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是正常的,还是个气运昌盛的。
这不像是个愣头青啊。
皇帝勃然大怒:“你是在指责朕?”
怀景之没有跪下, 他梗着脖子,一言不发,又似是说了千言万语。
皇帝气得直发抖,自登基以后, 从来没有人敢在他面前这般放肆, 简直就是指着他的鼻子在骂。
“朕待忱儿的心还需要向你解释?!”
皇帝的胸口像是团了一团火焰,灼灼燃烧着:“朕比所有人都希望忱儿能醒过来!”
这是实话。
若是谢应忱就这么死了,任何人都会像怀景之这样揣测联翩。
谢应忱在凉国为质六年, 他活着。
从凉国到京城,数千里的长途跋涉,他活着。
回京也就一个多月, 他死了, 还是死在宫里,死在自己这个皇帝面前。
天下人会怎么看他!?
皇帝的心沉沉浮浮,他把全部的希望寄托在了清平的身上, “真人,你想想办法,务必让忱儿醒过来。”
清平颇通察言观色之道,这一年间又游走在高门大户中,圆滑得很。
他听懂了皇帝的暗示,是让谢应忱醒过来,而不是让他康复。
只是醒,倒不难。
他这里有几颗清神丹,还是出门的时候,师父给的,师父亲自炼的。
“是。”清平拱手道,“贫道估且一试。”
清平取出了一颗丹药,俯身亲手去喂给谢应忱。
“不可!”
怀景之大叫着扑了过来,他用后背挡住了皇帝等人的视线,悄无声息地用手指轻轻勾起了那颗药丸,直接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他的动作快若疾风,满脸悲愤地质问:“你给公子吃了什么?!”
什么什么啊,不是都让你吃掉了。赖他身上,还讲不讲理啊!?这清神丹是连他都舍不得吃的好东西。清平气得胡子一抖一抖的,怀景之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大声嚷嚷道:“要是公子出了什么事……”
他仇恨地看着每一个人,不允许他们靠近一步。
“景之。”
恰在这时,床榻上的谢应忱响起了气弱游丝的声音:“不可无礼……”
“忱儿!”
皇帝当真是要喜极而泣了。
清平:“……”
他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那个“愣头青”,所以,连自己也变成他们计划的一环了吗?!
“真人,你真是位得道高人!”
皇帝真心诚意地说了这么一句。
唔,清平抖了一下拂尘,话都这么说了,他哪儿还好意思戳破。
谢应忱虚弱地说道:“景之,皇上是我叔父,一心为我着想,我身子孱弱、,和皇上又有何干,你莫要胡乱攀扯,惹得世人非议不断。”
“皇上是担心我,才让我住在宫中,好就近照拂。”
“如今……”
谢应忱咳着,说得断断续续,似乎只是回光反照,随时都会气息全无。
他用尽了全力,说道:“皇上,这些日子我时常梦见父亲……”
“请您让景之他们,与我一同出宫。”
皇帝不言。
他和谢应忱对视,谢应忱双唇惨白,脸颊没有一点血色,断断续续地说着话,让人毫不怀疑他下一刻就会昏厥,再也醒不过来。
既便如此,他的唇边依然带着安抚人心的笑,克制着和自己翻脸的冲动。
皇帝的心里一阵憋闷,明明自己今天真的什么也没做,可到头来谁都认定是自己做的,这要跟谁说理去!
“皇上,我想……”谢应忱停顿了好一会儿,一口气回不上来,“回去父亲从前住的那个宅子,和父母相伴。请皇上成全。”
皇帝:“……”
谢应忱还是和六年前一样。
当初,谢应忱退了,条件是东宫还幸存的人,到此为止,不再追究。东宫已死的人,不可迁累其家人。
而他,会带着所有人,一起去凉国,甘愿为质。
六年后的现在。
谢应忱既便认定了,是自己所为,他也又一次退了。
他提出出宫,保全自己的颜面,而条件同样是,保全他身边的所有人。
以及,把废太子和太子妃的东西都还给他。
谢应忱眼帘微合,仿佛是在用最后的气力等皇帝的这个答案。
皇帝几不可见地点了下头。
他停顿了片刻,不赞同道:“你的病,还不能出宫,若是有什么意外,朕怎么对得起你皇祖父和你父亲!”
“清平真人,你能让忱儿醒过来,是不是也能让忱儿好起来。”皇帝不住摇头,急切地说道,“只要忱儿能够好起来,朕愿亲自去求满天诸神,就算折寿也无妨。”
清平的额角抽了抽。
这京城不大,每一个都是人精子,光是这趟来,他都亲眼见识了几场交手。
哎。
皇帝也不愿公子忱继续留在宫里,但是他是一个“慈爱长辈”,不能人一病就把人往外赶。
面子上的功夫总是不能失的。
所以这番话说出来,是要让自己来圆和劝的。
哎。真累。
难怪他入世历练说要来京城,师父还难得劝了几句。
“皇上。”清平装模作样地掐算了几下,高深莫测地摇头叹道,“恕贫道无能。”
清平一脸凛然地说道:“您是九五之君,龙体康健福寿延绵关系到的是天下黎民百姓,江山社稷。贫道不可违背天道所向。”
“真人!这是朕的圣旨……”
“皇上不可!”
晋王从外头冲了进来,跪在皇帝跟前,抱着他的大腿,情真意切地说道:“您要保重龙体。忱儿也不想见您为他忧心致此!”
晋王都闯进来了,首辅和礼亲王便也跟着一同进来。
“皇上。忱儿离京多年,想住在他父母遗居也属心愿。”
“您就让忱儿走得安心吧。”
“求皇上,让忱儿出宫!”
晋王眼含热泪,跪伏在地,把台阶亲自递到了皇帝的脚下。
皇帝的眼角也渗出了泪花。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知道“真相”为何——哪怕皇帝打从心底里觉得自己这趟是被冤枉惨了。
宋首辅注视着谢应忱灰败的面颊,眼中满是不忍,还掺杂着一些内疚和自责。
公子忱从凉国回来后,一直缠绵病榻,若他的身体真有这么糟糕,又怎能千里迢迢地回到京城。但是他的脉案,内阁都看过,皇上在这一点上并无不妥。
如今他突然重病,若是折在宫里,无论是想为公子忱求一个公道,还是想借机排除异己,朝堂必有猜忌争端,党争不宁。
如今内忧外患,朝堂局势不稳,不能再出乱子了。
不管是不是皇帝所为,现在让公子忱出宫是最好的选择。
若是公子忱侥幸能熬过去,那么,他也能借此住在宫外,从此少受一份制肘。
若是不能。
宋首辅垂了垂眼帘,苍老的眼中流露出了一抹浓浓哀伤,但转瞬即逝。他叹声道:“皇上,不如就全了大公子的心愿。”
宋首辅是出于朝堂稳定的考虑。
晋亲王素来最知君心,他抹了一把老泪,说道:“皇上,为了江山社稷,你万不可一意孤行有伤龙体。”
礼亲王也跟着默默点头:“先帝在世时,最疼的就是忱儿,对于忱儿所求,先帝从未拒绝过。皇上,您待忱儿之心一般无二,如今……哎,您就全了忱儿这最后的心愿。”
皇帝终于点了头。
短短半个时辰,銮驾就备好了。
先帝当年对废太子恩宠有加,在其他几个皇子出宫开府时,也玩笑般地给废太子也赐了一个宅子,告诉他,为君者不能过于高高在上,远离民心,若是连百姓是如何生活的都不知道,又怎能成为一位明君。
废太子当然不是一直住在宫外,而是每到休沐时,出去小住上几日。
这个宅子一直都还留着。
哪怕这几年都没有好生修缮过,可毕竟是废太子曾经的居所,原本也是按储君的规制修建的,先帝亲自画的图纸,住人肯定没有问题。
皇帝把整个溪云坞的人都给他带上了,包括了内侍和金吾卫。
没有人知道皇帝和谢应忱又单独说过些什么,但当谢应忱从溪云坞出来的时候,再度陷入昏迷,整个人更加衰败,太医轮番摸了脉,全都对着皇帝摇头叹息,太医正更是直言,最多还有五天的寿数。
皇帝亲自把人送到了宅子。
宅子的正门大开,里头留守着的老仆跪伏在地。
皇帝注视着掉漆的朱红色大门,又抬首看了看空荡荡的门头,曾经挂在这里的牌匾,只有“谢府”二字,也不复存在。他的双手下意识地紧紧攥在一起,有些发颤,脱口而出地喊了一声:“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