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进了柳阁老的书房,见对方是个和蔼的老人,她心里的紧张才没那么强烈。
柳阁老大约也猜到了她的来意,他打量了一眼她,眼中有欣赏之色:“没想到宋老头的孙女长得真是这样水灵灵的,与他那埋汰的样子实在是不像,大概是随了夕岚。”
夕岚是老祖宗的闺名,他竟然知道,她从前倒是听长辈说过她长得有些像年轻时候的老祖宗。
听着柳阁老贬损自己的祖父,宋云棠并未从这语气中感到冒犯,从这熟稔的语气中就能听出他们二人之间关系大约是很好的。
宋云棠把画递到他跟前:“听说您老人家一直想要这幅画,我恰巧得了,我对字画没什么欣赏能力,想着放在库房里落灰,不如送给你。”
说着她当着柳阁老的面打开了那画卷,才打开一半就被柳阁老强行按住了:“快住手!这画禁不起折腾,我就说前几天找宋老头要画,他支支吾吾老半天不愿拿出来,我当他小气,原来是给了你这个宝贝孙女,真当是暴殄天物啊!”
他心疼地从宋云棠手中抢过那幅画,宝贝似地小心翼翼收好。
“说吧,找我有什么事,可是为了你那在御史台的爹而来的?”
柳阁老还没傻到以为宋云棠跑来找他就为了送一副画,他笑眯眯地看着有些局促的小姑娘。
过了半晌,眼前的人才开口:“我是为了我家郎君的事情而来。”
第35章
沈砚从柳府回去的时候已经接近子时,他在宋云棠前脚才离开,后脚就被柳府的小厮请了进去,一同进去的还有半道上遇到的霍小将军霍凌。
他们二人在柳阁老的书房一呆就是好几个时辰,就连晚饭也是在里头用的,只是他意外的是,柳阁老说在他们来之前,宋云棠已经来过。
还未问宋云棠为何会来找上柳阁老,柳阁老就直说了宋云棠的来意。
他本以为沈砚会生气,谁知道沈砚只是沉默了一瞬,竟未说宋云棠一句不好的话,只说她年纪小不懂事,还望他多担待。
宋云棠给柳阁老送画这件事情,往大了说是贿赂,他素来不屑做这样的事情,不愿和那些人一样同流合污,换做是其他人,他定然会因此感到厌恶,可做这件事人是宋云棠,他心里竟然讨厌不起来。
满身疲惫地回到他们二人的院子时,月亮已经升到了半空中,正房里面留了一盏微弱的烛火。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发现宋云棠睡觉时会特意给他留盏灯,在看到微弱的光线从细纱糊的窗户中漏出来,原本烦躁的心情也逐渐被抚平。
从净室出来的时候,他小心翼翼上了床榻,探身过去习惯给她盖好被子,眼角余光却瞥见她的手中握着一卷书。
该不会是......
他的呼吸一窒,伸手小心从她的手中抽出那本书,目光扫过她翻开的第一页的内容,才发现正是前几天她在书房借走的长短经。
他还以为她又不知道从哪弄来了避火图,趁着他不在的时候偷偷看,原来是这本书,他随意把书放到了床边的桌子上。
有一瞬,心底似乎有些失望。
见宋云棠睡得正熟,想起她不爱读书,猜到她估计是看着这本书的时候把自己给看睡了。
这书别说是她,就连他自己第一次看地时候也废了不少的功夫,说不定明天她就会借口说不好看还回给他了。
想要把蜡烛吹灭,突然听见身边的人有了动静,也不知道她是不是被烛火给晃醒了,还是被他拿走书时的惊扰了,只听得带着鼻音的嗓音细细传来。
“郎君回来了?”
沈砚回身,见她的双颊因为睡觉的缘故而带着一抹浅浅的胭脂色,许是还未完全清醒,她那双杏眼带着懵懂,此时她撑起了上身,一只手揉了揉眼睛。
因为她的这个动作,她身前的领口开了许多,隐约可以窥见到里头的春色。
身形一顿,他眸色暗了下去,低声问:“我吵到你了?”
许是人还未完全清醒,她尚未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只轻轻摇了摇头,软着声音回他:“并未,许是被烛火晃的。”
坐在身边的男人突然朝着她靠近,一双深似寒潭地眼眸盯着她,微哑的嗓音钻进她的耳中,带着无尽的诱惑:“既然醒了,要不要做点什么?”
丰神俊朗的脸近在咫尺,宋云棠似乎理解了书上所说的秀色可餐这个词,她下意识咽了咽口水,结巴道:“做,做什么?”
*
翌日宋云棠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可仍旧还能看见她眼底的青黑,想起昨天半夜的事情,她就想骂一句沈砚。
正常人谁会大半夜地给人讲解什么朝堂纷争,她又不需要进入朝堂,还一讲就讲了将近两个时辰,她最后困到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
等晴雨伺候她梳洗完之后,她这才反应过来,难道是沈砚知道她给柳阁老送礼的事情,才会故意大半夜地折腾她?
想起书中描写的沈砚,是不喜欢官场那些阴暗的东西,更不愿意去讨好那些官员,这才会致使和他同期的进士都往高处升了,而他仍旧还在呆在翰林院中,一直被埋没。
可正是这样的君子,死于那场不知是人为还是意外的大火中。
柳阁老确实是收了她的画,但也并未给她任何的承诺,想来是不知道院中的谁和沈砚提了这件事。
吃着早饭,宋云棠思索着一会儿召集院中的人审问是谁把她去柳府见柳阁老的事情透露了出去,谁知道才吃了一口包子,在吃到第二口的时候她就秀眉皱在一起,拿着帕子掩着双唇吐了出来。
晴雨见状拿起一个包子掰开,看见里头的陷之后拧眉对着负责送早饭的丫鬟厉声道:“这包子谁做的,不是说了少夫人不吃菌菇,从前都是没有放的,怎么今天就放了!”
把丫鬟吓得哆嗦了一下,忙跪下:“这是新来的负责厨房的吴妈妈让奴婢送来的,奴婢以为吴妈妈知道少夫人不能吃菌菇,所以也没仔细看就送了来。”
“说了多少遍少夫人吃的东西都要格外仔细,要是吃出个好歹来,仔细我揭了你的皮!那吴妈妈如今在哪,看我不好好给她老人家说道说道!”
说着晴雨卷起袖子就要出去,哪知道这边沁雪惊呼道:“姑娘!”
宋云棠没想到自己只吃了一点菌菇就会这样严重,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在宋府的时候,娘亲格外紧张她的饮食,丝毫不让她碰一丁点的香菇。
从前她也有过一次因为误食了香菇而脸上身上起了疹子,幸而不严重,所以她并不知道原来这东西是可以致命的。
她一阵头晕目眩,就连呼吸都有些不畅,沁雪忙让晴雨去请大夫,然后对着跪在地上的小丫鬟道:“还愣着做什么,快跟我一起扶少夫人去榻上!”
把宋云棠安置在榻上之后,沁雪又去看了外间桌子上面摆的早饭,发现被宋云棠用了小半碗的粥里面也加了香菇,只是混在其他的配料中并不易察觉。
沁雪还是第一次见宋云棠过敏这样严重,急得整个人都在屋内团团转,见有丫鬟进来要收拾桌上的早饭,她立马大声喝道:“不准动桌上的东西,我倒要看看是哪个黑心肝的东西要害自己的主子!”
这丫鬟被吓到了,把伸出去的手收了回来,她探头往里间看去,想要看清楚里头宋云棠到底是什么情况,结果被沁雪给瞪了回去。
屋内能做主的大丫鬟就只剩下她,她一定要稳住所有人,等姑娘醒了再把要害姑娘的人揪出来!
云鹊早在宋云棠身上出现异样的时候就离开了,她跑到沈砚的书房,站在门外就激动地往里头喊:“公子,大事不好了,少夫人中毒了!”
她并不知道宋云棠这是误食了菌菇过敏,以为是有人在早饭里下了毒。
本来正在处理信件的沈砚听见她的话,握在手上的信件瞬间掉到了桌上,他起身大步往外面走去,冷声问她:“你说什么?”
云鹊都快哭了:“少夫人好好地用着早饭,突然就晕倒了!”
来不及吩咐青堰,沈砚快步往院子那边走去,素日温和的脸上没有了半点笑意,沉着一张脸往外走。
他不敢去想万一她真的有个好歹,他要如何。
所以,她绝对不能出事!
平日里从书房到他们所在的院子需要走一刻钟的时间,眼下沈砚缩短了一半的时间,他踏进屋内直直地往里间走去。
见沁雪正坐在床边拿着帕子拭泪,沈砚脚下一顿,呼吸停滞,感觉心脏被什么东西紧紧地攥紧了一般。
半晌,他才艰难地抬脚往那边走去。
沁雪见到沈砚上前,忙起身匆匆擦干了眼泪,道:“姑爷,姑娘她......”
沈砚好像没有看见她,只在她方才的位置怔怔地坐下,耳边是急促的呼吸声,他低头看去,昨晚还同他求饶的少女,今天正难受的躺在榻上,面色绯红,呼吸不畅。
而他只能坐在这里,什么都帮不了她,任由无力的感觉蔓延。
“大夫来了!”
晴雨带着刘大夫匆匆赶来,在路上她已经同刘大夫说明了病因,而刘大夫不愧是京中出了名的妙手回春,在他的救治下,宋云棠终于可以正常呼吸了。
刘大夫给宋云棠施了几针,又催着她把吃进去的菌菇都吐了出来,而后她的呼吸终于逐渐平稳下来,他这才道:“少夫人的身体特殊,不宜吃菌菇,此后她的饮食中一定要万般注意,今日如果不是发现得早没且吃进去太多,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见宋云棠安稳睡去,云鹊去送走刘大夫后,沈砚扫了一眼屋内的所有丫鬟,那目光带着从未有过的寒意:“把吴妈妈关起来。”
晴雨听了立刻应声,带着两个小丫鬟风风火火地往厨房那边去了。
“我去把姑娘的解药煎上!”
说着沁雪也跟着出去了,很快屋内安静了下来,只剩下沈砚和已经睡着的宋云棠。
良久,沈砚叹了口气,把手放在她的脸颊边上,只剩一尺的距离又克制地停了下来,然后指尖微蜷,明明只差一点就能触碰到她细腻的皮肤,可是在宋云棠睁开眼睛之前,到底是收了回去。
“郎君,是有人要对我不利吗?”
虚弱的声音在屋中响起,沈砚低头,正好看见宋云棠眼中的脆弱。
沈砚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柔声道:“放心,谁都不能伤害你,有我在这里,睡吧。”
他的话让宋云棠安心,于是又重新闭上了眼睛。
只是在她阖上双眼之后,沈砚眼中的冰冷骤然出现。
第36章
等宋云棠睡熟之后,沈砚这才起身朝着外面走去。
青堰和云鹊早已在外面等候,他回头看了一眼安静的里间,后又轻轻瞥了一眼他们二人,淡声道:“人呢?”
“已经让晴雨带人压着去了柴房关着了,除了吴妈妈之外,今早所有与吴妈妈接触过的下人也都分开关了起来。”
青堰审人一向颇有手段,沈砚没有急着吩咐青堰去审人,只是陷入了沉思之中。
这些年来沈家从未被安插过什么人,更没有出现过伤害主子的事情,这都是因为沈砚在朝中可有可无的地位,那些人根本没把他放在心上,就算他在翰林院表现得再出色,只要他们压着,他就翻不了身。
没想到一朝朝廷晋升的事情,就让人开始忌惮他,或许说是忌惮宋云棠身后的宋府和她外祖家河东裴氏一族。
宋太傅不止她一个孙女,倒是裴氏一族的实力不容小觑,听说裴氏家主裴忌已经从青州调任回京中,不久之后就会接替兵部尚书一职。
裴忌与宋云棠的母亲是同胞姊弟,而且二人感情深厚,这一次裴忌大约是要在京中扎根了。
除此之外,今年的春闱中,有两位裴氏子弟成绩出色,其中一名叫裴澜星的在殿试的时候大放异彩,令皇帝都称赞了几句,最后得了个探花。
另一名裴氏子弟虽然没有进前三名,但也在十名之内。
裴氏上任家主还是当世大儒,底下学生无数,许多人想请他出山都没成功,就连皇帝也遣过几次太子亲自前往,都被拒之门外,可想而知河东裴氏在晋朝的地位。
所以大约是因为裴氏一族,有人怕他们会暗中帮助自己追查当年父亲的事情,为了不让他有外力的帮助,这是要把他和裴氏之间唯一的联系人,也就是他的夫人给解决了。
他从未想过要借助裴氏的力量,他也不想借宋府的势,即使没有他们,他也能查出当年的真相,还父亲一个公道。
他娶宋云棠,从来不是为了她身后的这些。
只是为了遵守祖父与宋府的约定。
“公子可要亲自去审吴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