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从原顿住了动作:“为何?”
衣茹儿只得又道:“未曾细说,只匆匆见了一见,便叫我走了。听说是因为谢三郎进宫了。”
“他为何来,为何无人通报。”梁从原只觉胸中戾气横生,忍不住扬声道,“来人啊!”
雪势愈急。
谢昭华没想到自己先见到的竟是谢宝华。
谢宝华似乎已经不再是他印象中的四妹妹了。
第135章 归零
谢昭华既然已经不是以前的谢昭华了,那么谢宝华自然也不再是从前的谢宝华。
谢昭华躬身而拜:“参见贵妃娘娘。”
谢宝华笑得端庄:“大人快快起身,今日忽然进宫来,究竟所为何事?”
谢昭华听罢,惊愕地望了她一眼。
谢宝华何以问政,他原以为她召他来是为叙旧。
谢昭华心中想了数息,只得将丹毒一事囫囵说了说。
谢宝华面露惊诧:“当真已经到了康安?”她想起身,而一摸肚子,却又坐回了椅上。
“丞相如何说?”
谢昭华沉默了下来,于情,他不知如何向四妹说,于,他不该向四妹说。
谢宝华瞧出了他的犹疑,朝左右一望,宫人便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宫去。
她小心翼翼地起身,走到了谢昭华面前。
谢昭华抬头见到来人,朝后退了半步。
“三哥哥现在是不肯信我了么?”
谢昭华心头一颤,忽觉可笑,数月以来,谴责他不肯信的人委实太多。
他拱了拱手:“娘娘是娘娘,也依旧是臣的四妹。”
谢宝华内心稍安,缓了语调:“陛下病了,丞相大人似乎也病了,许久未曾进宫来。如此大事,全要仰仗谢大人。”
“微臣不敢。”
谢宝华又走得近了一些:“三哥哥,况且陛下龙体欠安,我未出世的孩儿往后全要倚仗哥哥。”
谢昭华听得心头大惊,不禁抬眼,却见谢宝华面色平常,毫无波澜。
他正欲开口,殿外却传来宫人的声音:“娘娘,陛下醒了,召谢大人。”
谢宝华皱了皱眉头,旋即又笑:“既如此,谢大人快快去罢。”
茫茫大雪覆盖了整座皇城。
谢昭华到了前殿见到坐在卧榻之上的梁从原。
殿内温暖如春,梁从原只着单衣,可外面分明披了红锦龙袍。
谢昭华先是一拜,不敢怠慢,详细地将‘坐忘’丹毒流传一事上奏。
“……丹毒一事迫在眉睫,微臣不得已才进宫来。”
梁从原听罢,却问:“可是,谢大人先去见了贵妃,不是吗?”
谢贵妃,谢氏。
谢昭华再拜:“微臣并无它意,实无二心。”
最大的倚仗,皇帝最大的倚仗从前是顾氏,是高氏,是谢氏之间微妙的平衡。然而,眼下城中流言四起,怀疑他的出身,怀疑他是否积民怨。
顾闯猎场行刺,是鲁莽,是欺君,是犯上,却也将他推向了灭亡。
梁从原不得不承认,他活得惶惶恐恐。
自从被认作小太孙起,他便惶恐,惶恐地受人摆布。
然而,正当他难得地将要反抗之际,祸事接连而至。
倘若高恭还在,倘若顾闯并未疯癫,三足鼎立的平衡,兴许还能维持一二,兴许他有足够的喘息之机,从长计议。
只是……高恭身死,顾闯叛逃,而谢朗对他早已起了杀念。
谢宝华怀有龙嗣,名正言顺地往后是谢氏的天下。
梁从原垂眸再看跪在地上的谢昭华,道:“谢大人,就照谢大人说的办吧。”
谢昭华离去后,梁从原依旧不甘心,实在太不甘心了。
从前在邺城,顾闯对他器重有加。到了康安,先做了傀儡,而后品尝到了权力之后,人心易变。
他将目光投向一旁默立的衣茹儿。她鲜艳的面容映在灯下。
他朝她招了招手,衣茹儿行到她身前,梁从原捉过她的左手,亲昵地抚过她的掌心,低语道:“朕求你帮帮我。”
金乌坠地。
七日以来,花州城的天色阴郁,仿佛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薄雾。这雾笼得人心发紧。
顾淼进了天方苑,一直未出。
七日之间,她见过谢朗,谢朗也身在天方苑。
然而今日白天,天方院里来来往往的人骤然多了起来。
顾淼又看了看窗外,夜色中的花州城黑漆漆一片,可是远处像是凌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她大概猜到了谢朗的计划了。
她是一个饵,谢朗想用她与高檀相见,可惜他实在太高看自己了。
高檀不会来。
远处的马嘶声高扬而起。
黑潮一般的队伍自花州北门鱼贯而入。
赤色火把自花州暗巷接连升起。
顾淼远眺而望,终于见到了远处的人影,熟悉的身影,高檀来了。
高檀在花州,竟然真在花州。
她皱紧了眉头,如今倘若她是高檀,她情愿自己在康安。
谢朗分明要将丹毒嫁祸给顺教,而将顺教嫁祸给高檀。
高檀如今手上能用的兵,除了悟一手下顺教,不知有没有高氏?
高宴虽有不争之心,可是高恭死了。偌大一个高氏,岂有群龙无首的道?
顾淼不由地握了握腰上的短刀,往外远眺,黑幕层层下,薪火在朝天华苑聚拢。
高檀当真来了,他骑在马上,一身黑衣,肩披轻甲。
四周的暗影如潮水般涌来,恰如围猎之人终于等到了落网之物。
空中传来了肃肃破空声,乱箭一时齐发。
顾淼立在窗畔,唯见黑色的铁箭,如雨般,自四周齐齐朝下方涌去。
马声长鸣,人仰马翻。
谢朗今夜是铁了心的要杀他。
她不晓得谢朗如何与他说,高檀的身侧虽有百十人,可是谢朗秘密麻麻埋伏的大军自暗夜里倾巢出笼,将围在其中的战圈越围越拢。
悟一亦在圈中,便在高檀身侧。
他们额外提防他,八人团团将其一人一马围拢。
铁箭又下,直朝高檀的马匹而去。
顾闯眉心皱得更近,下望之时,却见高檀恍然抬头,朝她的方向望来。
他的一双眼黑沉沉,注视着她。
顾淼心头一跳,立刻侧身,闪身到了窗后。
夜色深沉,天方苑前火光冲天。
下一刻,天方苑下轰隆发出几声巨响,楼前的石阶轰然炸开,石屑飞溅。
接连又是数声炮响,火爆连环不知何时被人点燃,恰在天方院底下炸开,一时之间地动山摇。
顾淼身形一晃,连忙扶住房中的柱郎站稳了脚跟。
她立刻伺机朝外跑去,守在门房外的几个守卫,此时也慌了手脚,慌忙朝楼下天华苑花厅而去。
花厅之中自有谢朗,谢朗腿脚不便,在如此震荡之中,极易受伤。
天方院的大门此刻已被炸飞,外面涌入的五人再度缠斗,铁器怦然撞响。
守卫护送谢朗朝内间而退。
夜色之中忽而响起了几声响亮的哨声。
这几日,天方苑戒备森严,没有外人能够自由出入。
谢朗微蹙眉头,先前的震荡虽猛烈,却并未伤及他分毫。这并非侥幸,而是缘于天方院的守卫立刻以身护住了他。
不像内鬼,可这却让他愈发觉得蹊跷。
倘若此地真的有埋伏,那伏兵必然早已潜入,甚至在他抵达天方苑之前便埋下了祸根。
然而,天方苑的防守严密至此,又有谁能比他更快地到达?
抑或是,谁能猜中他欲来天华苑的心思。
谢朗沉思片刻,心头隐隐浮现一个名字——赵若虚。这个人原本不过是个小人物,心机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