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口!”梁从原低喝一声,人也退了半步。
顾淼又道:“倘若你真的是梁献阳的儿子,若我……若我真是粱羽白的女儿,且不说杀父之仇,你我亦是亲缘。”
梁从原蓦地睁大了眼,耳中似有嗡鸣。
他从来都没怀疑过顾淼的出身。
他原以为她女扮男装,隐在邺城大营已是最为离经叛道的事情。
可是……他却万万没料到,顾淼兴许根本不是顾闯的女儿。
“你为何要告诉我?”她倘若真是粱羽白的女儿,最不该告诉的人便是他。“你为何要告诉我?”她倘若真是粱羽白的女儿,最不该告诉的人便是他。
“因为我信你。”顾淼扬唇笑了笑,“我想,便是你想保住皇位,你也不会杀我,齐大人。”
这一声“齐大人”,齐良明白了顾淼的意图。
在她的心目中,他一直是“齐良”,一直是“齐大人”,或是知遇之恩,或许“兄弟之谊”。
顾淼待他,从来不似他待顾淼。
顾淼看他的神情,也从来不是她看高檀的神情。
梁从原胸膛几起几落,他的声音低沉:“接下来你打算如何做?”
幽深的宫殿,回音荡漾。
顾淼扪心自问,终究道:“我其实也不知道,我该如何做。”
她可以装作无事发生,以顾氏女自处,如此一来,顾闯还是他的阿爹,她依旧还是长在烛山泊的顾淼,进了邺城大营,顾将军麾下的“顾远”。
养育之恩,恩重如山。
可是……可是……
倘若……倘若她真是粱羽白与鹤娘的女儿。
她的阿娘死于顾闯之手,她又该如何面对?
她不能为母报仇,她绝无可能下得去手,为母报仇。
况且,顾闯似乎早已染上了丹毒。
她难道也要眼睁睁地看他凋零,看他执迷不悟么?
齐良走近了一步,复又问道:“你真不晓得?”
顾淼闭了闭眼睛,摇头道:“齐大人,我的确不知道该如何做,不如你告诉我,我该如何做?”
齐良沉默了须臾,他如同从前一般负手而立,又来回踱步。
他思量过后,徐徐道:“我若不是梁从原,但若你是梁羽白的女儿,梁氏遗孤便是你,这偌大的康安皇宫便是你的宫阁。”
顾淼抬眼看他,他的表情恭肃,分毫不像作假。
他来回又踱几步,步伐越来越快。
“你不想做皇后的话,也可以做皇帝?你便是女帝。”说罢,齐良感觉到胸中一直沉重地压着他的大石轰然落地,此时此刻,他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解脱。
他的双目遽然亮了起来,他一步跨到顾淼身前,语音颤道:“对,从此往后,便由你来做皇帝。”
“齐大人……”顾淼怔愣原处。
如此“大逆不道”!
第120章 寺中
“你……你难道真疯了不成?”
夜色深沉,屋中人影晃动。
桌上一灯如豆,将跳跃的人影在窗纸上拉得老长。
孔聚本能地要往后退,面前的刘蝉却咄咄逼人地又近半步:“你答不答应我?”
孔聚只觉幽兰一般的香气扑面而来,令他头皮一阵发麻。
怎么答应?
如何答应?
他的确是想杀了高恭,可是……
刘蝉,到底是高夫人,并且是做了几十年的高夫人。
前几日,肖旗将他安顿在了此处寺庙,原本他以为只是换了个地方暂时拘着他,没想到今夜忽有一客,踏月而来,却是刘蝉!
孔聚扯了扯嘴角:“我早听说了女人心狠手辣,没想到高夫人,真想谋杀亲夫,做了这么久的将军夫人,做腻了不成!”
刘蝉紧紧地盯着他,烛火跳跃在她的眼眸:“你明明晓得,你明明就晓得是为何,只要,只要能为了他报仇,我可以杀他百遍。你,你不想为你哥哥报仇吗?”
想啊,做梦都想。
孔聚敛了笑意,语含嘲讽:“这么多年,你不想替哥哥报仇,如今却忽然又想了?”
刘蝉垂下眼帘,岁月并未在她身上流转多少痕迹。
她的模样与从前相较,仿佛只是多了几分轻飘飘的郁郁寡欢。
她抿唇,轻轻笑了:“情之一字,不会咬人。甚而,有时你还会淡忘,只是,只是它会在你不经意的时候,在你最疼的地方,狠狠蛰你一下。不论过了多少年,年年岁岁且如此。”
她抬眼问他,“你以为我没试过么?你以为我早不想杀了高恭?”
她初到高府之时,时时刻刻地,都想杀了他。
高恭为人阴险狡诈,他提防她,她杀不了他。
后来有了高宴,她有了软肋,杀不了他。
现如今,高宴远走高飞,她就算死,也要和他同归于尽。
孔聚凝望着面前的脸孔,思绪却已飘远。
杀高恭。
联合刘蝉杀高恭。
高檀把他救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杀了高恭么?
高恭不是他的亲爹么?
他就这么恨他么?
刘蝉。
孔聚深深凝视着她的眼,抬手轻轻拢起耳边的辫发:“嫂嫂,莫不是在骗我?”
“若有半分虚假,便教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窗外落下了急雨,天边滚过一道闷雷。
齐良负手来回踱步,他的脸上被雷电映亮,映射出一道诡异的白亮光芒。
他像是捉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又道:“此乃万全之策,顾闯必会拥立你,高氏,若是往后高檀真做了主,他也不会动力,难缠的,唯有谢朗,可是倘若高氏,顾氏联手,未必不能压制他……”
齐良走到顾淼身前,脸色莫测,可是嘴角却露出了笑容:“梁氏遗孤,你才是真正的梁氏遗孤。”
事情显然脱离了顾淼最初的预计。
她简直想不通齐良的想法从何而来。
天真,疯狂,毫无凭依。
且不说,她不愿意做什么“皇帝”,更何况,如何证明她就是“梁氏遗孤”。
在她真正成为梁氏遗孤之前,说不定,她便被人悄悄杀了。
她此番入宫,不是为了做什么皇帝,而是为求一个真相。
她摇头:“齐大人,多虑了,我从前就没想过要真地做什么梁氏遗孤,我所求的不过是一个真相。依今夜所见,我想,你兴许真不晓得我究竟是与不是,你大概也不晓得,你自己是与不是。”
齐良皱紧了眉头,顾淼又道:“我不想做皇帝,不想做傀儡,便不是傀儡,也不再想深陷于康安的是是非非。只要我爹能改,我便带着他回邺城,永不回来。”
“哪怕他与你有杀亲之仇?”
顾淼下定了决心:“哪怕他与我有杀亲之仇。”
漆黑的天边滚过又一道闷雷。
夜雨未停。
高恭做了一场噩梦。
他梦到了一个许久不见的故人,孔桥。
他第一次见孔桥是在廉州,他的身畔是刘蝉。
他从来没见过如此漂亮的女郎。
他也见过无数美人,可是无一人像她。
不单单只是美,夺人心魄,他只能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他故意走到了他们身前。
她并没有多看他一眼,她只是凝视着孔桥,眉眼含笑。
从那一刻起,他就知道她一定要得到她。
刘蝉嫁给他的那天,高府张灯结彩。
他梦见自己小心翼翼地,雀跃无比地掀开了她的红盖头,可是红盖头下的刘蝉七窍流血,满脸血泪。
一双眼,血淋淋,空洞地呆望着他。
高恭猛然惊醒,惊出了一头冷汗。
扑通扑通扑通。
他的心跳依旧很快,隔了一小会儿才渐渐平复。
他翻身而起,绕到屏风外,提了一盏灯,便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