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几息之后——
“闭嘴。”
陵子游一声冷斥,将躁动全部压下。
众人惊异回头,便见青年目光冰冷道:“呈口舌之快有什么用?待会别让自己死得太惨才是最主要的。”
这一句说得太过直白,直将几个喊得最大声得噎得说不出话来。
陵子游目光扫过最前面几个琉光宗弟子,神色暗了又暗,最终掀起一丝属于问剑峰的礼节的笑,“我只是提醒道友,在魔界,光用嘴可是不顶用的。”
修士们的躁动,玄露看得一清二楚。
两方如今已经离得不远,连带着那些不堪入耳的话也一样清清楚楚地传了过来。
“这些人……真想撕了他们的嘴!”赤厌皱眉。
“自以为是什么世外高人?结果嘴比臭泥还要恶心!”苏檀乌也在一旁讽刺。
云月也龇牙,“真该让他们知道知道什么话不该说,让他们尝尝厉害!玄露姑娘——”
几人转头,却发现被说的本人一脸平静,像是没有听见一样。他们一怔,有些不知所措。
然而玄露不在乎,不代表有人无动于衷。
“这些话又不是第一次听了,有什么所谓。”觉察到身旁沈宴淮的动静,玄露开口说道。
妖女又算得了什么,比这更难听的话,她上一次也不是没有听过。
看见沈宴淮欲言又止的愠怒神色,她又拽住了他,“还不是时候——况且他们说的也没错,我的确乐意做这个‘妖女’。”
察觉到身旁的人不再动作,玄露才放开视线,看着远方那一片片人头。
她不自觉地舒展开眉宇。多熟悉啊,上一次也是这么宏大壮观。只不过上次他们一败涂地。
玄露目光淡淡,沈宴淮在一旁看着她平静到习以为常的神情,内心最隐秘的深处泛起一丝刺痛。
他从来没有听她说过这些,就连上一世也是完全忽略了的,可那时明明比现在更加混乱,也更喧闹……他怎么就什么也看不见呢?
沈宴淮扯了扯嘴角,眼神渐渐沉郁。
人群中的动静又变了,很轻易就能发现陵子游的动作,玄露微微抿唇,目光稍微地停留一会儿,又向一旁移开。
“布阵的魔军已经到地方了?”她问。
“已经过去了。顺便还带着送给他们的‘大礼’。”赤厌笑得很开朗。
“之后的幻阵——”
“放心吧,再不济还有阿杏呢。”苏檀乌将苏檀杏也带到了后方。
玄露又转头,得到长弈肯定的颔首。
这下,玄露总算觉得心底松快了一些。
她微微呼了口气,抱伞的手指收紧,有了嵇苍,她或许不必拘在后方,可以光明正大地加入战场了。这应该算是她第一次在众目睽睽之下出手,也不知会不会吓到沈宴淮……
“小鹤。”沈宴淮打断了她的思绪,他走到前方,面对她道:“放心,交给我。”
不得不承认,沈宴淮才是魔界最强的力量。
这一次,难以想象沈宴淮会发挥出怎样的威力,光是回忆他是如何剿灭祭蟒一族,玄露就感到由衷的心颤。
“那我也去……”
玄露抱着伞往前几步,马上就要将伞变作利剑,却被人从后面拉了一把,对上一张冷脸。
“你在说笑?”是嵇苍。
嵇苍看着她,“后方不能停了t治疗,你身为医治之术最精妙的,还想往哪乱跑?”
他深深蹙着眉,像是极不赞成她的举动。
“我……”玄露张了张嘴,表情变得奇怪,像是在询问都安排好了还有她的事?
嵇苍笑了一声,大概是冷笑,他一眼就看出少女在想什么,“没你的事还有谁的事?现在跟我回去。”
说着,他伸手就要去拉。
一只手忽然插入他们中间,打断了嵇苍的动作,沈宴淮微笑着隔离了他们,面朝玄露道:“小鹤,你先回去。”
在这一点上,他们达成了共识。
沈宴淮不清楚宗门是如何看待玄露的,但他能肯定,她的处境恐怕不会太好,而后方至少能保证起码的安全。
他怕她成为众矢之的。
被两个人一起阻止,玄露的眉头不自觉地挑了挑,她看看嵇苍,又看看沈宴淮,最后望向远方那攒动的人头,沉默一会儿,转头朝人后走去。
雪白的袖摆拂起一道优美的弧线,玄露的身影逐渐没入魔军主动分开的道路里。
“既然这样,”她的声音清浅地传来,“你们动作记得快一些。”
视线之外,那双漆黑如星的眼瞳已然乌云密布,隐隐透出晦暗的光芒。
……
“咦,下雨了?”
朝日即将升起,一点赤红的日头藏在浓厚的乌云之下,透出无数细碎的光彩。
可就在天色快要亮起之际,一滴滴潮湿的雨水落下,沾到不少人的额头与脸上。
阴云让泛蓝的天色重新变得阴郁,甚至蒙上一层朦胧的灰色,再次看不清晰。
对宗门一众来说,这对他们并不利。
“怎么回事……”诸多宗主互相对视,清蕴宗宗主则紧紧盯着魔修所在方向,璇玑门门主更是当场掐指算了起来。
此番前来,许多大宗都是留了些高阶修士驻守宗门,宗主几乎都来了——为了这一战,他们周密计划,带来了最强的力量,为的就是一举击败魔头,绝不能有任何闪失!
“怪哉……”璇玑门门主眉头紧锁,“明明形势于我们有利,为何算出的结果如此奇异?”
琉光宗葛长老听了,微微笑道:“只要我们占优,区区魔界又有何可惧?能打败他们一次,便能有第二次。”
璇玑门门主却转头道:“于乾,你再算算。”
面如冠玉的青年点点头,当即掐算起来。
但就在这时,一丝红线似的颜色飞快从他脸上划过,充满诡谲与不详的气息。璇玑门门主一愣,继而走近一步以防看错,“你脸上是什么?”
于乾不解地中断了卜算,抬头往四下看了看,“您说的什么?”
便是这一张望,足以看清自他周围一圈人身上也出现了类似的红线,一闪而过,煞是惊悚。
“蛊丝?不对……”
璇玑门门主立刻抓住离自己最近的人,是个琉光宗的修士,对方不知所以地看向他,身上刚刚出现的异样仿佛是他的错觉。
“哇啊!”人群中,有人忽然眼神呆滞了一下,奋力拍打自己空无一物的手臂,嚎叫着有吸血的虫子。旁边的人知道他中了魔障,连忙唤他清醒,好不容易才恢复过来。
中招的人大约又出现了三五个,众人警惕起来后便停歇了,他们不断探查四周,终于有人打了个冷颤后指向一处,“那、那里……!”
滚滚乌云之下,一个身穿紫衣,身姿妖娆妩媚的女人看着他们,眼眸泛着魅惑的笑。
幽绿的眸子微微弯起,散着浓光,其中赫然是兽类的竖瞳!
在她身后,似乎有几条巨大的尾巴盘旋而起,优雅地缠绕翻卷。
“是狐妖!”
不少修士后退了一下,满脸警戒。要知道,狐妖所修的幻术很容易令人着道,若是从幻境里出不来,整个人的神志都能被摧毁!
可是……狐妖通常都是对视才能下幻术,距离这么远能成功施术的……究竟是什么来头?
“苏渊玄狐……”璇玑门门主嘴唇翕动,满眼不可置信。苏渊玄狐明明概不入世,怎么会出现在魔界!?
“快,念清心咒!”葛长老喊道。
众多修士连忙听从,低低的声音一齐念诵,倒真抵御过去了。
可他们觉得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若是魔界特地派狐妖来捣鬼,怎么可能只有三五人中术就停了?
现在看来,反而像是在逗弄他们一样。
“所有人注意,不知道暗处还藏着几个狐妖,千万别着了他们的道!”有人一边布阵后退一边喊。
苏渊玄狐的幻术诡异就诡异在人们会在不知不觉中深陷,一旦无法清醒,性命也便就此交付了。
“不能聚在一起。”琉光宗宗主朝后施令,“按照计划散开!各自成阵!”
“噗——!”
话音未落,一声闷响,迸射的鲜血从天散落,沾湿周围无数人的侧脸。众人惊恐地看着最中间胸膛破碎的修士,注视着他的身体缓缓倒下。
转眼之间,就死了一人。
如何伤的?不知道。如何死的?不知道。他们就像被围聚在一起的虫蚁,只等着大水漫灌全军覆没。
恐慌的情绪一瞬间侵袭了他们,尤其是道行还不算很深的年轻修士,他们转头便忘却了来前宗主的交待,变得躁动不安,慌张惨白。
开始乱了。
高石上的魔军不知何时离开了原地,只剩一只玄色的三尾狐狸。阵地身后传来无数沉重压抑的气息,猩红的眸子将他们包围,而后兵刃相接。
像是早已预知到他们的行动,魔修们比他们更早地布置下一切。
修士们慌慌张张布阵聚集,隐隐看见执着武器的手在颤抖。
在这混乱之中,陵子游看着玄露离开的方向,一边用剑击飞冲来的魔气,一边朝那边迈开步伐。
“你干什么去?”在他身旁的孟和连忙问,挥剑斩去一个魔军的头颅。
“去做我早就想做的事。”陵子游说完,头也不回地向前奔去,“你们小心。”
孟和眼尖地看他摸了摸胸口,他一定是把法器藏在那里了。他哀叹一声,转头又劈开一个魔物,对赶过来的方启道:“该死的。一个个都不省心!”而后目送陵子游离开这片混乱。
“扑哧。”
血肉爆裂的声音在枯石间回荡,正往后方阵地去的玄露整个人顿了一下,忍不住回头。
血雾弥漫,黎明的空气似乎都被染成了红色,将蓝黑的天幕衬得愈发沉闷。一道身影模模糊糊伫立在高处,透着一股漠然的意味。
沈宴淮是水灵根,听上去是温和至极的属性,世人皆以为水利万物而不争,实际上却是存在于万物而多变。
但凡是水,皆可为他所用,被他催发。天上有水,地上有水,空气中有水,可那远不止于此,玄露深知其中可怕之处,如同每个人本身就是攻杀自己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