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弈下意识顺着声音看向棋盘,表情顿时一怔。
精妙绝伦的一步。
他最初拿到这死局时,甚至都没有想到这种破解的办法。
长弈掩在袖中的手又放松下来,他并不是没想过少女的举动是否是由沈宴淮授意,用以立威,可从他们尊主就连掌控魔界的事都要瞒着这位姑娘,他也能推测出否定的答案。
如此聪颖,又被尊主看重的姑娘……
长弈已经恨不得当场解除伪装,就地表忠心,再为二人卜算一下成亲的好日子。但他还是忍住了,不动声色地看了沈宴淮一眼,询问他的意思。
见沈宴淮摇了摇头,长弈心中暗叹究竟是何缘由,转而沿着玄露给的台阶演了下去。
他起身,拿出仿佛看见今年丰收国泰民安的架势,面上先是不可思议,又连道了三声好,而后转头道:“姑娘是如何想到这一步的?”
玄露见剧情居然被接住了,也只能硬着头皮把沈宴淮的台词说了,“置之死地而后生,如此而已。”
只能说幸好她记性好,不然冷场得多尴尬。
长弈越看玄露越是感叹,原本还担心情爱扰人的他如今十分满意,眉眼也不自觉地舒展开来,就连语气也温和了好几分。
“原是如此,是我着魔了。”
右护法一双眼睛平日淡静,涌起情绪来却显得无比认真又深情,沈宴淮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上前半步走到玄露面前,道:“既然棋局已解,我们也该走了。”
长弈这才把视线转到沈宴淮身上,习惯性地垂眉敛目,而后在对方的瞪视下故作肃然,“敢问何时才能再与二位相见?”
玄露飞快地看了一眼沈宴淮,见他不像要说话的样子,答道:“有缘自会再见。”
刚想开口的沈宴淮又闭上了嘴。
就这样,与长弈道别后,玄露跟着沈宴淮离开此处,却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
只见枯树下,身着长袍的青年对她微微点头,表情还展现出一抹不知是何意味的……微笑?
她心下大为震撼。
直到跟沈宴淮回到暂时的住处,玄露都没能完全回过神来。
“小鹤?”
沈宴淮将烤好的鱼递过来,玄露捏着还在发烫的竹签,却没像之前那样吹着凉气也要啃一口,而是盯着鱼发起了呆。
“怎么了?”少年在她身边坐了下来,目光关切。
玄露摇摇头,目光依旧呆滞,咬了一口滚热的鱼肉。
她保证她的记忆没有出错,之前也与长弈没有见过,更不是不愿与人好好相处的意思,但比起曾经长弈冷淡又压抑的感觉……
现在的态度,也太好了点吧?
第98章 在玩一种很新颖的东西。……
撒着香料的鱼肉细腻鲜嫩,吃在嘴里却有如嚼蜡。在沈宴淮的注视下,玄露发呆一样啃了好几口,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嘴里被烫得发麻。
她默默把竹签拿在手里,压了一下变得刺痛发涩的舌尖,转头又回答了刚才那个问题,“我只是觉得……方才那人……”
因为眼下“并不知道”长弈的名字,玄露用了概括的称呼,“对你观感还不错?”
她总不能说长弈这般友好真是奇怪,毕竟在沈宴淮眼中,她以前从未见过对方。
或许又是剧情细微之处变动的缘故吧……玄露纳闷地转了转手里已经凉下来的签子,也只能将原因归结于此了。
看着少女迷糊许久又转过来接话的模样,沈宴淮眼底闪过一丝柔和的笑意,装作也不确定似的应道:“是吗?”
而后,那双眼里的笑意淡去,转为清明的冷然。
果t然……长弈这次的表现很不符合他的预期,甚至都没有达到曾经的九分相像。
连靠谱的长弈都是这幅样子,很难想像等遇见赤厌时会是怎样灾难的情况。
沈宴淮的指尖在膝上一下一下地轻点,玄露瞥见后,就这么一直盯着看了下去。
注意到这道专注的视线,沈宴淮停下动作,笑着道:“魔界的鱼比外面的难熟一些,不过这条马上就烤好了,若实在等不及,先吃些点心?”
他还以为少女只是没有吃饱。
玄露略略点头,却是出神地想:原来这么早的时候,沈宴淮就有这习惯了吗……?
她脑海中一时间涌出许多前世的回忆来,其中又多得是对方言行举止的细节,可能连沈宴淮自己也不知道,他有些小习惯总会在思考的时候体现出来。
玄露只停顿了一小会儿,便又提起另一个话题:“你的确不打算再回去了吗?”
沈宴淮动作一顿,复又弯起双眸,“先前不是已经定好了?怎么又说起来了?”
他略微侧过身来,神色带上了几分好奇。
看着沈宴淮这幅表情,玄露话语顿在口中,视线微微飘忽。
她也不能确定他究竟是不是真心不想回去,亦或是为了安抚才作出的决定,但无论如何,她必须提醒他这不是儿戏。
没有经历那些事的沈宴淮,是否比上一世更亲近清蕴宗,她也不敢保证。
为了让沈宴淮别再像曾经那样执拗,她来煽风点火一番也是没问题的!
玄露想着,目光愈发坚定,就连腰背也更加挺直了几分。
这幅变化实在很明显,沈宴淮心中好笑,却是期待起少女待会儿会说出什么来。
“宗门的人……”玄露考虑了一下应该怎样说,最后还是觉得应该直白点,“他们不来找你,这么多天一点动静都没有,不奇怪吗?”
他们在魔界游荡多日,并不是完全没碰见过魔修,甚至相反,来往的魔修并不算少数,消息传播得非常之广泛快捷。
若是有仙宗的人进来,他们必然很快知道,再将消息广而告之。
但这些日子里,魔界还是那么的“风平浪静”,一点外来的动静都没有出现。
玄露看向眼前的少年,想对他说你所看重的宗门其实没有那么在意你,根本不必去求他们认同,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无功。
可惜这些话现在说出来都太过提前,并不是那么合适……
沈宴淮神色一怔,不太自然地低咳一声。
他该怎么说,他早就特意切断了宗门能够追踪到他的术法。
现在,宗门大概只以为他已经死了。
不过……即便没有这么做,他也能笃定,宗门根本不会为了寻他而踏入魔界。
毕竟在所有仙宗眼中,维护所谓的正道、正义,才是最要紧的事。
前世直到最后才意识到这一点的他,已经彻底看清了这些“正道之人”的面目。
但面对玄露炽热的目光,沈宴淮一时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他又想起少女前世多次拼力想拽他回来的样子,心头泛起一阵酸涩,半晌才道:“无妨,我本就不想回去了。”
说完他便后悔——小鹤该不会觉得他只是想安安静静呆在魔界不问世事了吧?
沈宴淮紧张地盯着玄露,玄露却只点了点头,面上没什么反应。
哇,他这次好淡定。
玄露心中如此感慨着,对沈宴淮的进步大为赞赏。
哪怕他这一世选择远离清蕴宗大概是为了保全宗门名声、不愿让清蕴宗背上收了个魔族弟子的恶名,她也觉得比以前好上太多。
只要能够活下来……任何选择,都可以。
……
“你说你今日遇见了尊主说过的仙鹤,她还化成了人形!?”
听长弈讲述完今天的经历,赤厌一骨碌从躺椅上爬起来,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准确地说,前些日子就遇见了。”长弈半倚在石壁上,很是心累的样子,“你在边境巡查时,我见尊主带那姑娘去了万界剑冢。”
“去剑冢!?”赤厌兴高采烈,跃跃欲试,“尊主是想帮那姑娘选一把魔剑吗?”
“不,”长弈道,“尊主带那姑娘去拿了万界。”
赤厌:“……啊?”
这句话很难让人理解,赤厌用呆滞的、茫然的眼神直勾勾地看着自己这位同僚,试图让他再解释清楚一番。
长弈没有理会,接着道:“尊主让我们装作不认识他的事,你得做好万全准备。”
考虑了许久,他还是决定把自己的发现说出来。
“尊主很是在意这个,并且……他对我今日的表现似乎不太满意。”长弈眉头微皱,那种被注视得后背发凉的感觉至今还不能消去。他又看向赤厌,忍不住还是提醒了一下这个脑筋不太够用的同僚:
“若你遇见尊主他们,千万不要忘记自己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
面对长弈对自己的怀疑,赤厌嗤笑一声,颇为自信地说:“这就不劳你费心了,我知道该怎么做。不过……”
他还是问出了自己不太明白的问题,“我想不通,尊主为何不告知那姑娘自己的身份?”
掌控魔界的至尊之人,单是说出来便觉震撼,强者自该是让姑娘一见倾心才是。
“莫不是怕把姑娘吓到?可是敢只身闯入魔界的人,又怎会被这影响?”
长弈沉吟,“那姑娘是仙鹤,自幼生长在仙门福地,接受的也是仙宗教诲,若是知道尊主为魔界之尊……”
两人对视一眼,同样想到这大概就是最为可能的原因了。
怕是尊主唯恐被玄露姑娘知道自己是混黑的?为此极力隐瞒身份……真是在玩一种很新颖的东西。
……
不久之后,玄露意料之中地看到长弈登门拜访。
看着门外的青年,她极自然地将人邀请进来,“沈宴淮出去了,估计一会儿就回来。”
遵循沈宴淮命令而来的长弈脚步一顿,神情顿时很不淡定。
他刚踏进门的脚又往后退了些许,“既然他不在,那在下改日再来。”
玄露闻言道:“无需麻烦,他很快便回来了,进来坐吧。”
长弈顿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于礼他不该与玄露共处一室,但身份上他又该听从未来魔尊夫人的命令……
长弈卡在原地,背上不受控制地起了一层湿汗,感觉就连最初魔界产生的无数动乱都没有此刻的选择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