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亲王打了个激灵,猛地惊醒了过来。
他理了理思绪,手持圣旨,向着底下众人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膺天命,御极二十二载……”(注)
礼亲王的声音一开始还有些发抖。
周围静得可怕,唯有外头战鼓声阵阵,震人心魄。
礼亲王的嗓音渐渐归于平静,越加清朗:“……昔日东宫鸩弑案发,朕震怒失察,致太子蒙冤。朕悔之,恨之。后实查二皇子荣亲王谢嵘藏鸩于墨,伪作太子弑父之状……”
哗!
哪怕废太子的冤屈已然洗白,此刻亲耳听到遗诏中的字字句句,还是让人震撼得无以复加。
先帝在驾崩前其实就已经发现太子被冤枉了!?
人群中低声细语:“原来是荣亲王毒杀了先帝……荣亲王是谁。”
“荣亲王是、是当今皇上!”
“不是,都是假的,假的!”
承恩公听得脸色惨白,大声尖叫,想要掩盖住礼亲王的声音。刚尖叫了一句,小腹突地一阵剧痛,整个人被踹得向后飞了出去,撞在了他后头的一些官员的身上,几个人摔作成了一团。
“……朕惑于奸佞,错刃亲子。”
“痛彻五内,恨不随皇儿同赴九泉。”
礼亲王念着念着,老泪纵横。
当年太子与太子妃自戕于东宫,血染宫墙,死不瞑目。
他哽咽地抽泣着,双手发颤地捏着遗旨,指尖因为过于用力隐隐发白。
这道圣旨写到后面,笔触已经有些无力,想必先帝当时是强弩之末,还有上头喷溅出来的血迹,几乎可以想象,先帝是一边咳着血,一边艰难地写下了这些话。
礼亲王深深吸了口气,他目光扫过下方众人,一字一顿地说道:“皇太孙应忱,钟灵毓秀,器宇类祖。着即皇帝位,承天序,继大统。”
先帝他,临终前,是传位给了太孙!
卫国公顿时松了一口气,他庆幸自己刚才没有犯糊涂,决然地站到了太孙身后。
他头一个跪了下来,高喊起来:“先帝爷英明!”
他还不忘看了宋首辅一眼,冲他挤了挤眼睛:这下让自己给抢先了吧。
宋首辅:“……”
这老家伙太有眼力劲,自己确实比不过。
宋首辅撩开袍角,跪在了卫国公身侧。
一个两个三个……
遗诏写得很直白,百姓们也都听懂了这一句——
皇太孙即皇帝位!
呼啦啦地又跪下了一大片。
只剩下一小部分人愣愣地站在原地,手足无措,他们大多犹豫地看向承恩公和晋王。
这番变故,超乎所有人的意料。
先帝竟然是直接传位给了太孙,当年年仅十四岁的太孙!
那么,今上呢?
为什么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会是今上!
“假的!”
承恩公小腹痛得缩成了虾米,还不忘撕扯着嗓子叫道,“这是矫诏!别被他骗了!!”
他的额上细细密密的全是汗珠,有痛的,也有吓的。
“假的。别相信谢应忱!”
是真是假自己还不知道?!礼亲王居高临下地瞥了他一眼,继续往下念道:“荣亲王谢嵘鸩毒弑君,褫夺封号,交由三司会审,按律定罪。”
谢璟双目圆瞪,哪怕他已经看过了一遍遗诏,也不敢相信上面的字字句句。
下毒弑父的怎么可能会是父皇!这不可能!
他几乎快要站不稳了,摇摇欲坠。
他这些年的骄傲自恃,在这一刻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苍天垂鉴,山河为凭。钦此。”礼亲王苍老的嗓音一口气把最后的话说完,“太元二十二年十一月二十八,御笔亲钤。”
数万人的广场上,静得没有一点声响。
反倒是战鼓擂擂,越加的密集,一下一下,敲得人心烦意乱。
太庙广场的四周已经被包围了。
这里到底不是城池,哪怕四门紧闭,也守不了多久。
只是方才离开百余步的时候,还能听到里头的喧闹和叫嚣,现在怎么反而彻底没了动静?
“出什么事了!?”
皇帝焦躁道:“为什么没有声音。”
“为什么还不给朕开门!”
祭天随驾的銮仪卫,布防的金吾卫、府军卫,只听命于他这个皇帝,绝不可能向一个逆贼倒戈。他连令牌都给了承恩公,难道还收拾不了谢应忱这乱臣贼子!?
真是没用!
“皇上。”
龚海更加谨慎一些,“臣再派人进去探探?”
按理说,这个时候三皇子殿下应该已经动手了,无论是胜是败,不可能毫无动静!
怎么连秦溯也没有出来?
“不探了。”皇帝不想等了,“把门砸开!”
“皇上……”
“砸!”
皇帝高声叫嚷。
“乱臣贼子,反抗者,一律当诛。”
呵。他如今有两万人,还收拾不了一个谢应忱?
龚海:“是。”
他着令一个将士挥动旗帜。
旗语——
破门。
金吾前卫冲在了最前头,十人一组,大力撞击着城门。
咚咚咚!
大门在撞击中砰砰作响,太庙里的百姓们也终于回过了神。
有人高声呼喊道:“先帝显灵了。 ”
“万岁万岁万万岁!”
咚。
又被淹没在了沉闷的撞击声中。
他们跪在地上,俯身叩首,上了头的亢奋让他们只想为了心中的明主而战。
“拿下承恩公。”
谢应忱喝令,打扮成普通百姓的镇北军将士立刻应声,有两个小将上前一把把承恩公从重重保护中扯了出来。他身后的金吾后卫刚要动,谢应忱朗声道:“金吾卫,有护卫皇城为责,为君王亲兵。”
“先帝遗诏在此,谢嵘是弑君篡位之人。”
“金吾卫,你们莫非想违背誓言,为虎作伥?”
谢应忱抬步走上汉白玉石阶,目视前方。
金吾卫犹豫了一下,周牧抬起手,其他人终究没有动。
作为亲军,他们应当听从圣意,以血以命护卫皇帝,可是,若皇帝是篡位的……这、也没人告诉他们还要不要忠心啊。
承恩公吓白了脸,他哭丧着叫道:“不是,不是这样的。”
“遗诏是假的,是谢应忱伪造的,这是阴谋,是阴谋!”
不可能!
他们亲眼看到这个木匣子从天下掉下来,怎么可能有假。
这道遗诏,太孙直到现在都还没沾过手呢!
“晋王晋王。”承恩公慌慌张张地到处扯人下水,“你快说,你快告诉他们,这是假的!”
“当时是你拿了先帝遗诏,立皇上为主……”
“是真的。”
晋王脸色灰败,极为肯定地说道:“这道遗诏是真的。”
“先帝驾崩前,立了太孙继位。本王当时就在先帝榻前。”
这些话压在心头这么久终于说了出来。
这些日子,他实在被折磨的不轻,日夜难眠。一方面,他心知肚明自己是没有活路了,可另一方面他又总是侥幸着去想,会不会运气好,万一皇帝胜了呢?
一切尘埃落定,他反而松了一口气。
“你说什么!?”
礼亲王的目光有如寒冰,喉咙里哽着千万质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