自己受了伤,要不能起榻,要装的离死都不远,要做出来一副惨样来。
他跟谁都可以装一装,唯独跟秦禅月装不了,毕竟她是真的敢扒他的亵裤。
方才秦禅月摸过他的额头的触感似乎还停留在眉眼间,楚珩闭了闭眼,道:“瞒着。”
他——
他当然可以选择告知秦禅月,但是在方才,秦禅月贴靠着他的时候,那种久违的温度使他无法抗拒。
他那样的想要亲近她,却不敢表露出来,他想,大概只有他病重的时候,秦禅月才愿意跟他这般亲近。
以前他离她很远很远,只有过去的一点记忆拿出来咀嚼反刍,但是他现在离她很近很近,近到他一靠过来,他就会升起来很多很多不应该存在的,贪婪地念头。
他自己甚至无法控制,如果隐瞒她能够让她多来瞧瞧他的话,他甚至愿意做这样的事。
副将在床榻前半跪着,听见王爷说“瞒着”的时候,下意识抬眸看了一眼王爷,却瞧见王爷还在看秦禅月的背影。
副将的唇瓣紧了又紧,他跟着王爷多年,对王爷的心思自然有几分了解,见王爷如此,便试探性的说了一句:“大姑娘成婚后过得也不好,那忠义侯有愧于她,凭着大姑娘的性子,若不是忠义侯病重,她都能将人砍了,等忠义侯一死,大姑娘年岁也尚浅,说不准日后——”
日后还要再找一个呢。
楚珩的目光终于收回来了。
他沉沉的望了一眼副将,眸中的锋芒使副将浑身一紧,他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便赶忙低下头去,等着王爷责罚。
“妄议姑娘,罚军棍二十。”片刻后,王爷道:“出去。”
副将低声应了一声是,随后低着头快步出了厢房。
副将一走,厢房内便只剩下了一个楚珩,无边的寂静包裹着他,他的目光又一次望过去,想去看秦禅月的影子。
但瞧不见了。
不知道秦禅月去了何处。
楚珩的眼眸垂下来,静静地在床榻间躺着。
许是因为这一场假造的有点真的缘故,他的身体真的觉得有些虚弱,让他紧绷的精神有片刻的恍惚,就在这恍惚间,他想到了很久很久以前,那时候的他也曾幻想过去娶秦禅月,但秦禅月一口回绝了他的养父。
那时候他就明白了,秦禅月不会喜欢他。
秦禅月日后当然可以再嫁,但是不是他。
他也是不好的。
他用了太多的毒,身体并不康健,一生不会有子,旧伤也太多,不知道什么时候便随风而去了,这样的他,并不能给秦禅月一个完整的,美好的一生。
她也并不喜欢他这样的人,她喜欢温柔的书生,喜欢诗词歌赋,喜欢忠义侯那样的人,而他——
他张开手,看着自己满是伤痕老茧的手掌,随后慢慢的将手缩回到了被子里。
也没关系,他想,不是他反而更好。
他死的那一天,她也并不会伤心,等到百年后,世人会将他们的名字一起祭奠,提到秦禅月的时候,总会提到她的养兄,这就够了。
南疆辽阔的山野里,翻滚的毒虫中,生出了最宽裕,最洁白的爱。
而秦禅月对此一无所知。
她从不曾知道,她的养兄背负着什么在爱她。
第17章 给我找八个男人呢!
午时末,秦禅月正从副将的口中得知养兄受伤的来龙去脉。
她那一封信到了之后,养兄就开始排查军中的奸细,那奸细看自己暴露,干脆一刀捅了大兄,大兄昏迷不醒,亦不知道这军中还有多少奸细,所以才会连夜回长安养伤。
一旁的副将还安抚秦禅月:“王爷征战多年,肯定不会倒在这里,大姑娘莫要担忧,说不准过些时日,王爷就醒来了。”
秦禅月这样一听来,又觉得胸口间堆积的难过散了一些。
她想,最起码大兄还完整回来了,总好过上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