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贵妃低头一看,骇然一惊!
竟然是一只白胖胖的,还在扭动的,如同人手指一半大的蛆虫!
这虫子混着参汤一起涌出来,竟然还在来回翻滚蛄蛹!在光滑的木板地面上尤为显眼!
万贵妃惊得后背都冒凉气了。
是蛊啊!是蛊啊!
她觉得自己手底下拍着的人已经不是人了,是一个披着人皮的虫子,谁知道他的肠道里面到底藏着多少虫子,谁知道他进了棺材,腐烂之后,到底是一个人,还是一个巨大的虫子。
在这一刻,万贵妃无比的想要逃离,她想要立刻跟自己的儿子去封地,一辈子都不要回来,死了也千万不要和永昌帝同穴,这个穴还是交给皇后去同吧。
她震惊的呆愣间,永昌帝已经一转身,重新倒回到了床榻间。
他这一吐之后,似乎人也清醒了一些,抓着万贵妃的手,双目浑浊、声线模糊的说:“吓到你了,孤,孤对不起你,孤——”
万贵妃强行忍着恶心,拍了拍他的手,柔声道:“哪里恶心?你是我的夫,我是你的妻,我能陪你到现在,已经很感恩了。”
正在这个时候,殿外突然有人高喊:“不好了,太子回来了!”
万贵妃心头一惊,看向门外,心说,太子回来了怎么“不好了”?而下一刻,门外的二皇子突然奔进来,一路狂跑向床榻间,高声喊道:“父皇,父皇!你快起来看看啊,太子要杀孩儿啊!”
第72章 把他的烟黛还回来
万贵妃瞧见二皇子神色慌张的奔进来, 心口一惊,猛然起身道:“胡说八道什么?你亲哥哥怎么会杀你?”
万贵妃自己起身还不够,一转身间, 还将榻上的永昌帝匆忙扶起来, 用娇嗔的埋怨口气道:“夫君, 两个孩儿又闹起来了,你快来瞧瞧啊。”
万贵妃知道,她这不懂事儿的孩子,如果真的是无辜的, 根本不会跑到太极殿来找永昌帝,他肯定跟太子硬碰硬杠到底,眼下太子一来, 二皇子就这般跑到太极殿,那肯定是二皇子做错事儿了。
儿子做错事了, 娘就得兜着。
她这一拉、永昌帝顺着手臂的力量便坐起身。
永昌帝方才吐了一遭, 人反倒清醒了一些, 瞧着有点回光返照的意思, 端坐在床榻上,虽站不起来身, 但姿态还颇能唬人,他拧着眉,冷沉着脸,声音苍老嘶哑的问:“怎么又闹起来了?”
这俩孩儿,一刻都不得消停!
永昌帝询问间, 二皇子已经匆忙跑进来了,他一跑进来,直奔着榻前扑过来, “噗通”跪下。
万贵妃脸色一抽,抿唇,但最终还是没说出什么话来。
与此同时,二皇子隐约觉得自己膝盖下好像压爆了什么东西,但是已经来不及起身了。
他得先跟父皇告状。
一个受宠爱的小孩儿,向来是不怕跟父母告状的,不管他说多离谱的话,永昌帝都会信的。
“爹——”二皇子匍匐在永昌帝的膝盖前,做出来一副委屈姿态,道:“儿子不知道怎么回事,方才在来宫殿的路上瞧见了太子,太子突然冲过来要杀儿子。”
说话间,二皇子在永昌帝的膝上蹭了蹭,如同小时候一样,扑在父亲的膝前撒娇。
他长大了,父亲老了,小时候站着蹭父亲的膝盖,现在跪着蹭父亲的膝盖,但是在别人眼里,他依旧是没长大的二皇子,因为每次遇到了无法解决的事,他只能过来蹭他父亲的膝盖。
永昌帝听了这话,顿觉头脑一片嗡鸣。
他当然知道二皇子一定隐瞒了一些事情,但是二皇子就算是做错了事儿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马上就要死了,太子马上就要得到皇位了,就在这个关口,有什么是不能忍的?为什么偏偏要这个时间点来出事!
他才刚让太子放二皇子一马,一转头太子这边又生事端!是觉得他老了,快死了,不将他放在眼里了吗?
永昌帝盛怒之下,硬是从这枯朽的身子里挤出来一点力气,站起身来。
二皇子随之起身,搀扶着他的父皇。
他甚至暗暗期待一会儿太子跟父皇吵起来,他想,如果太子惹了父皇不满,父皇失望,说不准会将皇位传给他呢。
万贵妃的焦躁与不安二皇子都不懂,他初生牛犊不怕虎,天生认为自己不一般,以为父亲还在,他就能永远有靠。
他的雀跃与坏心眼都太过明显,以至于一旁站着的万贵妃看的拧紧了眉头。
皇上已经日薄西山了,这皇位传给谁,哪里还是他一个即将离去的病人说的算得呢?想想那地上的虫子吧!眼下这个人,根本依靠不住了!
就算是太子真的眼下忍了这口气,回头新皇登基,不还是要算他们的旧账吗?
他们一家三口各有各的心思算计,一同站在殿前,等待着同一个人的到来。
——
与此同时,太极殿前。
太子正站在阶前。
秋日萧瑟的风吹起他凌乱的鬓发,一日一夜的奔波使他的面容枯朽,下颌处生出了点点青茬,疲惫的身体拖累了他前进的步伐,华美衣袍沾上冬日的泥土,沉重的墨刀摩擦过台阶,发出聒噪的拖拽声音。
“刷——刷——”
他看上去狼狈至极。
秋日正午,难得的出了一次烈阳,温热的光芒晒到太子的面上,太子抬头看太极殿的时候,琉璃瓦熠熠生辉,使他眼前一阵阵刺炫。
太极殿旁栽种了一颗极高的树,风吹红叶,疑似故人来。
太子恍惚的左右一偏头,又突然意识到,这里不是大别山,所以没有故人。
他的故人,消失在了大别山里。
昨日晚间,他饮过药后在大别山帐篷间昏睡,醒过来时惊起搜寻。
他的烟黛找到了吗?
可是他一醒来,便得知了一个噩耗。
在他昏睡的时候,他的人和镇南王的人一起在山间搜寻,只找到了柳烟黛脚上的一只珍珠履,以及搜寻到了一些被拖拽的痕迹,据痕迹推测,人应当是被带走了。
而在珍珠履丢失的现场,他的人还在一条横支的树木上找到了一缕被剐蹭下来的黑色布条,经验证,这布条与二皇子派来的刺客身上所穿的布条是同一批布。
也就是说,他的烟黛,现在被二皇子带走了。
太子知道这些的时候,只觉得人都要昏过去了。
虚弱的身体承载不住汹涌、巨大的愤怒,后背渗透出层层冷汗,他好像听见了柳烟黛在他的骨肉里发出惊恐的抽泣,他身上所有流动的热血都随之发狂,怒吼着喊着,把他的烟黛还回来。
他无法休息,他必须立刻,立刻将人找回来。
所以他又从大别山赶回来,带着一群伤残的金吾卫,拖着尸体与吴夫人,又一次回到皇宫里。
烈马寒风吹木了他的脸,却吹不灭他心底里燃烧的恨,他被愚弄了一整夜、提心吊胆了一整夜的怒火,在遇到二皇子的那一刻骤然爆发。
他提着墨刀冲过来的时候,二皇子自知理亏,连面都不敢跟他对照,转头直奔太极殿而去。
太子便也逼到了太极殿门前来。
殿前的太监弓着腰,惊恐的后退着,颤抖着拿着拂尘,远远点着太子道:“殿下!殿下何故带兵入宫?”
是啊,殿下何故带兵入宫?
殿下又何止带兵入宫!太监的目光往后看,就看见在太子身后,由金吾卫拖行带来的一具具尸体,还有人钳制抬来了一位夫人,血迹在汉白玉石地面上划过,形成了长长的、干涸的一条血路,看得人头皮发麻。
就连太子身上也是血迹斑斑,除了血迹,太子手里还提了一把卷刃的墨刀,刀上沾满了泥土,一眼望去,就知道经了一场大战。
太监不敢说谋反,但是带兵器闯入宫内,与谋反又有什么区别呢?
世人皆知,永昌帝已经为二皇子选好了封地,封太子为帝的诏书也早已拟好,当朝左相右相都来见过永昌帝,看过任命诏书,所有人都知道,太子登基一事板上钉钉,没人可以反驳,新皇登基之路一片坦途!太子与皇帝之间不过是半步之隔,前脚永昌帝死了,后脚新皇直接登基,而就在这节骨眼上,怎么就闹出了这么一件事来啊?
一片倒吸冷气的声响之中,太子抬起一双凌厉的丹凤眼,看向殿门口,声线嘶哑道:“儿臣请见父皇。”
殿外的小太监连滚带爬的去殿内禀报,片刻后又行出来,躬身道:“圣上请殿下入内。”
小太监说话间,撇了一眼太子的右手,想说“见圣上不可带兵刃”,但碰触到太子那张冰冷凶狠的脸,颤了颤,没敢说。
太子没看他,但在抬脚上台阶的一瞬间,他的右手一松,那柄沉重的、卷刃的、带着斑斑血迹的墨刀便顺着他的手边跌落,“咣当”一声砸在了台阶上,那动静惊得小太监浑身发抖。
小太监不敢抬头,只弓着腰,低着头,看着自己面前的地面。
他看见那双布满泥土、浸过血色的黑色锦靴从他的面前行过后,才敢颤巍巍的抬起头来,这一抬头,就看见其余的金吾卫静默在太极殿前,在他们身后,每个人都抬着一具尸首。
尸体的身上掺杂着浓厚的血腥气,一夜过去虽不至于尸臭,但是小太监抬起眼的时候,就能看到那些被拧的脱臼,千奇百怪的骨头,看到那些血糊糊的窟窿,只看上一眼,就觉得一阵恶心。
任谁都知道,要出大事了。
而这时候,太子已经提膝入了殿中。
太极殿中地龙烧的极为燥热,一行入其中,热浪滚滚袭来,恍若盛夏,殿中门窗大开,永昌帝正坐在案上龙椅上。
万贵妃和二皇子一左一右站在龙椅旁,二皇子面上谦逊,暗含挑衅,万贵妃红唇紧抿,时不时地瞥一眼二皇子,又瞥一眼太子,永昌帝老态龙钟,拧着眉看太子。
太子行进殿内后,永昌帝随手捞起桌案上的一本奏折,对着太子便砸过去,厉声呵斥道:“持刀闯入皇宫,你是要反了天吗?朕还不曾死!”
这一个简单的动作,便使永昌帝咳了个惊天动地,眼见着他又要咳出来什么东西,一旁的万贵妃匆忙将手帕拿去,挡在永昌帝的唇瓣前。
万贵妃殷殷切切的,千万,千万,千万,别在太子面前露出颓像。
那一本奏折从天而降,但后续无力,在半空中飘啊飘,跌落在了地上。
他没砸中太子,但太子依旧顺从的跪下了。
跪下的时候,太子身上的伤口隐隐作痛,他看着地上倒映的三个人的衣袍与身影,脑海中掠过一瞬间的悲恨。
他想,父亲只看见了惊慌的二皇子,没看见伤痕累累的他吗?
但是这念头一瞬而过,他没有时间伤感,他有一大堆话要说。
“儿臣,昨日于大别山受袭,险象环生。”太子人是跪在地上的,可脑袋却高高抬起来,道:“其主使者,为二皇子的姨母吴夫人,其驱使的刺客,都是二皇子手底下的人,儿臣此来,请父皇为儿臣申冤。”
永昌帝一惊,那浑浊的眼似乎都瞪大了些。
他手底下一共三个儿子,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三个皇子虽然互为党派,但是一直都是限于政斗,彼此拉帮结派,但刺杀却是头一次!
永昌帝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而一旁的万贵妃却是没心思给他用手帕遮掩虫子了,一些虫子从他的口中迸溅出来,落到了他的鞋面上,万贵妃也没注意。
她只顾着看自己的儿子,心底里凭空生出了几分怒火来!她早就知道二皇子不安稳,一定是闹出来大事儿才安心,却不成想,竟然是刺杀!刺杀便罢了,竟然还掺和上了她的妹妹!
她那妹妹失去女儿之后,一直都养在万贵妃在宫外的私宅中,万贵妃让二皇子去调查吴晚卿到底去了何处,谁能想到查着查着,竟然闹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
而且她还全然不知!
万贵妃不知啊!
她与她亲妹妹可是一母同胞的姐妹俩,彼此是真切有情谊在的,眼下知道自己妹妹竟然掺和进了刺杀太子的事端里,立刻从龙椅旁行下来,在离太子几步远的地方“噗通”一声跪下,哀怨的哭诉道:“圣上,妾身不知此事,莫不是有什么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