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行?”沈宴淮好以整暇地看着容煦。
这像是必须得到一个理由的态度,让容煦顿时冒出寒意,他下意识看向玄露,却发现少女神色丝毫未变,像是对清蕴宗毫无留恋。
为什么?那可是她生活了百年的地方……
“毕竟,毕竟……”容煦绞尽脑汁,声音越来越低,“毕竟清蕴宗并非主导,如今又没了敌对之意,给以警示足矣。”
在容煦看来,清蕴宗所想不过是不愿弟子堕入魔道,而不是琉光宗那般想主导两界,野心庞大狂妄反倒害死自己。
沈宴淮根本没听,只是转向少女,“小鹤觉得呢?”
玄露如今也有些茫然。
她对清蕴宗只承载着一些怀念,上一世的对立也已到了不会对它留恋的程度,但若说让她直接做出赶尽杀绝的决定,那是不能的。
她只想着,两边能互不打扰就足够了。
但玄露只想把做决定的权利全部交给沈宴淮,毕竟他才是与其纠葛最深的,天道因果,任何人都无法插手。
不过……最令人厌恶的,果然还是挑头的那个。
玄露眯了眯眼,“三大宗门总是联合,只消一个便能使他们元气大伤。若是非要铲除一个宗门,我认为还是——”
“琉光宗,如何?”沈宴淮接话。
看着玄露欣然的神色,沈宴淮为他们两人的亲密默契弯了弯唇角。
如今战场上的人影七零八落,代表着琉光宗的服饰更是显眼,只不过,那些大都穿在死人身上。
玄露那一招毫不留情,越是离得近越被牵连,哪怕是实力颇高的长老也承受不住这滔天灵力的冲击——至少眼下,他们所能见到的能动弹的没有多少了。
做好了决定,剩下的便快了。
只是……
“小九。”
转身的一瞬,玄露听见身后传来的声音。
她一顿,终究还是转过身来。
在陵子游开口前,她平静道:“你我终究不是同路,我不想回去,也不会回去。放弃吧。”
沈宴淮在一旁笑吟吟的:“可惜我答应过小鹤不杀你。”
玄露看他一眼,转身走了,沈宴淮也随之跟上,容煦静立片刻,最后也跟在两人后面。
几道人影渐渐远去,与远处更多从暗处出现的身影融合在一起。
“哎呀,又不带我玩。”
良久,久到周围的浊气被冷风吹散,整片空气变得冰冷,陵子游才发出一声听不出意味的低喃。
青年只看着玄露离去的方向,嘴角勾起,目光却愈发黯淡。
这一切竟又让他仿佛看到从前,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他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想起。那时候,他因天才之名,被同龄伙伴排挤在外,前辈也不喜欢他。总是自己一个人,直到……遇见小九。
鲜血不断从唇边流下,复又裂开的伤口痛到麻木,只是再重的伤都让陵子游毫无知觉。
果然啊,比起杀了他……那道疏离的眼神更让他觉得心痛。
……
玄露本来觉得破除死劫像做梦一样,但亲眼观看沈宴淮与清蕴宗进行最后的谈议,觉得更梦幻了。
如今三大宗门中有两个被毁得不成样子,唯一还算完好的清蕴宗自是承担起与魔界议和的责任。只是不知道,他们对着昔日的弟子,心中会作何感想?
“……我们明白你们的意思了。”
清蕴宗宗主纵观四下浸血焦土,眼底涌现出一瞬的悲悯。
他没能想到最后竟是这样的结局,或许从一开始他便错了,倘若能劝阻琉光宗,坚定地阻拦他们攻打魔界的想法……大抵不会有如此众多的被牵连至死的弟子。
“只是我不明白,”随着宗主的话,几名峰主也抬起目光,“你为何会堕入魔道?”
站在他们面前的几人,显然是魔界最有地位的几个,但除却明显是魔修的,最前方的三人竟都出自他们清蕴宗……
众人的目光从沈宴淮到容煦,再到玄露,神色不可谓不复杂。
他们不知道灵兽如何化的人,但只知这灵鹤是跟着沈宴淮的,而曾经的忘忧峰弟子容煦,也是主动辞别下山后才转而进入魔界……
难不成,是他们清蕴宗的教导出了什么问题!?
想到这一点的人心中一震,接着琢磨起来。
略微察觉到众人想法的玄露:……
她看向沈宴淮,好像出于她是格外稀有的“灵兽化人”的缘故,总会让人误会沈宴淮对她做了什么。
熟料沈宴淮只是轻笑:“我只是回到我该走的路罢了。即便我一直留在宗内,总有一日会把我驱逐出山门的。”
“怎么可能——”
“毕竟,我有魔族的血脉。”沈宴淮眼底划过一抹充满戾气的猩红,与脸上盈盈笑意毫不相衬。
一片死寂。
仿佛还嫌不够似的,沈宴淮又道:“我本就打算与你们井水不犯河水,熟料你们听信了谗言,偏来冒犯,难道不是魔界吃亏在先么?”
清蕴宗众人脸色难看起来。
这话细究起来全然无错,追溯过往时日,魔界从来都是平静的,没有半点掀起纷争的意思。
玄露听着也有些想笑了,一番谈话下来,宗门反倒是有亲近的意思,不知是所谓的造福世人,还是为了其他宗门休养生息。
“仙魔不能两立,”寂静之中,少女的声音淡淡响起,“这道理,还是你们教会的。”
漆黑的双眸在晦暗的光线下异常明亮,透着嘲弄般的笑意。
众人惊异抬头,又被白鹤洒了半边鲜血的外形震慑,一时之间竟也想不出任何反驳的话来。
但且看修仙界唯三化人的灵兽,就这么生生跟在魔界中人身边,不惋惜是不可能的——自从知道沈宴淮身边跟着的少女是御灵峰上的灵鹤,清蕴宗便早有将她找回来的想法。
只是现在……
感受到玄露扑面而来的直接的敌意,清蕴宗众人无人再敢提议,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人转身离去。
“走罢……”宗主叹息一声,回首望向狼藉一片的土地,“先为各宗道友敛尸。”
……
走出一段距离后,终于清闲下来的沈宴淮脸色一白,咳出一口血来。
玄露瞳孔一紧,惊得面色比沈宴淮还要苍白几分,拽住他就想检查,“你怎么了?”
“咳咳……无事。”沈宴淮摆摆手,孰料这拒绝般的反应让玄露更加紧张,紧紧盯着他的表情,唯恐错过一丝异样。
难道命运还未改变吗?可天道的枷锁明明已经卸除,不该无端生出意外。
玄露紧抓着沈宴淮的手,所幸眼下她的灵力已经恢复不少,做个简单的检查还是可以的……
“是因为魔剑。”沈宴淮反握住玄露的手,无奈地说。
“魔剑?”玄露歪了歪头,不明所以。
沈宴淮唇边勾起一抹轻松的微笑,将事情的缘由娓娓道来。
原来,魔剑一次只能认一主,像玄露这般强行令剑易主的行为,若前主当时活着,总会受到一些反噬。
当然,沈宴淮在察觉到后也默认了魔剑易主的行径,主动配合起来,否则,就不止反噬这么简单了。
“如今万界是你的剑了,你可要好好对它。”
恰巧玄露探出了沈宴淮的伤情,的确如他所说只是经错脉乱,轻微隐伤,刚放下心的她在听见这句话后,当即陷入呆滞。
几秒后,她反应过来。
“可是,它对我来说没用啊?”少女眨着眼,十分诚恳地说。
“……”沈宴淮想要扶额。
自己命定的魔剑被伴侣称为“没用的东西”,听起来无论如何都有些扎心了。
“小鹤还真是一点情调都感觉不到啊。”沈宴淮语气颇有股子幽怨。
玄露再次懵然,这和情调又有什么关系?她努力比划:“我不要魔剑,你再把它拿回去?”
沈宴淮凑近:“给了你便是你的,岂有要回的道理?”
被这双琉璃般的眸子盯着,即使是玄露也觉得心上像软化了水,支支吾吾不知再怎么说,接着便又听他道:“难不成小鹤不守承诺,说过的话也要收回吗?”
一下子明白了沈宴淮指的什么的玄露脸蹭地红了。
“没……没有……”很小声。
捧着魔剑在后面不知道该给谁的右护法长弈:“……”
你们调情不要拉上魔剑啊!
……
看修仙界落败对玄露来说其实是很新奇的一件事,毕竟上一世败的是他们。
回到驻地,玄露自高处观望无数宗门的人为t死在战场上的弟子收敛尸身,细如蝼蚁的身影从散开到渐渐集合,再到逐渐远去,最后连一丝灵力的迹象都不复存在。
剩下的,唯有被鲜血浇灌的土壤。
怔怔伫立于诡奇石峰构成的窗洞前,直到现在玄露都觉得自己还沉浸在梦里,尚未醒来。
魔修听召会集,诸多身影立于影影绰绰之间,从这个位置看过去,依稀能辨认出沈宴淮俊美的侧脸。
“终究是结束了,我也不必再忙这些。”
听见嵇苍的声音,玄露这才回过神来,原来是召集解散了,无事的魔修各自离开,住处离得最远的嵇苍不知打算。
听得出他话语里嫌弃的意味,玄露也是无奈,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多谢。”
又问:“你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嵇苍理了理衣角,“自然是做一直在做的事。先回百草阁,至于之后……或许会离开魔界吧。”
玄露点点头,并不意外。也是,嵇苍本来就是意外留下的,为了目标早该四处游学了。
“你当真不与我走?”
冷不丁的一句,玄露还反应了半天,接着又听他道:“钻研更为新奇有效的药物药方,难道不比留在这里更为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