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接到传达的新命令的狐狸停下脚步,脑海中闪过不久前见到的身影,随即答道:“他在石暮林。”
玄露怔了一下。
大概是玄露表情中的异样太过明显,苏檀乌犹疑地问:“怎么,他没告诉你?”
玄露依旧沉默,这让苏檀乌有些紧张起来。
不应该啊,看他们平日如胶似漆的,应当早就知道才是。
但想到沈宴淮早在少女不知情时就掌控了整个魔界,更早些时候她又不知道发生过什么……苏檀乌又不太确定了。
没错,在加入少年麾下之后,苏檀乌便敏锐地发觉事实似乎比她想象中还要复杂。其他人对沈宴淮的熟悉程度,并不是表面上那一丁点时间积累出来的。
她承认,少年这一年内在魔界做的是多,但远不到那种折服万众的地步……
难不成她说错话了?苏檀乌看着玄露,忐忑地卷了卷身后的尾巴。
此刻,玄露的心情已然像逐渐涨起的潮水般沉厚,充斥着一丝不可思议。
石暮林……被法阵隔绝于世的地方,魔界最深处的禁地。
也是上一世被宗门围攻后,他们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唯一的清净之地。
沈宴淮怎么会在那里?
玄露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脑海中也有一缕思绪愈发炽热。她不是不想猜测沈宴淮这一世提前发现了那,可石暮林分明是魔殿损坏后才会显露的地方……
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顷刻间席卷上来,玄露说不出那是什么,像是怪异填满了空落落的房间。她愣着神,对着苏檀乌点了一下头,“我知道了。”
说罢,她转身就走。
身后的苏檀乌“哎”了一声,又哑了回去,眼睁睁看着玄露离开,嘟囔“你知道那地方在哪么?”
玄露怎么可能不知道。
有两个念头在她脑海中打架,一个说怎样的改变都有可能,一个说这种地方怎么可能这么容易找到。
大概是她想得太入神,等回过神来,她便已经到了石暮林入口。
天色昏黄,夕阳的余晖斜斜落下,是石暮林景致最美的时候。周围幽密无声,不像有人的模样。
玄露看着眼前大片绽开的桃花,没有想到沈宴淮就连这里也种上了桃树。
她沉默许久,用力捏了捏手心里的鱼形玉,用冷硬硌手的触感恢复镇定,接着敛住所有气息,轻悄地走了进去。
林子是能让人迷失其中的密林。
但玄露早就轻车熟路,几步就破阵走到正路。
石暮林,周围除了密林,还有嶙峋的山石,山石如同墓碑排布其上,代表原本的“石墓”之意。
玄露拂开身前茂密的树枝,隐匿在深处的景象依稀映入眼帘。她缓步走近,已经感觉到属于沈宴淮的气息,也模糊看到了他的人影——
“魔界不日后便有一战,边域巡查时,切勿漏失任何细节。”
“是。”
跪在院中的白琥领了命,又忍不住问:“需要属下让所有人远离此处避难吗?”
沈宴淮微微摇头,“没有必要。”
白琥不甚明白,“尊主筹谋多年,自是做足了准备,可修仙那群人狡猾阴险,何不用万无一失之计?”
沈宴淮笑了笑,没有说话,白琥也自知多言,转身以虎的形态飞离了这里。
石林中,只剩沈宴淮一人的身影,以及一句叹息:“只是,何来所谓的‘万全之计’……”
淡淡的声音从中传出,属于她无比熟悉的那个人,可无论是语气,还是神态,都与平日有所不同。
玄露移动脚步,看见树叶缝隙之间露出的面孔。
一张俊美无俦的脸庞,如墨的眉眼泛着浅笑,浅色的眼瞳被夕阳映成漂亮的深橘色,与往常似乎一般无二。
可那上面的神色却不似平时那般青涩,而是带上几分深邃,唇边弧度更是让她熟悉得惊在原地。
那是属于魔尊沈宴淮的表情。
玄露的双眼微微睁大,脑海里空白一片。
一瞬间,过往无数端倪仿佛都在这一刻显现出来,为什么沈宴淮会突兀地提前出现在鹤居,为什么沈宴淮剑法从未苦练便能如此精湛,为什么这一世能这么快地掌控魔界,为什么沈宴淮能轻而易举地抛下对清蕴宗的情愫……还有他对问剑峰无法言说的熟悉,对她化人仿佛在意料之中的平静,左右护法对他莫名深重的敬畏……
一桩桩,一件件,那些她之前未曾注意过的细节竟如此清晰,清晰到有些好笑。
他是故意瞒着她。
玄露几乎能听见自己呼吸的声音,听见心脏在胸腔剧烈跳动,她的指尖发颤,却仍抱有一丝盘旋在心头的疑虑。
那日她在落瀑阁,少年笑望着她,说:“唤你玄露,可好?”分明是绝对的坦诚,她却还是找了理由当做巧合。
玄露看着庭中那玉树般浅色的身影,唇瓣紧抿,眼底亮得如同有火在燃烧。
她想不明白。
大概是她的目光太过炽热,下一刻,她与沈宴淮对上了视线,清楚地看到他游刃有余的神情中掺杂上了一点惊慌。
而她没有,她本就没想躲开。
“沈宴淮,”玄露听见自己的声音冷静得可怕,“为什么?”
她走了出来。
第112章 心心念念,唯你而已。……
被层层禁制包裹的石暮林本就是一片素净的空间,只有两个人时,便显得更加安静了。
玄露直直望着沈宴淮,墨黑的眼瞳像没有月色的深夜。
“小鹤……”
沈宴淮刚刚开口,玄露就打断了他,“你也回来了。”
她的语气不是疑问,只有笃定。
良久。沈宴淮没有动作,只是从那细微的神色里能看出,他承认了。
玄露一步一步走近,最终在他面前停下,定定地看着他。
“三大宗门联合三十九小宗攻入魔界,此前毫无风声,我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魔界就此被卷入动乱。”
“那些宗门来势凶猛的反义词,魔界一时间难以抵御,加上他们早早派人来探查过,对魔界当时的情况与兵力了如指掌。加之你当时刚成为魔尊不久,局势并不完全平稳,是以他们占优,我们处于劣势。”
她口吻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旁人的故事,但那双乌黑t的眼底已然氤氲起一抹莹光。
“魔界满目疮痍,魔修更是死伤无数,可哪怕在那种时候,我们也并未完全溃败,反而尽力夺回了一丝先机……”
玄露的神情似是怀念,又似是痛楚,望过来的目光带着迸射的锐利:
“你为什么会回来?你怎么会回来?”
沈宴淮没有说话,玄露也没有留给他回应的时间,仿佛仙鹤垂死时挤出最后的气息,她的声音已然带上了一丝颤抖:
“你还……活着吗?”
“……”
沉默似乎让周围的风更降低了一丝温度,沈宴淮下意识回避了目光,即使这动作极其细微,也让一直盯着他的玄露看得分明。
玄露的呼吸无力地沉了下去,有时候,她也不是很想这么了解沈宴淮。
“后来呢?后来发生了什么?”她问道,声音有些急切。
沈宴淮没有说话,浅色的眼里透出模糊的暗光,唇边的笑意掺杂上一丝苦涩。这幅模样让玄露更加急迫,但她同样缄默着,定定地看着他。
半晌过后,沈宴淮开了口。
“在你走后……”
“在你走后,他们仍在侵扰魔界,魔军消亡得更快了,不难看出修仙界是想重创魔界,夺得一段时日的安宁。”
只是第一句话无比艰涩沙哑,随后就变得自然流畅起来了,沈宴淮似乎又恢复成那副什么都难不倒他的模样,脸上的笑容温和得动人心魄。
玄露喉咙干涩,逃避似的垂下眼眸。
“只可惜……我终究还是棋差一步。”
沈宴淮忽地笑了一下,像是在遗憾自己是最后的输家。
“我也没能活下去。让小鹤白白为我而死。”他的语气中满是歉意,玄露猛地抬起头来,微微地摇了摇头,话语却全然堵在胸腔。
明明是她主动选择了死亡,选择将他独自丢下了。
一股苦涩从心间悄然泛开,玄露难以想象沈宴淮竟死在他执念的宗门的手中,他该如何失望?又是如何殒命?一想到种种可能,玄露心底也不由自主地揪痛了一下,钝钝地难以形容。
“只是,我怎么可能让小鹤如此孤单地离开。”
轻描淡写地,沈宴淮吐出这样一句话。
玄露茫然看他,看见那张脸上又露出一抹笑容,只是这笑愈发难以捉摸,透着一丝寒意。
他说:
“做错就要付出代价,既然他们这么喜欢待在魔界,便是让他们永远留在这里又有何不可?”
沈宴淮停顿了一息,淡色的眼底透着温柔缱绻,语气却冰冷得吓人。
“所以,我让他们为你陪葬。”
像一声惊雷炸在平地,玄露久久没有回过神来,甚至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沈宴淮说了什么。随后,她惊愕地看向对方,目光掀起几分颤动。
“陪葬……?”
一向清泠的声音变得恍惚,似乎没有理解其中的意味。
沈宴淮深深看着她,又走近了一步,覆下的阴影遮挡了视线,显得格外压抑沉郁,“直到那时,我才知晓自己所学魔功关乎魔界存亡的意义何在,又能如何去使用……”
“你从来……”从来都没有说过。
玄露说不下去。她了解魔功与魔剑的威力,甚至因为见多了而熟稔于心,但是,她从未追问过魔功所有功法的效用。因为在她看来,这是属于沈宴淮的私事,她不愿让他以为她在觊觎或是别的什么。
现在看来,还不如从一开始就将沈宴淮了解个透彻。
即使早已想到沈宴淮一定是用了什么特殊的法子,可真正听他说起自己如何殒命,玄露还是有一种难受的感觉,从心中缓缓涌动,难以排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