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们的目光对视上的时候,柳烟黛明显感觉到这位夫人颤了一下。
她那双眼死死的盯着柳烟黛,似乎想从柳烟黛身上看出来点什么熟悉的东西。
柳烟黛被她的目光看的后背发麻,她有点害怕,下意识往婆母的身边贴了一瞬。
秦禅月当时正在跟一群夫人们谈天说地——她最喜欢在人群中心掌控话语权,但这是一场博弈,她需要时刻紧绷,所以秦禅月的心思全都放在了夫人们的脸上,以至于忽略了柳烟黛。
反倒是一旁的夫人发现了,笑盈盈的看向柳烟黛,低声说:“别怕,她只是有点——疯了。”
秦禅月这才察觉到这一点细微的事情,她问:“什么疯了?”
秦禅月问了,旁边的夫人自然答。
“是万夫人。”
也有人说:“吴夫人——”
吴夫人,原姓万,叫两个名都可以。
“疯了是因为她的女儿。”有夫人道:“她丈夫死后,女儿失踪了,怎么都找不到,已经很难了,前些时日说是又卷进了什么事端里,家财散尽,若不是万贵妃帮衬着,说不定家都没了,还有她那个儿子——”
提到她儿子,也有夫人叹了口气,说道:“她那儿子被人奚落,一时恼怒,与人打架,被打断了一条腿,伤残者不得入仕,以后仕途路也断掉了,真是催人心肝。”
之前万夫人还能撑着,就是因为有个儿子指望,回头还能靠着这个儿子起家,她死去的夫君还有一些亲戚同僚可以帮衬,可现在儿子没了,谁也帮不起来了,所以万夫人一直都是一副潦倒姿态。
秦禅月还是头一回知道这些事儿,闻言拧眉道:“她女儿失踪了?什么时候的事儿啊……之前在大别山时候好像还见过呢——都这样了,还参什么宴?”
柳烟黛听见“大别山”的时候,眼眸微微动了一下。
大别山这三个字她可是记忆犹新。
“是啊,就失踪在大别山里。”一旁的夫人又道:“这孩子失踪之后,姜夫人可是将宴会上下都搜了一个遍,硬是没找到,也不知道是不是被狼叼走了。”
“也有人说是她自己跑了。”另一个夫人接话道:“说是不愿意嫁人,跑了。”
柳烟黛刚将最后一口糕点塞进嘴里。
她不知道这件事跟自己有关系,就像是听一个八卦一样听着,却浑然不知,旁人嘴里嚼的,是她那些不为人知的,人生里的一部分。
恰在此时,她糕点吃多了,想去一趟厕房,便请了一个钱府内的丫鬟给自己带路。
她行出去的时候,一旁的万夫人,幽魂一样跟上了她。
第65章 而她,是二皇子慷慨的赠与
柳烟黛走的时候秦禅月瞧见了, 但是秦禅月没放在心上——高门奢宴是她的主场,在场的都是各家夫人,每一个都是极要脸面的体面人, 怎么会出事呢?
她们侯府是有敌人, 但是那唯一的敌人也在皇宫里被禁闭中, 下面的小鱼小虾米暂时也不敢动,柳烟黛不过是去个厕房而已。
秦禅月的念头只飘了一瞬,转而又落到了宴席之间。
此时,客人都已落座, 主人家王夫人也已回来,拉着她的二儿子,笑呵呵的与夫人们寒暄, 四处都是一片其乐融融的模样。
秦禅月愉悦的扑进了这一场赏花宴。
她也是这里的花,还是最艳的那一朵。
——
桌上酒宴过两桌, 王夫人终于捞到空闲时候过来与秦禅月言谈, 席间人多杯杂, 反而有一种“无人看到她们俩”的安全感, 她们老姐妹俩一见面,往桌案旁边一坐, 先是互相骂男人,后是互相骂孩子。
王夫人在西边小城的事儿太封闭,太远了,路途遥,车马慢, 秦禅月一点没听说过她的事儿,两人是见了面,她才来得及听王夫人讲一讲绵长岁月。
“也就那样。”王夫人在昔日好友面前也没什么好掩盖的, 叹了一口气,道:“我那夫君的脾气秉性你也清楚,就是个色中饿鬼,一辈子没见过女人一样,以前在长安的时候就不老实,找找这个女人,贪贪那个女人——”
秦禅月还真知道。
这位钱雨森大人官途上是有点本事的,但是败就败在女人的身上,而且荤素不吝,只要是个女人就行,完全不挑,什么香的臭的都往屋子里拉,当初被下放也是因为女人惹出来的祸端,据说是因为钱雨森跟一个已成婚的妇人在上香的寺庙里面偷欢,被这个妇人的丈夫亲手捉到,将钱雨森打的头破血流,那妇人当晚就死了,不知道是丈夫处死的,还是娘家逼死的,总之,钱雨森的官途也是因此不顺。
而王夫人家世不丰,嫁了这么一个人也不能和离,夫错妻难,钱雨森行事不端,连带着王夫人也跟着遭受白眼,王夫人那一段时间的日子真的很难过。
“去了西边也是一样。”王夫人又叹了一口气,道:“但是在长安被打过,他现在知道不能往那些成了婚的女人裙子里钻了,只挑一些未成婚的,贫苦人家的女儿捞过来,当个妾或者当通房,你别看我们现在这院子里只有四个妾,在西城那边他可有一大堆呢,他见了女人就走不动路,我能有什么办法?”
“女人一多,孩子就多,在西城那边有七八个小孩儿呢,都是我一力操持的,现在带回京城,也只带了四个成年的。”
提到这些,王夫人的气简直叹个没完,末了只能道:“也还好,后宅嘛,就是不断进女人的地方,没完没了,我的丈夫要娶,我的儿子也要娶,习惯就好了。”
有时候,王夫人觉得后宅有点像是瀑布。
她走过去,站在下面,要迎接这一场永不停歇的雨,雨水冲刷她的骨骼,将她变得麻木冰冷,她说不出话,只能站着,直到她死。
习惯就好了。
还能骗骗自己瀑布有水,不至于像是那些苦人家的女儿,在贫瘠的荒漠中挣扎,活生生渴死。
她最起码还有水呢。
秦禅月拍了拍她的手,低声的和她说:“你这日子苦,我的日子也没好到哪里去,你回长安这几日,也听过我吧?”
秦禅月居于长安,又是高门中的高门,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看着她呢,平日里戴一支珠花都会引人争相效仿,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被人小心探听到,更何况是秦家那么大的事儿。
王夫人只要一进京城,就能打听到秦禅月最近的始末。
先是丈夫病重,将外室和一个外室子接进府来,后是闹出了兄弟阋墙、互相残杀的事儿,导致大儿子废了,听说二儿子还和白家的那个女儿搞到了一起,然后还遭了卖官鬻爵案,这样大的案子,谁进去都是要被扒一层皮的呀!幸好秦禅月运气好,在里面打了转儿又出来了,没有被那些脏事儿牵扯到——
哦,对了!
“白家的那个女儿!”王夫人突然记起来这个人,忙不迭伸手拍了拍秦禅月的胳膊,语调更降低了三分,道:“那白家的姑娘,与你家是怎么回事?”
白家么……就是白玉凝。
“白玉凝?”秦禅月道:“也就是那些烂事儿,我与你细说说便是,你怎么问这个?”
王夫人有些难以启齿,但一想到最后还是要被人知道,也瞒不过别人,只能叹一口气,道:“她现在在我府上。”
秦禅月这回是真惊讶了。
这俩人跑掉之后,一直没有声息,她以为白玉凝跟周驰野是投到二皇子的手底下去了,她这些时日事儿也多,而且也不敢轻易去动二皇子,怕没什么准备的情况下打草惊蛇,所以一直硬生生忍着,只等着太子把二皇子搞下去了,她再在后面收拾那些小虾米,却没想到,现下白玉凝竟然独自一人来了钱府。
那周驰野呢?
秦禅月过这些心思的时候,王夫人叹了口气,开始说这段时日发生的事儿。
以前王夫人、秦禅月、白夫人三个人都是一同认识的,王夫人与白夫人都是秦禅月的手帕交,后来又通过秦禅月互相熟悉,但是王夫人与白夫人关系也没有那么好,只是通过秦禅月互相认识了而已。
后来白家出事儿了,王夫人有过耳闻,但是却并不知晓太多,反倒是她的夫君因此而难过了两日。
钱大人这个人吧,虽然好色,但是重情义,自家兄弟落难了,他能帮都会帮一把,有一种“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的感觉,自家宅院里的衣服随便穿,穿完了丢给王夫人来洗,而好兄弟落难了,他一定会伸手。
可惜,他回来的太晚了,长安白家早都没影子了,就剩下一个旧友之子还活着。
“前段时间,我那夫君出去参加两个酒席,回头就将那位白姑娘给带回来了。”王夫人提及到自己的家私,声量更低了一些,她道:“说是白姑娘落了难,带回来好生养着,也算对得起旧友,我问他是从哪儿将人带来的,他却不肯与我说,问多了就翻脸,瞧着古怪极了。”
顿了顿,王夫人又道:“我倒不是瞧不上那白姑娘,她也算得上是旧友之子,能多照拂就多照拂,只是这白姑娘来了之后,居住在我这里,竟是……竟是与我那夫君颇为亲密,我瞧着焦心,这才特来跟你问问。”
“亲密?”秦禅月挑眉道:“你夫君是想纳妾不成?纳自己好友的女儿做妾?他是当自己同年同窗都死了吗?”
大陈读书人最重清誉,要根骨,每每作诗,都自喻什么梅清竹秀,一个比一个要体面,平日里个个儿都好像是个神仙下凡不吃人间雨露似得,纳个妾都要小心翼翼,免得被人瞧见,坏了名头,有些要脸面的,连青楼都不敢去逛,但偷偷去请戏班子,弄最好看的戏子。
但钱大人连自己同窗的女儿都敢收进后宅来享用,这种行径,也不怕被同僚鄙薄轻怠。
“他还在乎这个?”王夫人低低的骂了一句西城的土话,随后道:“当初我们为什么灰溜溜的夹着尾巴去西城,你不记得了?就是因为他当时睡了人家的夫人,才闹成这般模样,他哪里有名声?裤裆里长虱子的东西,痒的一天都停不下来,见到个女人就往那上面想,谁能管得住呢?”
说话间,王夫人又叹了口气,道:“现在呀,他只要不出去招惹那些别人的夫人、招惹那些家世显赫的女子,我就松一口气了,至于那什么白玉凝,哎——我管不动了。”
她的夫君纳妾纳的太多了,每一个都是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她最开始还很厌烦,觉得这些是跟自己女儿一样大的人,但最后已经麻木了。
直到有一日,纳到了白玉凝。
早些王夫人看白玉凝,只当是自己朋友的孩儿,结果有朝一日,这孩子突然被拔了辈分,即将成为她的丈夫的妾室,让她浑身不舒坦。
但她抿抿唇,也没对夫君说出来什么话,只转而来问问秦禅月。
她不想惹麻烦,只想息事宁人,让家宅安稳。
听见王夫人的话,秦禅月那张艳丽的面上浮现出来几分讥诮,她道:“白玉凝定是来路不正,否则你那夫君怎么不与你说呢?你且放心吧——只要白玉凝来了,你们家一定会出事儿的,这个姑娘可是无利不起早。”
秦禅月靠近王夫人,将白玉凝在侯府里面的事情说了一通。
“白玉凝先是与我那大儿久别重逢,互相钦慕,后来又喜爱上了我的二儿子,引得两个兄弟反目,后来我将人赶了出去,她又怀了身孕,硬是靠着身子回了我们侯府,这一回,卖官鬻爵案之后,我瞧那二儿子和她碍眼,想将他们俩丢到庄子里去,他们俩自己负气离府了。”
秦禅月隐去了那些政斗的事儿,只提了提这些,后道:“再然后,他们去哪儿了我就不知道了,没想到白玉凝来了你这儿。”
王夫人听着这些话,顿时一阵讶然:“这姑娘竟是——竟是这般能折腾。”
秦禅月浓眉微挑,道:“她不会白白来的,你可要提前提防起来,想想你们这府里,有什么是她想要的。”
若是别的姑娘,可能会为了吃一口饭,穿一件衣,为了能过上好日子,来给别人做妾,但是白玉凝不可能的,这个姑娘满身都是劲儿,削尖了脑袋往上钻营,钱大人不可能是她认定的丈夫,只不过是她的一个跳板。
王夫人低哼了一声,道:“我可管不了这些。”
她在女人这方面,从来都是管不了她丈夫的。
至于在女人身上吃亏……这件事儿发生的还少么?她是一概管不了的。
秦禅月与她说话间,突然间意识到她的好儿媳还没回来,便差遣了个丫鬟出去找。
她们夫人参宴,自己带的丫鬟也不会带到席间来伺候,而是在外头候着,进来之后只能用主人家的丫鬟,难免会生疏、反应慢些,所以最开始人没回来的时候,秦禅月也没有特别在意。
酒又过了一旬,秦禅月与王夫人的话题都不知道绕到了何处去,正是酣畅淋漓时,一个小丫鬟送端过来一碗新糕点。
糕点是用新糯米蒸出来的,做成了好看的摆盘形状,透着淡淡的暖米香,一口气扑过来,格外引人喜爱。
这东西,上十盘来,柳烟黛一个人能吃五盘,另外五盘不是她吃不下了,是她不好意思拿了。
这时候,秦禅月才猛地记起来,柳烟黛呢?
这么长时间,怎么还不回来!
她没有第一时间发难,而是先去将钱府的大儿媳妇叫过来,拉着这位钱府的大少夫人一起亲自去找。
她们两人在府里转了一圈,一个人都没找到柳烟黛,厕房那头都翻了两遍了,就连附近的花园都扒开草丛来瞧了,人影都没有。
钱府的管家来禀报的时候,还并不算紧张,只道:“府内的都是咱们宴请的宾客,个个儿都是有头有脸的人,不会有什么意外的,说不准,是世子妃转去旁的院子里去、一时迷了路,奴才这就差人去挨个儿院里瞧一瞧,说不准马上就寻过来了。”
钱府大,虽然没有侯府大,但是前后也有好几个院,只是旁的院儿并不对外待客,所以客人们都不往那边去。
秦禅月心里还是一片心焦,她知道柳烟黛的性子,说好听点是谨慎,说难听点儿,就是胆小怕事,她路上碰见一只汪汪叫的狗都不敢去踢的,怎么可能逛去未开放的院子呢?
定然是生了一点意外之事。
又是什么样的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