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天色,也能上路了——楚珩收回目光,远远扫了一眼一旁伺候的钱副将。
钱副将就是楚珩肚子里的蛔虫,楚珩这边一个不咸不淡的眼神扫过去,钱副将就知道好戏该上场了,他默不作声的从此处离开,混进了一片山林中。
就在这普普通通的一个清晨里,一辆马车则悄无声息的从大别山里离开,趁着天还没亮,一路直奔南疆而去。
而此时,太子还一无所知的陷入在梦乡中。
负责看守太子的楚珩则继续抬头,静静地望着天色。
远处天方微亮,日头将明,一丝绯红的光照在云间,似有海波金纹浮动。
楚珩就看着这样的美色,思考着一个问题。
柳烟黛失踪的这口大锅扣在谁的身上好呢?
坏心眼的镇南王琢磨了一会儿,觉得还是二皇子合适。
瞧瞧二皇子那脑袋,多正,多圆啊,就适合背黑锅,而且,二皇子这个黑锅只要一拎出来,太子一定信。
到时候太子去揪着二皇子打,二皇子万贵妃一还手,他们反倒轻松,恰可坐观龙虎斗。
思索间,楚珩微微一笑。
今日,也是鸡飞狗跳的一天啊。
反正飞的不是我镇南王府,跳的也不是她忠义侯府,外面翻了天了,他们也可以煮一壶暖酒,起一锅羊肉汤,一边吃一边看。
——
如镇南王所料,长安果然不清净。
天明,钱府。
昨日间,钱府经了一遭乱事,镇南王直接带兵过来将这钱府给包围了,所有宾客都不准出去,只能委屈着在钱府内住了一夜。
偏偏钱府还是个花架子,外面瞧着这府门挺气派的,但是里面的地方都没来得及修缮,客房住不下了,一群千金姑娘们还得去住妾室的院子,甚至要去住下人房,这么一夜折腾下来,每个人都是怨气十足。
等到了第二日,镇南王府那边才来人说找到掳走世子妃的凶手了,允许这么一群人离开。
这群宾客们也不敢多话,只蔫头耷脑的走了,估摸着心底里没少骂楚珩,但没人敢说出来,最多悄咪咪埋怨一句:“秦夫人性子太霸道了。”
骂上一句,还要仔细瞧瞧周边有没有人听见。
他们离去之后,王夫人惦记着秦禅月说“白玉凝必有所图,想办法赶走”的事儿,借机跟钱大人发难,说白玉凝这个新找回来的妾太惹麻烦了,才回到府里就闹出来这么大的问题,以后一定会出事的,叫钱大人将人给送走。
“秦禅月那性子你不知道吗?镇南王你又招惹的起吗?你将人送走,扔到外头去养,我都不说你,你为什么非要带回来给咱们钱府找麻烦?你是一个人吗,你有儿子,你儿子都快有孙子了!满院子的家宅老小都靠着你呢,你就不能替我们想一想吗?”
“秦禅月今日没动白玉凝,你以为是她不敢动吗?是因为她不想打我的脸!是因为我是她的至交好友,她不想让我难堪!不然换个人来,她早将白玉凝拖走弄死了!”
“今日她不弄白玉凝,明日还是要弄,白玉凝在府门一天,就会给我们多加一天风险!这一回是让所有客人留在了府里,下一回呢?是要给你儿子找出来点事儿,还是要给你女儿找出来点事儿?为了一个妾,你要让自己儿女受罪吗?”
是,白玉凝是无辜的,但是她在这件事情是无辜的又怎么样?上头那些老爷们做事儿什么时候管你一个小虾米是不是真的无辜呢?被牵扯,就是活该,昨日里,镇南王带兵到了,就算是真的当场把白玉凝活生生打死又怎么样?钱大人敢因为一个白玉凝去跟镇南王叫板吗?
当然不能。
既然知道白玉凝是个惹上面人不喜的祸患,那就早点处理了,不要自己给自己找苦吃。
王夫人这么一通斥责砸下来,钱大人心里虽然舍不得,但是也顺着她的话定了。
“我就先将人送回二皇子处吧。”钱大人道。
于是,刚进了钱府门没多久的白玉凝,就这么糟了一场无妄之灾,又收拾收拾东西,从钱府离开,回了二皇子府。
清晨,天方透亮,秋风凄清间,一顶青布小轿子就这么悄无声息的从钱府行出来了。
钱大人还颇为不舍的送了两步,可轿子里的那个姑娘却都不曾探头出来看过。
钱大人以为轿子里的白玉凝是伤了心了,还言之凿凿的隔着轿子保证:“过段时间,我会接你回来的。”
白玉凝坐在轿子里,压根都不抬眼睛,只当听见狗叫了。
这一顶小轿子在钱府周边绕了一圈之后,悄无声息的奔去了其他坊市,去了二皇子的私宅之中。
轿子前脚到了私宅,后脚私宅之内便立刻行出来个丫鬟来,将白玉凝领了进去。
白玉凝入了前厅后,与管家将自己在钱府的一切都说了个分明——她在钱府里面拿到的可是第一手情报,是最直接,最有用的,她拿了这些东西回来,就算是被前夫赶回来的,她的腰杆也能挺直。
她可不是没用的废物。
等到一切都汇报结束之后,管家的眉头也没解开。
白玉凝的情报起到了一个佐证的作用,但是他们也无力去查明了。
因为二皇子一口气把所有能打的全都送到了大别山里,至今这些人都不曾回来,他们的消息都短暂断联了。
也不知道大别山那头的人都如何了。
寻常人以为这只是一个和以往没什么区别的清晨,但只有他们这些这些心腹才知道,二皇子究竟做了一件多么可怕的事。
他们整个朝堂的安稳都会在今日被彻底打破,不管谁赢谁输,都是一场灾难。
只盼望,最后的赢家是二皇子。
管家失神的这一瞬间,听见白玉凝在一旁问:“我能……去见见他吗?”
管家回过神来,抬头看向白玉凝。
白玉凝在钱府的日子不好过,穿的是最普通的棉衣布裙,但是她生了一张好脸,瞧着柔婉温润,如水般宁静。
“去吧。”管家调整好姿态,笑着说道:“他这些时日一直嚷嚷着要见你,既然你从钱管家那里回来了,就好好歇上几日,正好去见见他。”
白玉凝低头应下,转而出了前厅的门,直奔周驰野所在的厢房而去。
她……她很想他,很想很想。
第71章 太子要杀孩儿啊!
棉织裙随着主人的脚步而在半空中飘转, 越飘越急,裙摆刮过花园中枯萎的草木,转过回廊长阁, 最后在厢房前停下。
裙摆的主人踌躇片刻, 最终鼓起勇气, 慢慢走近厢房前。
厢房内门窗紧闭,不知道多久没有打开了,门口也没有守着人,就像是一处被荒废、被遗忘的地方。
白玉凝迟疑的站在门口, 忐忑的咬着下唇,缓慢地推开了厢房的门。
厢房的门是酸枝红木,其上雕刻了牡丹花枝, 再覆以丝绢,门很轻, 手指轻轻一碰, 便悄无声息的推开。
门没有声音, 只有一缕阳光自推开的门外落进来, 渐渐变大。
缝隙大到足够容纳一个人后,白玉凝轻轻地站了进去。
这间厢房原本是白玉凝和周驰野一起住的, 所以白玉凝对这一切都十分熟悉。
入眼先是外间,外间做成茶室,一旁摆着屏风与茶案,穿过外间,就是内间的门。
二皇子的私宅, 秋冬日间定然是烧够炭火的,人一进来,便觉得热浪袭来, 但厢房之中一阵寂静,似是没有一丁点人气,叫白玉凝怀疑,此刻的周驰野在做什么?
他还在生她的气吗?
白玉凝深吸一口气,慢慢推开内间的门。
内间的门略显沉重,被推开的时候发出来一点轻微的“嘎吱”声,门一被推开,正面便是珠帘,珠帘之后是用膳的桌子,桌子之后便是床榻。
白玉凝行进来,透过珠帘的缝隙往里面看,就看见床榻的脚踏地面上躺着一道骨瘦如柴的身影,在其身上,缠着一道精铁绳索,将他困栓在屋内。
他似是因为挣扎脱力,连床都上不去,只能在脚踏上躺着,犹如被困在牢笼中的饿兽,连咆哮的力气都没有了。
正是周驰野。
白玉凝看见他,眼泪夺眶而出。
没有人比她更知道周驰野有多恨被拴住、被钳制了。
他以前在侯府,被侯府的人栓过一次,便觉得自己失去了一切亲情,恨得咬牙切齿,一直为此而耿耿于怀,他不能失去自由,就像是一只桀骜的鹰。
而现在,他因为她,又一次被拴住了。
白玉凝只觉得愧疚极了,她从珠帘外扑进来,一头撞到周驰野的身前开始哭。
周驰野此刻正倒在地上,似是许久米水未进,他面色枯朽,原本一张英俊潇洒的面都已经在多日的折磨之中枯败了,唇侧的胡须都生长出来了,原先那个挺拔俊美的少年郎突然变成了一个胡子拉碴的落魄模样,几乎判若两人。
白玉凝一扑过来,地上的周驰野被撞击后,渐渐醒来。
他一动,身上的链子就哗哗响。
这一次被捆上的是脚踝,他身上也仅剩一件皱巴巴的绵绸衣裳,不知道穿了多少天,周驰野醒来的时候,还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他觉得头顶上的横梁都在晃,白玉凝那张含着泪的眼、白嫩脂玉一样的脸出现在他面前,让他觉得像是梦一样。
他被关了太久了,具体多少天他已经不记得了,他只记得那一天,白玉凝突然被人接走,他心中有不好的预感,追上去问的时候,二皇子府内的私兵扑上来将他抓住,硬生生拖了回来。
因为他也是习过武的,又一直反抗,所以这群人就将他锁在了此处。
他一直都在反抗,让他们将白玉凝还回来,那是他的妻,那是他的心上人,那是他要相伴一生的人,他怎么能允许别人将白玉凝夺走呢?
期间,有人被他的反抗打痛了,见他如此激烈,便讥诮的道了一句:“你的妻子去给别人做小妾了!莫要折腾了!是她自己心甘情愿的!”
也是从那一天开始,周驰野才知道,白玉凝是去为二皇子做棋子,去给钱大人做妾了。
但周驰野不信白玉凝是心甘情愿的。
他心如刀绞,他痛不欲生,他想,白玉凝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女人,她哪里知道给人做妾要受多少委屈?她一定是被二皇子逼迫的!他们身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白玉凝一定是被逼的。
他想让白玉凝回来。
他们可以离开二皇子府,他们可以自力更生,他们可以不要这些虚浮的荣华,他们可以逃到一个没有任何人的地方,只有他们两个人,永远永远在一起。
可白玉凝一直都没有回来,他在孤独的期盼之中一日又一日的腐朽,有时候他看着头顶上日复一日,不会有任何改变的横梁,都觉得自己死掉了。
直到有一日,他的玉凝又回来了。
当他睁开眼,看到白玉凝趴在他身上痛哭的时候,他还觉得这是梦,直到他的手掌真的贴到白玉凝的面上的时候,他才敢相信,这真的是白玉凝。
这真的是白玉凝。
他声线嘶哑的唤她的名字,费力的抬起脸去亲吻她,他吻到了一脸的泪。
“你回来了。”他的手紧紧握着她的手腕,爆发出了无穷的力量,他那样爱她,一见到她,他就觉得整个人都活过来了,他回应她的亲吻,渴求一般抱着她,声线发颤的说:“不要再离开我了好不好?”
白玉凝愣神的两息,听见周驰野说:“我们离开长安,我们以后再也不回来了,找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我耕田你织布,我们永远也不分开。”
白玉凝被他拢在怀里,看着这个略有些陌生的男人。
她心很痛,她知道,周驰野是因为她才变成这样的,但是,她不能答应周驰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