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应忱略略欠身,叔侄二人言笑晏晏。
“皇上。”
李得顺得了皇后那里的内侍禀报,笑着过来回禀:“皇后娘娘把各府带来的牡丹全都放在了水榭附近的园子里,娘娘说,每人得一根丝绢,各自挑出最满意的,丝绢最多的就是花王。”
“皇后娘娘还送了些丝绢过来。”
“这个不错。”
皇帝颇有雅兴地赞了一句,又道:“琢儿,琅儿,璟儿,你们也去赏赏花。还有你们,都陪着朕坐在这里做什么,都出去走走。一个个的,都这把年纪了,连个媳妇都讨不到,也不怪朕嫌弃你们。快去吧,要是有瞧中的姑娘,过来与朕说,朕给你们做主。”
几个年纪相仿的少年嘻嘻哈哈着出去了,都从内侍的手里挑了一条丝绢。
水榭一下子空了许多。
皇帝饮了几口酒,笑着问道:“忱儿,你呢,你都及冠,也该定一门亲事了,可有瞧上的姑娘?”
谢应忱说得轻轻浅浅:“皇上,侄儿这身子寿元难长,别连累了好人家的姑娘。”
“尽说瞎话。”皇帝瞪了他一眼,“那也得出去走走,成天闷着成什么样。”
“快去。”
于是,谢应忱也出了水榭,他站在湖边,看向不远处的园子。
在一团花团锦簇中,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着百蝶穿花裙的少女,在他的眼中,她像是一团光,熠熠生辉。
他叫了一个内侍过来。
“你去把这纸鸢挂在水榭上。”
内侍应命去了。
很快,狸花猫的纸鸢在水榭上空飘扬了起来,惹得皇帝也多看了几眼,不禁失笑。
溪云坞的一切全都在他的眼皮底下,丹灵带着顾知灼捡纸鸢捡到爬墙的事,皇帝也早就得了禀报了,让他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两丫头和小时候一样,成日里上房揭瓦,招猫惹狗。
“皇上,侄儿答应把纸鸢还给五堂妹她们。”谢应忱又走了进来,笑道,“这下,她们总能看到,让人过来拿了。”
“你呀。”
皇帝失笑着摇了摇头。
谢应忱重新坐了回去,似是对外面的事情一点都不感兴趣。
他陪着皇帝说话,谁也没有注意到,他的后背已经密密麻麻地溢出了一身的汗。
五脏六腑热得发烫。
第42章
纸鸢在水榭的上空招摇, 随风而动,没一会儿就引来了不少人的注目,毕竟把一只猫画在纸鸢上还是相当少见的。
“夭夭!”
谢丹灵拉着顾知灼, 一边跳一边指着纸鸢。
细细长长的丝绢在她的手上飘扬。
“是我们的!”
“忱堂哥人真好!”还特意把她们的纸鸢送过来。
谢丹灵开心地说着,又神秘兮兮地凑过来, 问道:“忱堂哥长啥样, 好看吗。”
“好看!”公子最好看了!
“有多好看?”
谢丹灵眉飞色舞道:“我记得太子妃是个大美人。”
废太子犯忌讳,这是她附在她的耳边悄悄说的。
“我也记得。”
顾知灼对废太子妃也有印象,从前进宫的时候,太子妃就很照顾她们这些小姑娘。
先帝的皇后去世后,他一直没有再立继后,由当时的贵妃统领六宫事。
从前娘亲在的时候, 每回进宫,和贵妃见过礼后,就会去太后宫里说话。
后来有一年,她跟着季氏进宫。
季氏一直一直在贵妃宫中逢迎, 她坐在诺大的宫殿中, 有些孤单,也很饿,她从小若是饿极了, 就会头昏眼花,心跳加快,有时甚至还会昏倒。那天她已经很难受了, 想哭, 但在宫里又不能哭,后来,她的面前出现了一碗银耳牛乳羹, 热乎乎的,她看了一眼其他人,全都没有。
直到离开时,她悄悄问了给她银耳牛乳羹的宫女,宫女说是太子妃特意交代的。
“啊啊!这盆最好看!”
谢丹灵忽然顿住了脚步,她兴奋地喊着:“你快过来看。”
顾知灼好奇地凑过去,谢丹灵就蹲在一盆胭脂醉前,激动地跟她比划道:“你瞧这花形生得太漂亮了,不过这不重要,它的花瓣层层叠叠,由浅到深,足足有十种红,是今天最好看的一株,本宫好久都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牡丹了。”
十种红?
顾知灼往她旁边一蹲,眯着眼睛去看,她能看出花瓣有浅有深,但十种,有吗?
“你看出来没?”
“没!”
“你为什么会看不出来?!”
她其实也想问她的小表姐,是怎么看出十种红的。
两人大眼瞪小眼,谢丹灵一锤定音:“反正它最好看。把你的丝绢也给我。”
顾知灼乖乖交出丝绢。
无论是各府带来的,还是宫里培育的,这些牡丹肯定都是花形饱满,花瓣绽放,品相一流。所以,这些花在她的眼里,除了颜色,没任何的不同。
她哪里知道哪株最佳!
谢丹灵美滋滋地绑好了两根丝绢,蹲在那里,看了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它肯定是花王。”
嗯嗯。反正她看不懂。
顾知灼乖乖听她一一细说着有哪十种不同的红,浓中有淡,淡中见浓什么什么,听得糊里糊涂的,眼看着就快到东边水榭的时候,顾知灼突然拉了她一把。
“那里。”
她用下巴示意了一下,大皇子在水榭附近正和程六姑娘说着话,程月胧笑脸吟吟,两人相谈甚欢,假山和垂下的柳树枝条遮掩了大半的视线。
程月胧在上一世就是大皇子妃。
程家是有名的书香门第,极为清贵。
太祖皇帝重武轻文,在位十年,一直都在压制士林。
他总说,前朝会亡,就是因为一些自诩孔孟门生的,读书读傻了,稍有挑拨就群起而攻,一个个口诛笔伐君上不仁,非要上头坐着的那一位听他们的,又颇爱撞柱撞墙,以期青史留名。
被这样反复制肘,下个圣旨都得想想会不会有学子闹事劝谏,长久以往,皇帝要么就当个甩手掌柜,只顾享乐,消耗国库,由得内阁去掰扯,要么就是干脆成了暴君,爱撞?就统统杀光诛九族,看你们撞不撞。
前朝的最后一位君主就是这样的暴君。
太祖皇帝结束了乱世,登基后,文人学子又开始瞎闹腾,说太祖皇帝当立前朝太子为亲王,善待前朝宗室,后又指责当时的镇国公一把火烧死西戎上万人,杀虐过重,要求严惩。太祖皇帝不答应,他们就在午门前绝食静坐,口口声声“当以仁义治四夷”。
当时为了恩科,各地来了上千学子聚在京城。
太祖皇帝就说:前朝之失,这些不知分寸的读书人有过,且有大过。
他取消了恩科,革了所有闹事者的功名,还有争议者,杀无赦。
午门前连砍了近百人的脑袋,吓住了这些被前朝君臣宠坏了的读书人。
此后政令畅通。
但文人的笔向来最毒,太祖皇帝的暴虐之名和各种奇奇怪怪的野史自此层出不穷。
到先帝时,文人被压得乖顺了,他便开始渐渐缓和起和士林以及世家的关系。开恩科,多取士,甚至还包括联姻。
先帝给当时的二皇子和镇国公世子挑了王氏女。
其实顾知灼曾听说,先帝把姨母定给二皇子的时候是正妃,后来也不知怎么的成了侧妃。
在娘亲过世后,先帝又给爹爹挑了季氏为续弦。
季家在前朝十分显赫,曾任了最后一位首辅,在不止如此,在前朝二百三十年的国祚中,季家就出了四任首辅,五位封疆大吏。
季家在本朝履次想出仕,都被太祖皇帝和先帝压了回去。
但江南第一书院桐山书院的师长出自季家本家,里头不少先生都是季家人,可想而知,季家在江南的文人学子们中间相当有威望,算得上一呼百应,朝中更有不少季家的门生。
先帝既要缓和和士林的关系,就不能真得置季家于不理。
于是,先帝把季家的嫡长女许给了爹爹为续弦。
先帝与祖父君臣相得,是一起上过战场,能把后背托付的关系。
在许婚前,他特意亲自来了镇国公府,和祖父,爹爹他们说明了他的打算。
那个时候,她年纪小,先帝来府里的时候,特意把她和兄长也叫了过去,先帝说他命人去瞧过,季家长女品性甚佳,性情温良,学识渊博,让他们不用担心。
他还说,若是季氏生下儿子,就让这孩子习文,科举入仕什么的,以此为着手点,来缓和文武素来难相融的局面。
记忆太遥远了。
遥远到她已经记不太清先帝还说过些什么。
只可惜。
先帝崩逝得太早,连亲自教养长大的太子也没了。
倒是今上,许是是觉得先帝在讨好士林,继位后,对士林格外纵容,前不久还把上一科的新科状元派去淮南当了监军。
“算了,别过去了。”顾知灼扯了扯她的袖口,“我们一会儿再去拿纸鸢吧。”
从前面走,肯定得碰上大皇子和程月胧,她懒得应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