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以聪睿之姿,明达经义,同样心怀万民,凡他所到之处,无有不称颂拥护的。
裴栩安曾十分担忧,他的妹妹可能当好这个人的妻子,做好这个太子妃,这种担忧,至今犹存。
可那并非是对他妹妹的质疑,只是高处不胜寒,宫中诸事复杂,她又自小活得无忧无虑,没多少心机谋算,也不知这些年,是如何一人抵挡这京城的风雨的。
裴栩安思忖间,却见太子侧首看来,目光倏然落在他的腰间,“镇国公这香囊可是太子妃所赠?”
裴栩安有些惊讶,没想到太子竟能辨认出裴芸的手艺,他笑答:“是,太子妃从前也常绣香囊,但只给臣绣青竹,如今或学会了更多花样,还是头一回绣这兰芝纹予臣。”
“青竹?”李长晔双眸微眯,右手不自觉拨了拨腰间那香囊的长穗子。
“是啊。”裴栩安陷入十几年前的回忆里,眸光柔和如水,“太子妃心细,缝制香囊时,总依着所赠之人的喜好,臣那小妹的是桃花,母亲的则是莲荷,臣喜青竹,她自九岁习针黹始,便每年给臣绣一枚青竹纹的香囊……”
裴栩安兀自说着,直到偶一侧眸,见太子薄唇紧抿,垂首沉思不语。
“殿下?”
李长晔停下脚步,看向他,“孤便送至此处,常禄会领着镇国公出宫门。”
裴栩安隐隐察觉太子有些不对劲,可到底猜不出缘由,只能拱手道:“多谢殿下,臣便先告辞了。”
李长晔立在原地,看着裴栩安离开的背影,眸色愈发冷了,他折身,阔步往澄华殿而去。
甫一入了澄华殿书房,他径直行至那书案前,打开放在案上一角的螺钿漆盒。
其内静静躺着一枚破碎的香囊,布料略微泛黄,当已有些年头,正面绣有松叶纹。
这是大婚后不久裴氏亲手所绣,赠予他的,先头她还曾问过他,喜欢什么纹样。
他说,他喜松之遒劲挺拔,顽强坚韧。
之后,他便收到了这枚香囊。
他将其日日佩戴在身上,直至被父皇派去平息匪祸时,不意被那匪贼的刀划破,他腿上亦受了重伤。
也因着这伤,他行动不便,被迫养了好几日,才未能及时赶回去,陪裴氏生下谨儿。
而那枚香囊,他没舍得丢,一直被他搁在此盒中。他不欲告诉裴氏他受伤之事,生怕往后他每回离京,她都忧心忡忡。
李长晔盯着那香囊上的松叶纹,再看向自己腰间,那股子许久未浮现的烦躁又自心底深处涌出来。
思及裴栩安所言,他隐隐意识到。
或许这青竹香囊一开始就不是绣给他的。
第33章 孤不能来吗?
在澄华殿目送太子与兄长远去后,裴芸才折身回了琳琅殿,累了一日,她阖眼懒懒躺在浴桶中,任温热的水放松整个身子。
殿外突然响起些许动静。
书墨心下疑惑,推门去看,紧接着,裴芸就听得一声慌乱的“殿下”,她惊了惊,猛地睁开眼。
“殿下,娘娘正在沐浴……”
身后旋即响起脚步声,裴芸折身看去,便见太子已然阔步入了浴间,一双清冷的眼眸落在她身上。
思及自己未着寸缕,裴芸慌忙搂住自己,贴着浴桶沉到水下。
“都下去吧。”
太子低沉浑厚的嗓音响起,书墨书砚对视一眼,只得福身退下。
“殿下怎突然来了?”裴芸强笑着问道。
她眼见太子慢慢俯下身,将手撑在桶沿,那双漆黑深邃的眸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一字一句道。
“孤,不能来吗?”
分明太子语气平静,并无起伏,可裴芸明显感受到了他的一丝不虞。
不论是突然不管不顾地闯进来,还是莫名道出这话,裴芸只觉今日的太子有些异常。
贴近了,裴芸便嗅到了他身上散发的酒气,今儿是庆功宴,她那皇帝公爹龙颜大悦,宴上众人定也跟着饮下了不少酒。
适才与她兄长交谈时,她亦闻到了她兄长身上的酒味。
太子莫不是醉了。
“殿下玩笑了。” 裴芸端笑道,“臣妾只觉有些突然,还以为殿下当回澄华殿歇息了。”
太子定定看了她片刻,“孤才送镇国公出东宫,路上听镇国公说了不少太子妃幼时之事,便想着过来瞧瞧……”
“哦?”裴芸顺势道,“不知臣妾的兄长都说了些什么?”
“镇国公说……你幼时也常给他绣香囊。”太子顿了顿,大掌落在她白皙细腻的面容上,指间轻轻拨开黏在上头的一缕湿发,“且总依着他的喜好来绣……”
香囊,喜好……
裴芸一瞬间似是明悟了什么,再看向太子时,便见他那眼眸若一汪寒潭,幽沉沉深不见底。
莫不是她兄长说了什么,引得太子疑心,发现那青竹香囊并不是给他的。
但很快,裴芸就镇定下来,既得太子并未挑明,兴许事情也非她想的那般。
何况,一个香囊而已,她有的是说法,太子想也不会太过在意,定是她多心了。
她思索片刻,笑道:“兄长记性着实好,好似有这么一回事,只过去太多年,臣妾那时又小,有些记不清了。”
她朱唇微抿,观察着太子的反应,许久,就听得太子淡声道。
“水凉了……”
话音才落,裴芸便被一下拽了起来,还未来得及教四下的寒意侵袭,一件宽大的中衣就牢牢裹住了她的身子。
太子抱着她,几步在浴间角落的一张贵妃椅上坐下,他扯了挂在一旁衣桁上的干净帕子,便欲替她擦拭身上未干的水渍。
裴芸急急阻他,“殿下,臣妾自己来。”
然话音未落,男人捏着帕子的大掌已顺着衣襟而入。
太子神色自若,“孤也不是未替你擦拭过,夫妻多年,你我之间不必如此拘谨。”
裴芸坐在太子膝上,一只粗壮有力的手臂横在她身前,她的背脊只得被迫紧贴着太子滚烫坚实的胸膛,根本动弹不得。
什么叫“也不是未替她擦拭过”,裴芸隐隐记起上回合房,她累得昏睡过去的事儿,莫不是那一回了。
只消想到太子曾亲手替她擦拭干净了腿间的脏污,裴芸便觉周身不自在。
他们的确是夫妻,可他亦是太子,她既自称“臣妾”,他便是她的君,除却实在避不开的时候,裴芸只想对他敬而远之,且越远越好。
可太子却离她愈发近了,那巾帕一点点擦过她的肌肤,男人略显粗沉的呼吸亦在她耳畔回响,披在外头的中衣也不知何时顺着肩头滑下,那巾帕亦飘落在地。
意乱情迷间,耳垂似被衔住,一股子酥麻陡然窜上背脊,裴芸忍不住自紧咬的朱唇间漏出一声嘤咛,她微颤着身子,只听男人低哑浑厚的嗓音响起,“明年,太子妃还会给孤绣香囊吗?”
裴芸瘫软在他怀里,声若蚊呐,“只消殿下不嫌弃,臣妾自然会做。”
是真心的吗?
李长晔不敢去想,便如同那香囊之事一般。
适才,他故意试探,分明瞧见她在听见那话后,眼神晃了一晃。
兴许真的如他所料,那青竹香囊根本就是她绣给裴栩安的。
而她之所以赠了他,不过是因着那日常禄开了口,她逼不得已。
也因得赠了他,她只得给裴栩安另绣一个纹样。
若真是如此,李长晔只想知道,她是不是从未存着替他绣一只的打算,才会在他已在琳琅殿待了一夜的情况下,仍没有将香囊给他。
不是忘了,而是,根本不存在那只香囊。
李长晔闭了闭眼,他深知自己不该为了一个小小的香囊而思虑过多,兴许他只是猜忌太过,真相原就是她说的那般,并不复杂。
虽这般想着,李长晔心底的烦躁却是一分未减,他垂首看了眼累得趴伏在他怀里,昏昏欲睡的娇人儿,埋首,缓缓收拢双臂,似要将她永远这般囚困住。
可分明只是一个香囊。
一个香囊而已。
根本代表不了什么。
裴栩安回来的第四日,裴芸复又回了裴家。
这次她是带着李谨一道回去的,谨儿欲见舅父,这几日总旁敲侧击地问她,何时去国公府。
裴芸便同太子道了一声,说兄长还未见过谌儿,他上回来东宫,谌儿已然睡了,正好这次回去,抱给他看看。
见太子一如既往应得痛快,裴芸犹豫片刻,又提出那日晚,想一家人一道吃个团圆饭,席上若是吃酒,时辰怕是要晚了,或是得在国公府住上一宿,次日一早再回东宫。
太子深深看她一眼,允了。
裴芸不禁长长呼出一口气,心下欢喜,不仅仅因着能回裴家去,亦因着可总算有一日不必见着他了。
打那夜醉酒来了琳琅殿后,太子也不知怎的了,之后夜夜都来,虽不留宿,常是坐上一个时辰,抱抱谌儿,与她说说话便走,可裴芸实在烦他。
但又不敢说,不敢问,唯恐他又吐出那句“孤不能来吗?”
当真是怕了他了。
先头非合房日从不动她的人,而今也不知自哪儿习得的那些个花样来折腾她,偏偏她反抗不得,甚至从中颇得滋味,也算是教他拿捏住了。
只幸得折腾归折腾,太子并未真的破了那非合房日不合房的规矩,不然裴芸哪里受得住的。
裴芸带着两个孩子抵达国公府时,是周氏同裴薇、裴芊迎的她,最后头还站着个江澜清。
李谨见了周氏,恭恭敬敬地唤了声“外祖母”,便悄然往四下瞥,周氏晓得他在寻谁,摸着他的脑袋笑道:“你舅父有要事出去了,午后便回来,你且随外祖母去花厅吃点心,可好?”
李谨乖巧地点了点头。
裴芸便抱着谌儿,同母亲一道进府去,两人走在最前头,谨儿则在中间与两位姨母说话,江澜清一人默默行在最后头。
周氏蓦然靠近裴芸,余光往后头瞥了瞥,“这几日,我依着你说的,探了探这位江姑娘的性子……”
裴芸挑眉,“那母亲觉得如何?”
“是个好的。”周氏露出满意的笑,“性子柔和,没一点娇气不说,还是个打理府内中馈的好手,这几日她还帮着我查了不少铺面的帐,我不擅这些,若非她查,我都不知底下那些个掌柜竟有好些个手脚不干净的。”
“我便说这兄长的眼光不会差,那可是要恭喜母亲了,得了这么个好助手……”裴芸又道,“既得母亲算是允了,就赶快挑个日子,将这婚事办了,而今外头不知多少人打着国公府的主意,还是趁早绝了他们的心思。”
周氏亦是这般想的,她也没想要个出身名门的儿媳,不好伺候不说,终究纠葛太多,她点点头,“这两日我就将你兄长寻来,好生商量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