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下向往,却从来不敢跟他母妃提。
没想到母妃却主动带他来了这灯会。
见李谨望着前头双眸发亮,却是步子未动,裴芸心下了然,“前头有卖好看的花灯和各类糕食点心的,谨儿同母亲一道去看看?”
李谨重重点了点头,跟在裴芸身侧。
裴芊则默不做声走在最后头,还是后来裴薇想起,将她拉了过去。
几人围在一花灯摊子前,挑了好些时候,最后买下了三盏,裴薇的是兔儿灯,李姝棠的是海棠花灯,李谨则买了盏虎头灯,裴芊没要。
三人提着灯,在流光溢彩中彻底笑闹开,裴芸在一旁静静看着,于她而言,不论辈分,眼前三个还都只是孩子。
本就该这般无忧无虑的。
盛喜始终跟在裴芸左右,估摸着时辰,凑近低声道:“娘娘,殿下说了,待他办完事儿,便会来这厢同您汇合,想是也快到了。”
裴芸闻言敷衍地扯了扯唇,“殿下日理万机,纵然不来也无……”
话至半截,她骤然止了声儿,连带着脚步也停了,因得不远处,一人着蔚蓝长袍,玉冠束发,伫于人群中,如芝兰玉树,格外显眼。
或是这厢的目光太过灼热,他越过面前人直直看来,视线一下定在了她身上。
正与他交谈之人,亦随之折身看来,看清其中一人时,裴芸身子不可控地僵了僵。
“母亲,是父……父亲。”李谨先认了出来,他一出声,其余几人都看了过去。
裴芸犹怔愣间,便见太子已阔步向她走来,沈宁朝亦跟在他身后,待太子停下,冲裴芸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
“见过嫂嫂,二姑娘。”
这厢人多,她不好随意暴露裴芸等人的身份。
裴芸强笑了一下,“实在巧,不想遇到了六姑娘,还有……盛嬷嬷。”
沈宁朝身侧的老嬷嬷闻言低了低身,“许久未见了,夫人。”
她施礼罢,抬首与裴芸对视,分明是奴婢,可看向裴芸的眼神却是不卑不亢,冰冷锐利。
可谁教她有资格,连太子都要礼待她三分。
毕竟,盛嬷嬷是先孝仁皇后的乳母,是在先皇后身边伺候了近四十年的老人。
先皇后薨,太子曾想在京郊置一处宅院,供盛嬷嬷安享晚年,可盛嬷嬷却拒了,而是自请留在京城,留在沈家,伺候六姑娘。
分明已过了那么多年,可再次见到盛嬷嬷,仍是有一股难以名状的恐惧自裴芸骨子里漫出来。
谁让当年赐婚的圣旨降下,前往苍州教习裴芸规矩的正是这位盛嬷嬷。
或是历经两世,变了心态,从前一些事在裴芸的心中也逐渐明朗起来。
在苍州时,盛嬷嬷对她的过分严苛,或不仅仅是因着职责所在,而今想来,她因那位沈家二姑娘沈宁葭而生出的自卑起初正是拜这位老嬷嬷所赐。
那段日子,她记得她看到最多的是嬷嬷的皱眉和叹气,听的最多的便是那句“哪及沈二姑娘万分之一”。
裴芸甚至笃定,盛嬷嬷是厌她的!
几番举动好像在替沈宁葭出气,好似是她抢走了太子。
可裴芸至今想不通,她被赐婚时,沈宁葭已然过世两年,她入东宫也是皇命难违。
盛嬷嬷究竟有什么理由要针对于她呢?
第21章 愿望是…不做这太子妃
裴芸朱唇微抿,未再深思,毕竟再想也想不出个结果,她笑了笑,“我与盛嬷嬷的确好些年未见了,看盛嬷嬷身子还如此硬朗,我便放心了。”
“承蒙夫人惦记。”盛嬷嬷道,“这两日三爷都在府上,听闻我家六姑娘要来看灯会,怕她一个姑娘家不安全,便提出要送她过来。”
裴芸这才知晓太子原是去了母舅家。
说来,她与太子也已三四日不见了,自她提出要来看灯会至今已有十日。
这十日间,太子来过三回琳琅殿,都是晚膳前后过来,抱一会儿谌儿,或用饭或不用饭,但多是坐半个时辰,便回去处理政事。
和前世没什么区别,裴芸也照旧迎他送他,处理公事一般,她是初八来的小日子,身子懒散,每每“下了值”就半靠在小榻上,并不关心太子行踪。
她明白盛嬷嬷是刻意将这话说给她听的,因她记得,昨日是沈宁葭的祭日,太子去沈家,或与之有关吧。
“表兄也只是顺道。”沈明朝接过这话,“表兄说同嫂嫂约在了这厢,正好送我过来。而今表兄与嫂嫂碰了面,越丰楼就在前头,朝朝便自个儿过去,不必劳烦表兄了。”
沈宁朝福了福身,正欲告辞,却听一旁的盛嬷嬷阻拦道:“六姑娘,这可不成,虽看着近,但灯会熙熙攘攘,鱼龙混杂,谁知会出什么事儿呢。”
盛嬷嬷的意思很明显,裴芸看向太子,谁知太子亦向她看了过来。
裴芸端庄一笑:“嬷嬷说得是,爷且先送六姑娘过去吧,有盛喜和其他侍从在,不必担忧这厢。”
太子凝视她须臾,颔首,“我将朝朝送过去,很快便来寻你。”
倒也不急。
裴芸在心下嘀咕一声,福身道了句“是”,目送太子远去。
她巴不得他与沈宁朝待久一些,好让她多舒坦一阵。
见太子走了,始终默默无言的裴薇这才上前挽住裴芸,重新展露笑意。
不仅裴芸打心底怵盛嬷嬷,裴薇对这位老嬷嬷的印象也实在不好。
那时在苍州,她可就在旁看着,那嬷嬷是个狠的,就因得她姐姐偷闲去山上跑马,她就命人将替姐姐辩解的书砚杖责三十,最后还是她姐姐哭着求嬷嬷放过书砚,那嬷嬷才命人停了手。
自那之后,她姐姐便再不敢随意外出了。
母亲说,打阿姐入了京,就开始变了。但她却并不这般认为,打赐婚的圣旨降下,不,应该说是那盛嬷嬷来了以后,阿姐面上的笑便愈发少了。
“阿姐,我看河边有放荷花灯的,我们一道去吧。”
裴芸点了点头,却是转头看向李谨。
放灯许愿这事儿到底是女儿家更喜欢,谨儿是孩子,更钟意于那些吃的玩的。
他虽嘴上不说,可目光却已向一处悄然瞟了好几回。
裴芸便吩咐盛喜带几人陪谨儿去另一头看杂耍。
她们剩下四人则各买了一盏荷花灯。
河岸边儿,已围了不少女子,或合十虔诚许愿,或小心翼翼将燃着烛火的花灯推入河中。
倒映星空银河的水面灯火璀璨,好似载着那些善男信女的祈愿飘向天际,直抵神明。
李姝棠还是头一回放花灯,四下瞧着,看什么都新奇,她不知如何做,从始至终都学着裴薇的样子。
裴芸则独自寻了个角落放灯,阖上双眸,蹲了很久很久,直到听见一声“阿姐许了什么愿望”,她方才缓缓睁开眼。
“愿望怎可说出来,说出来就不灵了。”她笑道。
裴薇仍是不放弃,用撒娇般的语气道:“阿姐就透露一点,是关于什么的?”
裴芸拗不过她,“是关于咱们一家,还有谨儿谌儿的。”
重来一回,她没什么旁的心愿,所求唯有在意之人平安喜乐,一世顺遂。
然听得她这话,裴薇面上的笑却逐渐淡下来,见她这般,裴芸疑惑道:“怎么了?”
她可是说错了什么?
裴薇静静看着她,“阿姐的愿望怎都是关于旁人的,阿姐自己呢?”
裴芸微怔了一下,旋即扯了扯唇,漾出一丝淡淡苦笑,“阿姐的愿望实现不了……”
“怎会实现不了的。”裴芸抓住姐姐的手臂,急切道,“事在人为,阿姐说来听听,指不定嬿嬿就能帮阿姐实现呢。”
看着妹妹那双璀璨的眸子里透出的真挚,裴芸一时竟有些鼻尖发酸,抬手揉了揉裴薇的脑袋。
这般好的妹妹,前世她怎就能这么狠心,在兄长战死,裴家败落后,将她强行嫁给一个所谓有助于家族的高门。
即便她清楚,裴薇心里藏着一个人。
“嬿嬿的心意阿姐领了,可怎么办,阿姐的愿望是……”
李长晔自越丰楼回返,也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将沈宁朝送至酒楼门前,他几乎不曾停留,便折身去寻裴芸。
按理他不该急的。
按理他也没什么好急的。
可不知为何,李长晔心下生出一股子淡淡的,微妙的不安。
或是因着适才分别时,他偶一回眸,便见他那太子妃笑着与妹妹一行远去,她笑意粲然,似乎根本不在乎他去送谁,甚至好像没有他也无妨。
这是件极为寻常的事。
且李长晔向来用最理智的方式思考问题,朝朝年岁小,是他的表妹,他既答应了送她过去,断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想来裴氏定也这般认为。
李长晔安慰自己,定是他多思多想,正如这段日子,因他那妻子的变化而起起落落的心情。
再如何,终归她还是那个裴氏,那个端庄贤淑,与他相敬如宾,安稳度日的太子妃。
一切都没有变。
常禄跟不上他的脚步,被他远远甩在了后头,李长晔遍寻灯会,终是在一处河边寻到了那个身影。
她一身湖蓝织花长袄,藕荷刺绣百迭裙,正蹲在那厢,神色温柔地与她的妹妹说话。
李长晔缓下步子,心也在一瞬间定了下来。
人群熙攘,他却仿佛只能在灯火阑珊里看到她如花的笑靥。
她侧对着他,并未注意这边,他却能清晰地看见她朱唇每一次开阖,甚至读出她在说什么。
她们在谈许的愿望。
她说了她许的愿。
她说她自己的愿望实现不了。
看着她面上的苦涩,李长晔剑眉蹙起。
紧接着,他便见她摸着裴薇的头无奈地笑着。
分明没有声儿,李长晔却仿佛听见她婉约动听的嗓音在他耳畔清楚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