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砚似在劝谨儿离开,说娘娘歇下了,不若明日再来,裴芸却是开口唤了他一声,谨儿听见忙跑了进来。
他趴在裴芸榻边,神色满是担忧,“母妃,您没事吧。”
“无事,母妃就是不小心。”裴芸抬手温柔地摸了摸李谨的脑袋,“可惜了,母妃的马跑走了,母妃今日还猎得了一只毛色不错的狐狸呢,若它能回来,便用那狐裘给你做件袄子如何?”
“母妃还会骑马射箭呢?”李谨从前可不曾听说过。
“是呀,还是你外祖父亲手教母妃的,你外祖父是个战功赫赫的大将军,当年,他一人进山,还制服了只熊瞎子呢。”见李谨一双眸子亮堂堂的,听得极为认真,裴芸笑道,“往后有工夫,母妃便教你骑马狩猎,如何?”
“嗯。”李谨重重点了点头。
李谨走后不久,李姝棠便来了。
她在高贵妃的寝宫待了近一个时辰,方从那厢出来,因不放心裴芸特意过来瞧瞧她的伤势。
自李姝棠口中,裴芸才知她离开后发生的一切。
东林这事儿闹得确实不小,都传到了庆贞帝耳中,彼时李姝蕊和裴薇裴芊等人正被高贵妃带去审问,庆贞帝便赶到了。
庆贞帝询问了前因后果,得知是李姝蕊耍诈害得太子妃意外落入陷阱,受了伤,当即大发雷霆,说要惩治李姝蕊。
李姝蕊自觉裴芸落坑一事与她无关,怎也不服,仗着庆贞帝昔日宠爱,便口无遮拦说了些裴芸卑鄙无耻之类的话,见她目无尊长,顽劣成性,庆贞帝失望之下,令方徙命人将李姝蕊带回寝宫,明早送往远在瞿页的女学堂。
众人闻得此言,皆是大惊,因那女学堂并非寻常读书习字的地方,而是专门用来教导女子德行。
那地儿严苛,若非德行有亏,屡教不改,一般人家不会将女儿送往那种地方。
李姝蕊听闻过女学堂的可怕,根本不愿前去,她扯着庆贞帝的衣袂,道他不可以这般做,先皇后生前很是疼她。
“皇姐不说这话倒还好些,她这话一出口,我从未见过父皇如此可怕的模样,他冲皇姐吼着,命她不许提及母后,若母后知道她成了如今这副样子,定会很失望……”李姝棠说着,垂下眼眸,“珍妃娘娘也被父皇贬为了珍嫔,皇姐走的时候一直在哭闹,我还从未见过她这般狼狈的样子,听闻进了那女学堂,没个三五年根本出不来。”
裴芸想到李姝蕊这回大抵会被重罚,但没想到会罚得这么重,倒是出乎她意料了。
“三嫂,连累你为了我还受了伤。”李姝棠满目愧疚,总觉得裴芸现下这般是因着她了。
“与你无关。”
裴芸到底不忍心让李姝棠内心受折腾,她想了想,干脆伏在她耳畔将她设计李姝蕊的实情一五一十都说了。
李姝棠震在那儿,似是被吓得不轻,许久,蓦然迟疑着道:“可这般,不是冤枉了皇姐吗?”
什么冤枉不冤枉,裴芸只觉得她是自作自受。
见她如此心软,裴芸无奈地摇了摇头,语重心长道:“棠儿,所谓人善被人欺,你眼下顾及她,但她当初一次次欺负你时,可曾想过你会难过,你的心善只会换来她的变本加厉,善心只该对着同样对你的人,而欺你的只配得到你的以牙还牙。且她李姝蕊是金尊玉贵,你又何尝不是大昭尊贵的公主殿下,并不该屈居于她之下,更不是活该被她欺负。”
李姝棠微微睁大双眸,还从未有人同她说过这样的话。
打懂事起,她听得最多的便是母妃那句,“你不若大公主受宠,切记安安分分,莫招惹大公主”,她也知自己不受宠,因父皇从不会像宠爱皇姐一样宠爱自己。
皓月与静和。
就连她们二人的封号都透出赤裸裸的偏爱。
一个众星捧月,一个静谧无声。
可如今却有人告诉她,她亦是尊贵的公主,并不比她皇姐差。
李姝棠咬着唇,脑中一时有些乱,说不出是何感受,似有豁然开朗之感,却又矛盾纠缠。
末了,她只点了点头,低低“嗯”了一声。
送走李姝棠,裴芸乏得厉害,倒头便睡下了,奈何睡前同李姝棠闲话时喝多了茶水,夜半便幽幽醒了过来。
侧首瞧见睡在身侧的太子,裴芸也不好唤在外值夜的宫人,只能悄悄坐起来,一寸寸向床尾挪去。
想越过太子下榻,她唯有自他脚边而出,然她左脚脚踝已然浮肿,稍稍用劲儿便传来一阵刺痛,她咬着唇不让自己发出声儿,挪动的速度极慢。
好容易到了床榻边,趿了鞋,却听得一道低沉的声儿乍响,“去哪儿?”
裴芸被吓得一激灵。
太子已然坐起来,问道:“可是渴了?”
裴芸摇了摇头,却又不好明言,视线往某处瞥了瞥。
太子便懂了。
“孤带你去。”
他动作干净利落,话毕轻轻松松将裴芸抱了起来。
白日在林中时,裴芸尚且还未注意到,而今两人身着单薄的寝衣,就这般相贴着,她才切实感受到他胸膛的坚实宽阔、炙热滚烫。
那热意透过薄纱烙上她肌肤,似也使她整个人开始发烫,裴芸不自觉乱了呼吸,吐出的热气落在了太子的耳垂上。
她感受到男人身子微僵,下一刻,扭头看来。
裴芸本就趴在他的肩头,随着他转动脖颈的动作,两人的脸离得极近,呼吸在空气中交缠,每一声都在耳边不断放大。
裴芸看见他漆黑如墨的双眸凝在自己脸上,灼灼若蕴着一团暗火,裴芸教他盯得浑身不舒服,撇开眼,欲挣扎着下去。
可那遒劲有力的臂膀横在她腰间,死死困住她,根本不得动弹。
净房离床榻并不远,眼见快至净房门口,裴芸急道:“殿下,臣妾自己进去。”
太子这才放下她,裴芸快速阖上门,然一想到太子就在外头,便周身不自在。
她努力抑制着声儿,罢了,用搁在架上的水净了手,这才慢慢向外挪。
推开门扇,她并未急着出去,而是抓着门框,唯恐给门口的男人丝毫抱她的机会。
她并不喜被他抱着。
可凭她自己,又实在难以过去,想了想道:“殿下的手臂可否借臣妾一用?”
太子闻言默了默,旋即将手伸来。
裴芸搭在上头,有了助力,终究是好走些,只是这般一瘸一拐地走,伤脚难免落地,待坐到床榻上,裴芸秀眉紧蹙,左脚传来一阵阵刺痛。
她本想着忍忍也就罢了,却见太子竟是低身褪下了她的鞋和足衣,看着那又红又肿的脚踝,他紧抿着唇,复又站起来,往浴房而去。
裴芸疑惑间,太子已端着铜盆回返,搁在一旁的圆杌上,绞了帕子,蹲下身竟是欲替她消肿。
“殿下,臣妾自己来。”
裴芸下意识想将脚收回来,却被男人一把攥住,她纤细的小腿几乎被男人的大掌尽数握在手中,他将她的脚稍稍拉过来些,紧接着将那冷帕子敷在她红肿的脚踝上。
“明日,再教书砚用热水替你敷几回,当会好上许多。”
裴芸点了点头,“多谢殿下。”
太子静默许久,蓦然又道:“蕊儿这般对你不敬,你大可告诉孤,孤自会惩治于她。”
惩治?
裴芸在心下笑了笑,那是他的妹妹,就算是惩治,他又能如何,顶多也就是关关禁闭罢了。何况庆贞帝还在,他作为兄长,也不能越俎代庖来教养弟妹。
但面上她定不能这般说。
“臣妾不愿殿下烦心。”
话音才落,或是按揉到伤得最厉害之处,裴芸痛得倒吸了口气,眸中一下泛了泪花。
男人的动作滞了滞,再落下去时变得格外轻柔小心。
听得裴氏痛呼,其实李长晔心下想的是,疼死她罢了。
分明晓得那是陷阱,可为了惩治蕊儿,还要故意往里跳。
昨夜听闻她和蕊儿要比赛狩猎的消息,他隐隐察觉她另有目的。
裴氏到底不是孩子,不可能真的陪蕊儿胡闹。他命人暗暗去查,便发现了蕊儿欺负棠儿,对她出言不逊之事。
她既得要比,那就随她。
今日午后陪父皇狩猎罢,他心下惦记她,便前往东林瞧瞧,正巧听见她那堂妹裴芊说她未出来,林子里似是有狼。
李长晔不记得当时的感受,只觉脑中空白了一瞬,待他驱马冲进林中寻到她方才冷静了几分,然见她安安静静坐在树下,丝毫不乱,再看不远处那个粗糙到一眼就能看穿的陷阱,他登时怒意丛生。
她的伎俩在他面前多少显得拙劣。
可他一时说不清,他究竟是气她还是气自己。
也不知他方才说的话,她可曾听进去半分。
他便如此靠不住吗,还需得她费劲周折使这样的计来替自己,替棠儿出气。
他是她的夫君,也从不觉她会麻烦他什么,她缘何不选择多依赖他一点呢。
第26章 祝寿
李姝蕊是在翌日一早被送走的,走的时候悄无声息,庆贞帝到底还是顾及颜面,毕竟李姝蕊如今这般,跟他这个做父亲的教导无方脱不了干系。
打受伤后,后头几日,裴芸一直躺在床榻上养伤,却并不清闲,因来探望她的人络绎不绝。
李姝棠和她那两个妹妹是日日都来的,高贵妃和淑妃亦来了一趟。
对于李姝蕊,高贵妃似有感慨,但还是觉得,那孩子的确需要一些教训,高贵妃不是不知李姝蕊已然被惯得无法无天,可她终究不是李姝蕊的生母,也非皇后,许多事无法插手。
让她去女学堂待上几年,好生磨砺磨砺性子,懂些道理,也没什么不好。
裴芸笑了笑,不好应这话,她倒没有改变李姝蕊的想法,她纯粹是厌恶她罢了。
不过高贵妃所言,倒是让她脑中又浮现出那个两世以来都未曾得到解答的疑惑,缘何孝仁皇后过世那么多年,她那公爹还是不另立皇后。
分明高贵妃就是最好的人选。
都说后宫关系前朝,兴许庆贞帝心下自有一番她不明白的衡量吧。
恰如郑太医所言,裴芸的伤其实并不严重,过了两日,已然好了许多,退了肿,只踩下去时仍有些疼。
庆贞帝寿宴前一日,裴芸交给云砚一个红长匣,命她将此送去给太子。
她眼看着云砚小心翼翼接过,往西侧殿而去,双眸微眯,若有所思。
及至庆贞帝寿宴当晚,虽得太子言她受伤不必前往,但裴芸还是坚持去了,道因着李姝蕊那事,外头而今流言纷纷,她若不去,唯恐旁人再生猜忌,反是多事,太子思索片刻,或觉有理,颔首应了。
为了裴芸方便,他们去得格外得早,太子命常禄寻来一顶小轿,裴芸是坐着轿子过去的,甫一抵达盛元殿,便在席上坐了下来。
见了高贵妃等人,她也只能远远颔首问安,高贵妃知她不便,也不为难,笑着回应她。
大抵小半个时辰后,庆贞帝才姗姗来迟,虽得这几日狩猎收获颇丰,也算得上尽兴,可仍瞧得出庆贞帝略有些意兴阑珊,或是为着李姝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