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敏回头看了一眼瘫坐在地上的佟妃,见她脸色苍白如纸,全身开始簌簌发抖,不由无声地冷笑了一下:“这次真的要说永别了呢,佟妃,不,或许该称呼前世的孝懿皇后,可惜,今生康熙皇帝只会有一个马佳氏出身的皇后,除此之外再无二人!”
佟妃看着两道明黄色的身影相携而去,心中一阵揪疼,她总觉得事情不该是这样的,站在皇帝身边的人应该是自己才对!明明梦中的自己与皇帝表哥琴瑟和谐,除了不肯封自己当皇后之外,表哥对自己极尽呵护宠爱,两人恩爱缠绵的情景历历在目。
佟妃捂住胸口面露痛苦之色,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她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梦里越是幸福美满,现实越是残忍冷酷,她双眼一闭仰面倒了下去,早知如此,她为何要醒来?她宁可永远活在梦中,也好过面对现实中这个毫无半分情谊的表哥。
小佟氏坐在不远处,眼睁睁自己的姐姐吐血倒下,面上没有半分动容,眼中反而闪过几分快慰之色,再看看四周一群惊叫着被拿下的宫女奴才,冷笑连连地落下泪来,既笑别人也笑自己,任凭机关算尽,却敌不过人心寒凉,是她高估了皇帝对佟家的情分啊!
承乾宫西配殿
寝殿里,德贵人伸手抚摸着自己平坦的腹部,眼泪忍不住流个不停,口中喃喃地念叨着:“我的孩子!”
梅儿也跪在床边跟着流泪,她一边拿着帕子替德贵人擦眼泪,一边劝慰道:“小主,快别哭了,您刚刚伤了身子,可不能再哭坏眼睛了啊!”
德贵人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悲痛中,对梅儿的话充耳不闻,依然是一副双眼放空喃喃自语的模样,看得梅儿也是一阵心酸,德贵人为了能保住这一胎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她都看在眼里,好不容易坐稳了胎,就等着瓜熟蒂落的时候,居然硬生生被人打掉了,也难怪她承受不住。
“梅儿,你告诉我,我那苦命的孩儿到底是男是女?”德贵人突然撑起身体,拉住梅儿的手急切地问着。
“奴婢……奴婢不知……”梅儿闻言顿时心头一跳,立刻想到刚刚被放在盆里的胎儿,连忙撇过头去掩饰面上的惊恐欲呕,那团血肉模糊的样子哪里能看得出来是男是女,她稍微瞄一眼就不敢再看第二眼了。
这时被宜敏指派过来服侍德贵人安胎的李嬷嬷走了进来,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看着德贵人那副活死人的模样,不由得叹了口气,她将汤药递给梅儿,坐到床头为德贵人整理一下被汗水沾湿的发丝,轻声道:“小主,小格格与您的缘分没到呢,你可不能自暴自弃,这样小格格以后还怎么回来找额娘呢?”
真是作孽哟,已经六个多月的胎儿,除了皮肤没长好之外,基本已经是个婴儿模样了,可惜落下的全身青紫,想必就是在胎里受到了外力重击,导致窒息引起的,连她看了都不落忍,何况是亲额娘呢?幸好当时德贵人晕过去,否则怕不是要被刺激得崩了。
德贵人眼珠子微微动了动,她的视线落在了嬷嬷身上:“我的小格格还会回来吗?她那么活泼爱玩,每天都在肚子里手舞足蹈,是我这个当额娘的没用,没有保护好她,她还肯回来吗?”说着说着泪水忍不住又流了下来,一日比一日明显的胎动,她能感觉到孩子的健康喜悦,她无限虔诚地期待着肚子里的小生命呱呱落地的那一天,可是,小心翼翼宝贝了那么久的孩子没了呀!
她恨!她好恨啊!她张开嘴使劲咬住自己手掌,阻止着自己即将喷薄而出的哀嚎与诅咒,直到鲜血淋漓也没放开,仿佛眼前又出现了佟妃那张扭曲狰狞的脸,还有如雨点般落在身上的拳打脚踢,她拼命护着自己的肚子,可是没有用,一旦用都没有,所有人都站着冷眼旁观,没有人来就她,没有人来救她的孩子,她恨不得吃她的肉、喝她的血,活生生把佟妃那个恶鬼撕成碎片。
“天啊!小主,你快张嘴,您这是干什么呀!”李嬷嬷被德贵人的举动惊吓到了,她连忙拉住德贵人的手,身后捏住她的下巴,想要让她松开牙齿,可是德贵人仿佛魔怔了一般死命撕咬着自己的手掌,将雪白的贝齿染得鲜血淋漓,血渍从唇边滴滴答答地顺着脖子上染红了衣襟被褥,顿时一股血腥气弥漫开来。
梅儿也慌了手脚,面对这样的德贵人她完全不知所措,忍不住哭喊起来:“小主,求您别这样折磨自己好不好,小格格会走得不安心的,您难道就不想想五阿哥吗?您要是出了什么事,让五阿哥怎么办?”
德贵人的动作顿时僵住了,她听梅儿提到了五阿哥,顿时就回过神来了,怔愣楞地松了力道,李嬷嬷连忙将她的手解救出来,却见手掌边缘已经血肉模糊,伤势深可见骨,可想而知是她用了多大的狠劲去咬了。
“呜呜,小主,你怎么这么傻!你这样伤害自己有什么用呢?还不是亲者痛仇者快?你要是出事了,岂不是正中佟妃下怀,没准这会她正高兴除掉了你这个心腹之患呢!”梅儿此刻也顾不得忌讳不忌讳了,她是真的怕德贵人想不开,到时候她又能有什么好下场呢?
第317章 云集景从(六)
“皇上驾到——”
“皇后驾到——”
随着这两声高亢的唱诺响起,躺在床上的德贵人乌雅氏顿时收敛了眼底刻骨的仇恨,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一旁的李嬷嬷按住了,她对着德贵人摇了摇头,低声道:“小主千万莫要逞强,否则伤了身体根基可就追悔莫及了。”
德贵人的动作顿时止住了,她抬眼看了看房门口,隔着屏风隐约可见一道明黄色身影进入,她连忙用沙哑的声音请罪:“奴婢参见皇上、皇后娘娘,请恕奴婢无法全礼。”
“罢了,这时候还讲究什么礼呢?”随着温和悦耳的声音响起,宜敏已经越过屏风走进了内室,看向德贵人的放心,径直朝着床边走来,李嬷嬷和梅儿早就跪伏在地上拜见了。
这下德贵人是真的躺不住了,她连忙挣扎着起身,侧趴在床上磕头道:“皇后娘娘万万使不得,奴婢身上不干净,莫要污了您的眼。”她是真没想到皇后居然会进到内室里来,她身上刚刚收拾好,血腥气还很重,按照老话说就是不吉利的。
宜敏来到床边,将乌雅氏扶正躺平,才缓缓开口道:“你孕育子嗣辛劳,乃是有功之臣,什么干净不干净的,可别再提了,今儿这事儿皇上一听就震怒了,立刻跟着过来了,这会正在外头呢!”
德贵人听了顿时心中煨贴,露出感激涕零的表情:“能得皇上、皇后娘娘顾念,奴婢纵死也无憾了。”说着却落下泪来,哀泣道,“只是奴婢算什么有功之臣,没能保护好皇嗣,是奴婢没用,奴婢有罪啊!”
宜敏看着乌雅氏那情真意切的悲切和梨花带雨的模样,心中略微动容的同时,也暗自庆幸没让康熙跟着进来,否则看到这幅病美人垂泪的模样,怕是百炼钢都要化成绕指柔了吧?
“唉,事情本宫已经听那些奴才说了,这佟妃当真是魔怔了,居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迫害有孕嫔御,简直胆大妄为至极!你放心,皇上和本宫定会重重惩治佟妃,绝不姑息!”
德贵人看着宜敏面上一闪而逝的愤怒,不由得鼻子一酸,一股难言的委屈涌上心头,忍不住哭诉道:“多谢皇上、娘娘为奴婢做主,奴婢是真的不知道何处得罪了佟妃娘娘,让她居然不顾体面对奴婢拳打脚踢,硬生生将奴婢腹中的孩儿给……奴婢真的不甘心阿,恨不能随着孩子一块去了,也省得留下来承受这份锥心刺骨之痛!”
宜敏听着这番话音,不由得也是眼眶一热,连忙拿出帕子轻轻压按眼角,口中发出一声叹息,俯身为乌雅氏掖了掖被角,盯着她的眼睛柔声道:“往事不可追,但活着才有希望不是吗?你且安心养好身体,皇上和本宫绝不会让你白受这份委屈的,明白吗?”
她心中对乌雅氏的遭遇颇为同情,不过是被佟氏姐妹斗法殃及池鱼罢了,不过经此一事,乌雅氏倒是可能因祸得福,康熙彻底厌弃了佟氏姐妹二人,而乌雅氏这个无辜受害的自然少不了安抚补偿一番,一个嫔位是必然的,甚至将来若能如前时那般生下胤祯的话,妃位可期。
德贵人看着宜敏那略带深意的眼神,不由自主地停止了哭泣,有些怔楞地点了点头,从那番话中慢慢品味出了不一般地意味,顿时从满心的悲痛中渐渐地生出一缕喜悦之意,连忙乖顺地应道:“奴婢明白了,一定听从娘娘的吩咐行事。”
看着乌雅氏那瞬间变亮的眸子,宜敏心中不由得淡淡一哂,直起身后退了两步,对着跪在地上的李嬷嬷道:“嬷嬷是宫里的老人了,本宫既然之前将你指给了德贵人,你便暂时留在承乾宫,一来照顾德贵人坐小月,二来帮着管好这西配殿,接下来不论东边有什么动静,尔等都无需理会,明白吗?”
“嗻,奴婢谨遵皇后娘娘懿旨,定会尽心竭力伺候好德贵人。”李嬷嬷沉稳地叩拜领旨,心中泛起不可遏止的喜悦,她在宫里头伺候了一辈子,自然明白皇后的意思,这德贵人看来是要更进一步了,而嫔位身边是可以有一位管事嬷嬷的,地位等同于首领太监,协助一宫主位管理宫务,权势可谓极大,想来这份荣耀即将落到自己身上了!不,或许当时皇后指派自己来为德贵人安胎的时候,就已经打算让自己占了这个管事嬷嬷的位置了。
宜敏点了点头,转头重新看向乌雅氏,压低声音道:“五阿哥是个好孩子,你好生保重自己,等着孩子给你请安的那一天。”乌雅氏是胤禛的生母,身上还是有些气运的,虽然被自己压制了这么多年,但是有些事过犹不及,偶尔松松手才能得到更好的效果。
德贵人听到这话直接瞪大了眼睛,喜悦之情几乎要从胸中迸发出来,她颤抖着唇喃喃道:“好,好!奴婢……奴婢等着那一天,奴婢谢娘娘恩典,此恩此德没齿难忘!”她做梦都想要让儿子回到自己身边,只要她成为主位妃嫔,就有资格接受自己儿子的请安了,一想到每天都能见到儿子,她顿时觉得全身充满了力气,她使劲撑起身体,硬是跪在床上给宜敏磕了几个响头,这回是真心实意的感激了。
宜敏淡淡地点了点头,没有再阻止乌雅氏行礼,而是直接转身离开了,她此行目的都已经达成了,从今往后,承乾宫再无佟氏妃嫔,一个德嫔无足轻重,她心头的又一颗大石落地了,不由得微微扬起嘴角。
背着手站在院子里的康熙听到动静,转过身来看向宜敏,顿时面色柔和起来,伸出手让宜敏搭上,牵着她走出承乾宫,没有多问关于德贵人的任何问题,因为他知道宜敏会将事情处理得很好,他过来一趟只是表明自己安抚的态度罢了。
看着两人相牵的手,宜敏嘴角微微上扬,虽然康熙有时候的作为真的是个混蛋,但是不可否认今生他给了自己前所未有的宠爱和信任,否则自己的很多行动都不会如此顺利,谋算多年,终于让佟家的女儿彻底走下神坛,以后康熙的后宫里头不会再有佟氏身居高位了。
前世康熙先后立过的三位皇后,就像三座大山一样压得后宫所有的女人喘不过气来,孝诚皇后赫舍里氏与康熙有着元后发妻的情分,还留下了一个太子胤礽膈应了后宫女人一辈子,孝昭皇后钮祜禄氏虽然无子,但是她推了自己的亲妹妹一把,温僖贵妃就像孝昭的影子一样,时时刻刻提醒着所有人这位皇后的存在,至于孝懿皇后佟佳氏就更气人了,虽然只当了一天的皇后,但是她统领后宫的时间是三个皇后里面最长的,最后也是她的养子胤禛成为了最后的胜利者。
今生她终于破开重重障碍,将前世那一座座大山踩在脚下,直到今日终于有种拨开乌云见天晴的畅快感,心情不可遏制地飞扬起来,重生一世固然有着先知先觉的优势,但是宜敏却也从小就顶着巨大的压力活着,她想要改变命运就必须要竭尽所能,利用身边所有的机会去创造优势,拥有仙境是她最大的机缘,但是拥有无尽的资源只能降低逆天改命的难度,却不能保证成功,甚至稍有不慎就会出现怀璧其罪的情况,进而给自己和家人引来灾祸。
处理完承乾宫的事情,太阳已经落山了,康熙和宜敏踏着最后一屡落日的余晖回到坤宁宫,等待着他们的是三个儿女的笑脸,阿鲁玳当先冲过来抱住康熙的大腿,奶声奶气地撒娇:“皇阿玛,额娘,你们怎么回来得这么晚,阿鲁玳都肚子饿饿了。”
康熙一把将女儿抱起来,贴了贴她娇嫩的小脸,笑着道:“好好好,都是皇阿玛不好,居然咱们的小凤凰饿肚子了,真是太坏了。”
宜敏见状也忍不住逗弄女儿,故作严肃地道:“既然皇阿玛害咱们阿鲁玳饿肚子,要不等会也罚皇阿玛不许吃饭好不好呀?”
阿鲁玳顿时瞪大了眼睛,紧紧搂住康熙的脖子,头摇的像拨浪鼓似的:“不好不好,皇阿玛忙、忙国家大——事,很辛苦!不能饿肚肚,要多多吃饭才行。”说着还张开手比划了一个很大的圈,逗得在场众人乐不可支,纷纷笑出声来。
康熙感动得不得了,在女儿的小嫩脸上亲了几下,夸赞道:“真是阿玛的好女儿。”童言稚语才是最真诚动人的,尤其对康熙这种从小混迹在权谋中的人来说,更是最为稀罕难得的。
承瑞和赛音察浑好不容易止住了笑,上前给父母行了礼:“阿玛额娘,咱们还是先用膳吧,小妹刚刚都被饭菜香气勾的流口水了,却还是强忍着不肯先吃,非要等到你们回来呢!”
“对对,咱们先用膳去,可不能饿着朕的小凤凰呢!”康熙闻言更是满面笑容,就这样抱着女儿直接往花厅走去,一路上被阿鲁玳的小奶音逗得哈哈大笑,心情肉眼可见地变好了。
第318章 云集景从(七)
“皇上敕谕,承乾宫妃佟氏言动轻浮,礼度粗率。忝为主位,乃刻毒成性,残害皇嗣,不敬不逊。今废尔妃位,上妃册宝,退处别宫。钦此。”
一道诏书晓谕六宫,几乎叫宫内外所有人惊得目瞪口呆,这可是大清入关以来第一道正式废妃的敕谕,其震撼力仅次于数年前的废后诏书,尤其敕谕上用词之刻薄,评价之低劣简直叫人叹为观止,通篇满满的嫌恶之意简直要透纸而出。
当这封敕谕的内容传到佟家的时候,不说佟国维完全惊呆了,赫舍里氏直接晕了过去,佟国纲夫妇二人更是觉得颜面无光,只觉得老脸被揭下来放地上践踏,偏偏只能忍气吞声地捏着鼻子帮忙送走宫中传旨的太监。
等关起门来,性格火爆的佟国纲再也忍不住暴跳如雷,他指着佟国维的鼻子破口大骂:“混账东西,看看你养出来的好女儿,看看她干的好事!啊!真真是丢尽我佟家的脸面,你给老子去祠堂里跪着,自己向列祖列宗请罪去。”
佟国维低着头一言不发,他平日里虽然在外张扬跋扈,但是面对佟国纲这个兄长却也不敢顶嘴,否则怕是真会被抡起拳头打个半死,然后拖去祠堂里家法伺候,尤其他心里也是惊惧无比的,能让皇帝不顾圣母皇太后的情分,直接下旨废妃,那个孽女到底干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觉罗氏此时也是面色冰寒无比,等佟国维双目无神地被架起来往祠堂走时,她才冷冷地开口道:“慢着!老爷,您也别急着责怪三弟,虽然三弟也有错,但是罪魁祸首不是还好好地在那坐着吗?”说着恶狠狠的目光落在一旁刚刚醒过来的赫舍里氏身上。
“你……大嫂你胡说什么呢!我可怜的女儿肯定是被陷害地,她现在还不知道怎么样了,你身为长辈居然还在这里落井下石!天啊!这简直没天理了,老爷难道就站在那里看着别人欺负我们母女吗?”赫舍里氏还没从女儿的噩耗中回过神来,就被觉罗氏的话给气着了,立刻习惯性地撒泼起来,往日里她只要胡搅蛮缠就能叫全家上下不得安宁,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可惜这次这招不好使了,觉罗氏也没打算善罢甘休,她直接大步上前,抡起膀子就是左右开弓几个大耳刮子扇在赫舍里氏脸上,厉声道:“咱们家教养出来的姑娘向来有口皆碑,前有圣母皇太后母仪天下,后有出嫁的姑奶奶贤名远播,偏偏叫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你居然养出了这么一个被皇上评价为刻毒成性的废妃!你让佟家的姑奶奶以后还怎么做人?!”
觉罗氏简直快要气炸了,只觉得心肝脾肺都在疼,这赫舍里氏简直有毒啊,娘家出了个废后连累一家子流放还不算,自己居然还养出来一个被皇上嫌弃到不惜明诏废掉的女儿,人家都是娶妻娶贤,他们家这是造了什么孽阿,居然娶了这么一个丧门星回来啊!
“你!你居然敢打我!我跟你拼了——”赫舍里氏直接被打蒙了,她这辈子养尊处优,哪里被动过一根手指头,更何况是这样被当面扇耳光,就算当初娘家败落,但是碍于佟国维位高权重,没人敢到她面前找不自在,她这些年虽然深居简出,但是她膝下子女众多,又有两个女儿在宫里,在家中依然威风不减,说一不二,如何能忍受觉罗氏的打骂羞辱?立刻跳起来想要扑过去撕打觉罗氏。
“够了——你这恶妇!我早该休了你!”佟国维听了圣旨上的刻薄评价心中本就难堪得不敢抬头见人,这会又见赫舍里氏还要继续闹腾,顿时一股邪火直冲顶门,冲着赫舍里氏就是一顿大吼,一把将她扯住拉回来,捏紧拳头极力忍耐着,生怕一个忍不住对着老妻拳脚相加。
只是那狰狞如同恶鬼的扭曲面容还是吓住了赫舍里氏,她看着面前这个眼神狠厉的男人,几乎不敢相信这就是自己的枕边人,即使听到女儿被废的消息都没有崩溃的赫舍里氏,此时身子摇摇欲坠,她不敢置信地喃喃道:“你……你说什么?你要休了我?”
“没错!我后悔了,当初大哥劝我要么休了你,要么将你送去家庙,我就该听大哥的话,而不是一时心软保住了你!”佟国维此刻已经顾不得面子了,他只恨自己有眼无珠,娶了这么一个搅家的娘们回来,结果落得如此下场,有这样一个嫡妻,他的官途怕是到此为止了,还有他膝下十几个儿未来也是前途无亮了。
佟国纲看着这对夫妻狗咬狗,一点都不同情,反而冷笑起来:“该!当初额娘不喜欢这个女人,给你相看了富察氏的姑娘,结果你非要作,要死要活地非这个女人不娶,将额娘气得一病不起,如今怎么样?自食恶果了吧?”赫舍里氏能教养出什么好女儿?看看那臭名昭著的废后,再看看眼前这搅家几十年的泼妇,还有刚刚被废掉妃位的侄女,简直就是一脉相承的恶名昭彰,还带累了佟家的名声,真真可恨至极。
佟国维只觉得心中在滴血,倒不是真的跟赫舍里氏感情有多深,而是经此一事,他这一房算是彻底没指望了,原本他在朝堂上混得比只懂打仗的兄长好多了,加上宫里还有两个女儿帮衬,将来佟氏族长之位没准就会落在三房头上,从此嫡脉旁支就要另算了。
可惜一失足成千古恨,他万万没想到当年苦心谋划才娶到了索尼幼女,竟然最终成了自己最大的绊脚石,教养出来的大女儿竟然被明旨废妃,听那旨意上毫不客气地评价,只怕皇上已经对这个女儿厌恶到了极点,偏偏他这时候还不能休了这个女人,否则不但无法扭转当前的处境,反而还要多上一顶抛弃发妻的恶名。
佟国维也是个能屈能伸的主,他心中快速衡量了一番利弊,很快打定了主意,他对着佟国纲拱手苦笑:“大哥就别再挖苦我了,我已经知道错了,我会向皇上上书请罪,辞去所有官职在家反省,只是这女人如今就算休了她也于事无补,反而叫佟家的名声更加雪上加霜,我会将其送到家庙,从此青灯古佛以作赎罪吧?”
佟国纲惊奇地看了一眼自家弟弟,这老小子这会难道开窍了?居然舍得将赫舍里氏送去家庙?当初他为了保住这女人可是跟自己闹得差点分家,如今居然这么好说话?不过能把这个搅家精送走就是天大的喜讯,他简直受够了这女人三天两头给家里树敌惹麻烦了。
觉罗氏在一旁冷笑连连,满眼鄙夷,却没有开口阻止,佟国纲是个直肠子的粗人,性格豪迈直爽,向来没有那些弯弯绕绕的花花肠子,自然不清楚佟国维打的什么主意,但是觉罗氏红带子出身,又是当了佟氏宗妇几十年,哪里不知道佟国维心里的小九九?不过是为了博一个对发妻情深义重的虚名,却又不愿受赫舍里氏继续拖累,这才将其送去家庙,让所谓的发妻从此名存实亡。
赫舍里氏反常地沉默着,没有像往常一样撒泼吵闹,从佟国维开口说后悔的那刻起,她就已经心如死灰,当年索尼身为顺治爷最倚重的大臣,可谓位高权重,身为嫡幼女的她可谓是一家女百家求,风光无限。而佟国维当年有什么?佟家不过是个汉军旗的破落户,虽然女儿在宫里生了个阿哥,但是名分上也不过是个庶妃罢了,若非佟国维仪表堂堂又表现得情深义重,自己岂会委身下嫁?
早些年佟国维确实兑现了自己的承诺,对自己百依百顺,呵护有加,家里头的事情也任由自己做主,自从娘家因废后被全族流放后,她就察觉得了些许不同,不过因为佟国维顶着佟氏一族的压力全力保住自己,她嘴上不说,心中却是感动不已,将当年阿玛留给自己的底牌和人手都交给了他,如今回想起来,她简直就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没有了家世背景,甚至连最后的底牌都被压榨光了,自己可不是只剩下青灯古佛了此残生了吗?
她抬起头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佟国维,听着他那虚伪狡辩的言辞,大义凛然的姿态,死寂的心早已掀不起一丝波澜,如今她只可怜自己的几个孩子,长女佟妃如今声名尽毁,生不如死,幼女受姐姐连累,只能在宫里默默熬日子,至于几个儿子,有这样的额娘和姐妹,前途必定会受影响,没准未来还会被庶子踩在头上作践,这叫她如何承受?
想到这里,赫舍里氏眼中默默落下泪来,她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冷笑着看向在场的三人:“看来你们已经商量好了怎么处置我了?青灯古佛?凭什么!当年若没有赫舍里氏的扶持,你们兄弟俩能那么快平步青云?靠圣母皇太后?别搞笑了,当年她和小皇帝自身都难保,若不是佟国维千方百计求娶了我,若不是靠着我阿玛的提携庇护,你们早就被鳌拜捏死了!
如今你们成了国舅爷,风光富贵了,忘记当时是怎么给赫舍里氏当狗了吗?这会倒是有胆子商量如何处置我了?我呸!佟国维,你以为得了我阿玛留下的遗泽就高枕无忧了?不妨告诉你,那是因为姑奶奶我还是佟家三房的主母,否则你以为自己是凭真本事朝堂上一呼百应的?别笑死人了!姑奶奶我这辈子张扬惯了,做不了低声下气的狗!你们想骑在姑奶**上撒野,做梦!下辈子吧!”
不等气得三尸神暴跳的佟家兄弟冲上来拿人,赫舍里氏直接就冲着不远处的顶梁柱上狠狠撞去,只听砰地一声巨响,顿时头上血花四溅,在觉罗氏的尖叫声中,软软地倒在地上,很快就没了气息。
第319章 云集景从(八)
“主子,佟国维上了请罪折子,自承教女无方,请求辞去一切职务,归家反省己过。皇上立刻照准了,奏折已经明发 。”坤宁宫首领太监王朝庆躬着身向宜敏禀告着刚刚得到的消息,语气中难免带上些惊讶,似乎是没想到皇上居然连客气一下都没有,就直接捋去了向来亲厚的舅舅的所有官职。
宜敏连眉毛都没抬一下,淡淡地道:“此乃应有之义,算那佟国维识相,自己找了梯子下来,佟家还有什么动向吗?”这次佟氏的作为太过猖狂,在后宫都敢肆意践踏律法,草菅人命,尤其敢残害皇嗣,这已经触碰了康熙的逆鳞,若不杀鸡儆猴一番,皇室颜面何存?
王朝庆连忙继续道:“佟家今儿门外挂上了白幡,听说是佟三夫人突发恶疾,昨儿夜里就没了,听说丧事办得极为低调,只请了一些较近的亲戚参加。”
宜敏持着朱笔的手微微顿了一下,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冷笑了一声,将手上已经写好的懿旨丢到王朝庆怀里:“拿去佟家宣旨吧!”
王朝庆手忙脚乱地接住明黄朱笔写就的懿旨,借着卷好布帛的间隙瞄了一眼上面的内容,不由得心一颤,连忙跪下应诺:“嗻,奴才这就去办。”
很快王朝庆就带着一邦宫人快马来到佟氏府邸,也没理会府外的白幡和冷清的门庭,大声唱喏:“皇后娘娘懿旨,佟氏女眷接旨——”
佟国纲和觉罗氏面面相觑,有些不明白皇后突然下达懿旨是为了什么,心中都有些不好的预感,不过这位皇后娘娘可不是好惹的,两人连忙相携出门迎接,顺便吩咐下人摆上香案准备接旨。
觉罗氏厉声让身边的人去叫来几个儿媳妇,包括正跪在灵前的佟国维儿子媳妇一同前往,她几乎是立刻想起之前赫舍里氏在朝拜皇后时的不敬之举,当时就觉得这个娘们要惹祸,如今现世报果然来得快,她倒好,死了一了百了,这恶果怕是要自家来担着了。
“皇后懿旨曰:佟国维之原配赫舍里氏,妇行有亏,骄纵无礼,教女无方,再三出言冒犯君上,此乃大不敬之罪,本应严惩,念其已畏罪而亡,乃上其一品诰封。望尔今后诚心悔过,钦此!”
王朝庆大声念诵着旨意,心中不由佩服自家主子的魄力,佟家那可是皇帝母族,就算之前佟国维被皇上夺了所有职务,也口头上发话要捋了诰命,但毕竟人家还是国舅爷啊,尤其是人已经死了,还较真下旨追回诰封,这摆明了要踩佟家啊!
“奴才遵懿旨,谢皇后娘娘恩典。”觉罗氏带着阖府女眷跪在地上听旨,脸色难看的几乎要刮下一层霜来,心里恨不得把赫舍里氏拖出来鞭尸,本来这份羞辱应该是落在赫舍里氏头上的,结果这会她在里头躺着,自己却要在这里跪着听训斥,简直一辈子的老脸都丢尽了。
避在后堂里偷听的佟家两兄弟也是脸色难看得很,佟国维更是面露狰狞之色,双手握拳怒道:“皇后当真欺人太甚,人死为大,她居然在灵堂前宣旨斥责,还真的夺还了诰封圣旨,简直岂有此理!”这简直就是抡起膀子往自己脸上扇耳光啊,他堂堂国舅爷,什么时候受过这等羞辱?
佟国纲凶狠地瞪了他一眼,压低声音骂道:“欺你又怎么样?人家是皇后,内外命妇本就归她管,你家那个蠢妇敢在封后大典上闹事,人家凭什么要忍着?马佳氏在后宫霸着皇上多少年了,连两宫太后都拿她没办法,你能怎么着?更何况,之前大宴的时候皇上就已经发话了,现在不过是正式下了旨意而已,你这会不服气了,当时怎么没跳出来反对啊?”
佟国维被怼得下不来台,涨红了脸反驳道:“皇上已经准了我的请罪折子,如今我不过一介白身,而且赫舍里氏已经没了,若没有皇后撺掇,皇上又岂会继续干这种撕破脸的事情?”
“说这话你自己相信?皇上对赫舍里氏的憎恶由来已久,甚至不许你家那位参见年宴,新仇旧恨加起来还能让赫舍里氏顶着一品诰命的身份下葬?”佟国纲从鼻子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自己这弟弟本事不小,就是野心太大,也没甚自知之明,被皇帝称呼一声舅舅就忘了自己是谁了?真当皇上金口玉言可以死了就不做数的?
佟国维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心里已经隐隐偏向了自家兄长的说法,心里不由得有些怨恨康熙的不近人情,那可是他的舅母,小时候也帮衬了他不少,就因为一个废后牵连甚广,居然连最后的体面都不给,以后没了自己在朝堂上给他摇旗呐喊,真当自己是古代明君圣主转世,能轻易叫那些官场老油子听话吗?
佟国纲看着自己这个执迷不悟的弟弟,摇了摇头不再理会,抬脚出去送天使,虽然他是个武夫粗人,但是他心里有杠秤,知道一个家族想要长盛不衰终究还是要靠男儿建功立业,整天靠攀附女儿裙带上位算怎么回事儿?何况这种富贵如同镜花水月,都建立在圣宠上面,所谓伴君如伴虎,皇上一旦不高兴了,说翻脸就翻脸,女儿废了,夫人没了,自己也转瞬成了白身,何苦来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