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卫怜沉默。
不认识的男人......以前三皇子她的确不认识,没见过,但今时今日她在宫里见到了,这就算认识了吧?
且阴婚是给死人配的,若是这种说法,夏侯尉又明显还活着?也说不通。
褚卫怜虽不信这种邪门传闻,但她隐约觉得,梦魇一定和夏侯尉脱不了干系。
她知晓夏侯尉,那么夏侯尉也知晓她么?
他可会做这种梦?
如果真和三皇子有关,此人到底用什么手段能让她频频梦魇?他有何目的?
“嬷嬷,倘若梦魇里的人,我曾见过他,又该是什么说法呢?”
“娘子见过他?”
荣氏想了下,怪道:“此人该不会是做邪法咒娘子吧!要不如此,娘子怎会经常陷入梦魇?”
如果夏侯尉真与自己结过仇,褚卫怜或许会认同奶娘的说法。
可问题是,在宫里见到夏侯尉之前,她从来都不认识他,两人也未有过交集,凭何就要做法咒她?
褚卫怜尚未琢磨透,荣氏比她还要担忧,“娘子说见过他?那男人是谁啊?”
褚卫怜从前养在闺阁,除了府中人,哪能见到什么外男。因此荣氏想到这几个月,夫人带娘子看亲事见过的年轻郎君们。
荣氏刚想问是不是他们,又觉得不大可能,娘子与这些人仅有一面之缘,谁会好端端地咒她。
荣氏猜不到,只好等着褚卫怜说。敢做邪法咒她家娘子,按老爷夫人的脾性,管他什么世家,非得扒人一层皮!
“娘子,谁啊?娘子......”
奶娘催的急,褚卫怜很是无奈。
原本她只要说出来就好,反正就是个梦,爹娘知晓了就会到庙里找高人解梦。
褚卫怜虽不信那所谓的“高人”,却也无不抱一丝期待的想,或许“高人”真能解了,让她不再陷入梦魇?
但是爹娘太重视她的梦魇,甚至认为这是“病”。
先前她的梦魇还不是很清晰,只有一副模糊的轮廓,看不清男人的脸。
她的手腕被一节修长的手紧握,玄黑鎏金的衣袍,拇指上是青玉扳指,中指戴着银纹茭花指环。
梦里她盯着男人手指的金银镯饰,毫不留情地嘲笑:“俗气,你即便飞上枝头又如何,骨子还是登不上台面的山鸡。骤然富贵,也就喜欢金银俗物,什么都往身上戴。”
“你出去看看,那些清贵世家的郎君,有谁有你这么俗的眼光?”
那人被她气得脸色潮红,立马收回手,“我就爱这样戴!你管的着么!”
那时候梦很糊,褚卫怜还不知道他是谁。她醒来把这梦琢磨着告诉了阿娘,阿娘担忧地不行,生怕梦成真。
阿娘紧盯“飞上枝头”这四字,就怕是家里图谋不轨的小厮。有一段时日,褚卫怜能见到的男人,除了自己的父亲和兄弟,就没别的。
还没有苗头的时候,阿娘已经在大防“这个人”。
若是让阿娘知晓此人就是宫里的三皇子,阿娘会做什么?
褚卫怜不敢想。
寻常皇子倒还罢了,毕竟血脉贵重,顶多尽量避免见面就是。但如果是三皇子......
三皇子在宫里没人管,是连太监和宫女都能践踏,动辄打骂的存在。
如果是他,阿娘和父亲肯定不会轻易放过。想要弄死一个微不足道的人,太容易了......
褚卫怜还不想这样。
毕竟夏侯尉和她无冤无仇,她吃饱了撑着,何必因为一个梦,就要陷人于死地?
褚卫怜叹了口气。
冷静思索过后,她按住奶娘的手,展颜而笑:“嬷嬷就是瞎操心,信这些东西!我这不还好好的吗?”
“先不用报信,陛下近日给父亲派了巡盐的活,他都几天没沾家了,母亲也在为阿姐的亲事走动,我这点做梦的小事,怎好再说去惹家里操心?”
褚卫怜说得很在理,褚家既显赫,在朝中的事定然不会少。且的确褚卫敏的亲事在前,夫人已经忙活很久。
念起敏姑娘那门棘手的亲事,奶娘叹了又叹。“只盼敏四娘子能早日想开,周家郎君虽好,可比起咱们褚家,还是太低了......”
高嫁高嫁,很多小官之家都要把女儿往高了嫁,偏敏姑娘想往低嫁。
只低一些倒还罢了,但周氏人丁少,子弟官阶又低,在整个京城世家就是无名小卒。把心肝女儿嫁到那样的家里,老爷和夫人能允了才怪!
好在褚卫怜和她阿姐倒不同。
禇卫敏婚嫁,想要的是与郎君情投意合;而褚卫怜想抓到手的却是富贵荣华。
别的不多求,最重要是高嫁,把日子过好。这回进宫小住,不正是有意看看二皇子么?
在这点上,奶娘一点都不担心褚卫怜会亏待自己。
雨打芭蕉,窗外风更甚。一盏油灯照亮暖帐,映着褚卫怜与奶娘相拥,也照亮了西北角被荒废的宫室。
帷帐破旧,寝屋是简陋的。这里的桌椅、角柜用不上宫里上好的木,捡的都是旁人不要的旧物。
小太监福顺掌着油灯,端进一碗汤药。
前两日皇后回宫,为六皇子落湖的事罚殿下跪了一宿。那夜大雨滂沱,直到黎明破晓,他才扶着殿下一瘸一拐走回宫室。
一夜的雨,身子铁打也难撑。
殿下发了高热,福顺先去太医署问药。哪知吴婕妤早就打好招呼,不让他们给殿下拿药。最后还是福顺求了一个认识的小宫女,她才偷偷摸摸塞来一把炖汤的桂枝。
虽然不是见效好的药,却也能救急。
福顺跪下朝她谢了又谢,立马揣回去给夏侯尉烧汤。
福顺端着碗,床上的人深陷睡梦,因高烧呓语。
“眠眠...眠眠......”
他在喊眠眠。
福顺不知道这个“眠”是谁,又是哪个“眠”,只当殿下是发热烧糊涂了乱喊。
于是他轻轻摇人,“殿下,殿下,药炖好了,咱喝点药吧!”
这里是荒废的宫室,并没有宫人,福顺扯开嗓子大声喊,终于把夏侯尉从梦里拖醒。
夏侯尉睁开,细长的眼尾里全是血丝,吓了福顺好大跳。
他额角紧绷,用力从床撑起。福顺连忙掺了把,把药递给他。
药味很苦,臭的人蹙眉。夏侯尉闭闭眼喝完,把碗搁在桌上看福顺:“你这趟拿药很不顺吧?他们没少刁难你?”
福顺点头,想起药署那帮人,呸口直骂道:“都是吴婕妤使的绊!明明是她的宫婢没看好六皇子,还全赖到殿下身上。那蠢货脑子进水,别人说什么都信,平白冤枉人。”
比起福顺的盛怒,夏侯尉的恼意倒显得淡了。“吴婕妤是皇后的人,皇后与我父皇蛇鼠一窝,恨不得我这孽障赶紧死了。”
“他们越如此,我越要好好活着,我要他们所有人看到最后。”
夏侯尉说完,又攥拳咳了两声。
福顺立马递上水。
夏侯尉喝完,垂着眼眸问:“我高热的时候,可有人来过?”
“没有啊。”
福顺想,栖息宫怎么会有人过来,这里和冷宫没什么差别。
但是......福顺回忆说,“殿下昏迷时说梦话了。”
“什么梦话?”
“奴才听到殿下喊眠眠了,”福顺奇怪道,“这个眠眠是何人呢?”
第5章
巴掌 噩梦如约而至。
“眠眠?”
夏侯尉些许迷惘,垂眸思考。半幅帷幔遮去了火烛的光,他的脸陷在黑暗里,手指摩挲着被褥的绣纹。
眠眠是谁呢?他不记得自己有做梦。
既然没有做梦,为何又会喊眠眠?
他从不认识什么叫眠眠的人。
应该是福顺听错了。
夏侯尉并没有放在心上,比起梦呓,他更在乎的是高烧到现在,那个人没有来看他。
虽然他很清楚,天壤之别哪有这么容易够到,但心里还是说不上的失落。他垂着眼眸,余光浅浅淡淡漾着:“哦,做梦而已,焉知真假呢。”
在外夏侯尉受够了磋磨,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从不会把情绪外露。只有在共患难的福顺面前,他才会有真的自己。
即便他在克制着,福顺也能敏锐察觉到他心绪不佳。
福顺奇怪地琢磨,怎么突然就难受了?
这几年他们早把苦日子过惯,很少见殿下有低落的时候。而且在此时之前,他一直躺着,也没见到别人。
福顺不懂他的低落何来,但有意开解。眼轱辘一转,便想到一件新奇的趣闻与夏侯尉讲:“奴才今天外出,听到几个宫人在聊瑨殿下的事呢。”
“是瑨殿下的亲事......”
夏侯尉对别人的私事从来不感兴趣,但对夏侯瑨会例外些,因为他的二哥过于耀眼。
不同于夏侯尉,夏侯瑨是在所有人期盼中诞下的皇子,打出生起,有爹疼有娘爱。
夏侯瑨的母妃是宠妃,随着夏侯瑨越长越大,加在他身上的光芒也愈多。
九岁能作诗,才华泉涌,十三岁便伴圣驾行走,是皇帝一手带出来。加之夏侯瑨玉树之容,彻柳之姿,他的亲事必定是极贵重,得千挑万选的。
福顺观夏侯尉并没有打断,于是绘声绘色继续讲:“瑨殿下贵极,京城七大世族也没人敢明晃晃打他亲事的主意,倒是有好几个来认表兄的。前几位外面来的‘表妹’,瑨殿下都是客气有礼,又淡淡的,不放在心上。”
“但是最近,却有变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