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回到大营便听人来报,赵若虚也来了顺安。
他刚到不久,还是一副落汤鸡的模样。
顾淼问道:“你怎么来了顺安,是从湖阳来的?”
赵若虚颔首,面露焦急道:“我本欲南下,可是关河涨水了现在往南的路走不通了,湪河一带也发了水患,往北也是不行了,我领了一队人,只好也在顺安停留,刚进城,便听说顾将军的队伍回来了。”
顾淼一听,连忙掀开帘帐,看了看外面乌漆漆的天空。
“你是说大雨一直下,我们便要困在顺安了?”
往北要经湪河,往南自是顺关河而下。
官道不是不能行,但雨中疾行,难上加难。
更何况,他们担忧的另有其事。
赵若虚面色沉重:“这是其一,其二,这雨下了大半个月,先前本就有雨,我一路行来,见到了不少游民也朝顺安步行而来,大多是饥民。”
顺安有驻军,自然有存粮。
接济百十饥民,自是可以应付,可是倘若是成百上千的居民,顺安一城如何接济?
水患可怕,可若有饥民染上时疾便更为可怕。
赵若虚沉吟片刻,叹息道:“顾公子有将军令,依某愚见,不如明日便关闭城门,先点清存粮,若是雨停了,水退了,自无大碍,若是雨不停,潮不退,顾公子还要早作打算。”
第60章 旧朱楼
顾淼沉吟片刻,摇头道:“不必关闭城门,但清点存粮刻不容缓。”
赵若虚愣了一愣,口中称“是”。
顾淼随即寻了两个营中的副将,将水患一事说了,清点存粮,用沙土加固城中河滩,二人领命而去。
大雨下个不停,浇过城中的石板道,溅起了蒙蒙雨烟。
赵若虚所言非虚,三日过后,顺安城中涌进了不少饥民。
城门一侧,设有专人施粥,记册。
身上有疾者,被暂且安置在城外的旧祠堂之中。
罗文皂乘着马车入城时,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副井然有序的面貌。
他不禁探身朝车外张望,自言自语道:“这里竟然还有如此多的郎中。”
风雨斜刮,他看了片刻,只得又放下了车帘。
他扭头一看高檀,他的目光凝在帘上一处,似是怔忡。
关河水患,他们临近顺安时,高檀已无法策马,道途泥泞,他们好不容易才北上来了顺安。
顺安城果然有了饥民,高檀所料不错。
无论是这昼夜不歇的阴雨还是顺安城的民情,分毫不错。
罗文皂不晓得这样的高檀算不算多智近妖。
他侧目又多看了他一眼,却见高檀的目光一动,朝他望来,浅笑道:“入城之后,罗大夫便可将药方交予军医。”
罗文皂连忙点头道:“这是自然。”
药方是他提前拟好的应对时疫的方子,顺安城外如今已有安置病患的处所,已经比他先前的预料好上太多了。
一炷香的时间过后,顾淼见到了高檀和罗文皂。
城中正是用人之际,罗文皂立刻就被人领去了军医的处所。
罗文皂一走,花厅之中便只剩下了她和高檀两人。
虽然已过去了半月有余,顾淼想到上一回二人相见之时,被他骤然戳破身份,依旧大感不自在。
更何况……
顾淼顿住思绪,抬眼只见眼前的高檀倒是举止有度,他仿佛瘦了些,可是脸色却不似先前中毒后一般苍白。
顾淼的眼光避开了他的脸,如坐针毡,静默了片刻过后,她起身欲走。
高檀出声道:“顺安附近的顺教徒过几日也会聚集城外,一防水患,二来亦防有心人作乱。邓鹏身死的消息传到廉州旧部,尚有一两股旧部欲为他报仇,康安路远,顺安如今已是顾氏所拥,难保不趁乱起事。”
“你前来顺安,便是为了顺教一事?”顾淼顿了顿,又道,“水患之中,流民者众,诚然是吸纳教众的好时机。”
高檀低笑了一声:“我北上顺安,自然是为了你,顺教一事,不过是举手之劳。”
顾淼一惊,不由瞪大了眼,颊边立刻又像火烧一般热了起来。
这个高檀还是她认识的高檀么?
他是不是中了邪!
高檀的目光不移分毫,只见顾淼的脸色变了又变,她似是恼怒,待要张口,却又闭上了嘴。
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映着他的脸孔。
活生生的顾淼。
顾淼垂低眼道:“顺教一事,是你自主主张,虽是为了治水患,你焉知教众无人不生二心?先前潼南与顺教勾结,教中反目,不是常事?倘若顺教聚集顺安,反而扰民生事,你又该如何?这几日,你须得牢牢看住顺教,水患流民,万不能出了差错。”
倘若她记得没错,今春的水患的确绵延日久,数千人流离失所,只是顺安一带的阴雨再过一小段时日便会停歇,数月不歇的阴雨在南面,在廉州以南。
顾淼只见高檀的右手小指仿佛轻轻一颤,耳边听他笑道:“顾公子所言极是,某定当竭力而为。”
*
顺安的天空阴沉了七日,流民与顺教聚集在了城门之外,乌泱泱的人潮,由两扇城门望去,乍一看令人心惊,可若是细察,便能分辨,流民往东徐行,而顺教的武众则为西进,往驻扎的营地而去。
顺教的大部并未进城,留在城外引沙石加固关河堤岸。
一小部教众跟随罗文皂,在旧祠堂外搭建营帐,治疗伤患,施粥布善。
流民之中,不少人为顺教义举所动,投其门下,而罗文皂,因医术精湛,虽然他熬的药又苦又涩,但真能医病,在一众流民之中,也渐渐有了“神医”的名号。
顾淼见状,不由地大松了一口气。将军令在身,数千民众聚集城中,顺安定然不能有乱。
待到第八日,顺安城的上空终于放了晴。
雨水冲刷过的碧空,万里无云。
众人爆发出了欢呼声:“太好了,终于放晴了,这雨也该停了。”
花州依然没有急函传来。
邺城无碍,可是顾淼仍然欲往北行,回到邺城,烛山“顾盈盈”一事尚未了结。
直到此时此刻,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齐良乘车北上,落后于她,即便如此,他竟然眼下仍未到达顺安。
天晴之后,官道也会比先前好走许多。
顾淼令人往南沿路去迎齐良。
整整三日,过去齐良不见影踪,就连他的车马似乎都未经过沿路的关卡。
齐良失踪了。
顺安城放晴过后,关河岸涌上的潮水缓缓退却。
顾淼打算往南沿路再去寻齐良。
冒雨而行,车马兴许未走官道,许是雨雨流阻隔,另寻了一处道路北上。
她领了数人分头去寻,策马到南面城门之外,却见多日不见的高檀打马而来。
自从顺教的人来到顺安之后,她便未在城中见过他。
他身上穿了一件箭袖黑袍,腰身系着黑带,悬一柄长剑,一副要出远门的打扮。
他的目中似是一亮,朝她浅笑颔首,而他的马后还跟着另一道许久不见的人影,肖旗。
顾淼旋即回过神来,是肖旗领了顺教徒而来。
肖旗一直为高檀所令,暗中与顺教来往。
“你要往南去寻齐良?”
顾淼并未勒马,只微微点头。
她并不打算停留。
“我与你同去。”高檀调转马头,行在她的身侧,兀自又道,“关河之水虽已退潮,可廉州以南雨水未歇,兴许齐良是困在了南地。”
高檀为何总要跟着她?
顾淼听得心中烦躁,没好气道:“不必高公子忧心了,我自去便是。”
高檀却是一笑:“你在怕我?”
怕个屁!
顾淼立刻扭过脸来,直视他道:“高公子有没有听过一个东西叫做狗皮膏药?”
高檀笑意愈深:“我倒没有听说过。”
顾淼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他如今的脸皮为何如此厚,从前骄矜自负的高檀去了哪里?
她的话,他听不出来。
顾淼一夹马腹,沉声道:“你别跟着我了。”
顾淼径自打马而去,但是高檀却没就此离开。
他只是不远不近地跟着她。
顾淼领着的数人自然也认识高檀,他们不是疑惑地看了看马后的高檀,又看顾淼,不晓得二人之间究竟又有何矛盾。
日影西斜,天光黯淡。
厚重的车帘垂下,马车中几无光线。
齐良眼前蒙着黑布,四周一片漆黑,他听不到人声,唯有雨打树叶的哗哗声响,以及雨滴打在车身上的噼啪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