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同袍都死了,就你这逃兵还活着,这东西,你配吗?”
“别说了!”江午抱着头,尖叫起来。
从一介士兵,拼杀到百户,是他这辈子最大的荣耀。
哪怕是到了如今,他本能地也听不得有人抵毁。
“说!”
顾知灼踩在他身上的脚更加的用力,喝问道:“你是不是出卖了北疆军,害死了镇国公,才会装死一逃了之。”
“不是的,不是我……”
江午伸长着脖子,尖声叫道:“我没有出卖北疆军,出卖国公爷的不是我。”
“那是谁?”
“是……”他的喉咙滚了滚,哑了声。
“你以为不说就能活?”顾知灼嘲讽的笑了笑,盯着他格外显眼的肚子道,“你肝积鼓涨,腹中有血,你这病活不过三个月了。”
啊?小乞儿先惊又喜,好耶!
他兴奋道:“你都替你守过灵,烧过纸了,这回你死了,我不会再重来一遍的。”
江午看向自己的肚子,别的不说,他确实肝痛的厉害,晚上睡觉的时候,喘不上来气。他还以为是酒喝多了。
顾知灼冷眼看他。
“你逃出来了,这三年,你过得怎么样?”
“你有没有梦到过同袍?”
小乞儿在一旁说着风凉话:“他就算做梦,也是在赌博,他就是个烂赌鬼,烂酒鬼!”
顾知灼轻笑:“你这三年多来,活出了个什么名堂?既是逃兵,抛弃了同袍而生,从今往后,你也不再是北疆军的人了。”
她把那块圆牌往空中抛,扬起短刀挥砍了下来。
短刀削铁如泥,圆牌应声,一断为二。
咚!咚!
连续两记的落地声,敲击在了江午的心上。
他盯着掉在地上的圆牌,膝行着一步步挪了过去。
“没什么好问的了。”顾知灼短刀入鞘,走向谢应忱,“不过就是龙椅上的那一位,想借着西凉的名义除去北疆军而已。”
这根本毫无悬念。
只是时隔三年,再见到当日和爹爹一起征伐西疆的人,她心里想多知道一些当年的事。
想知道身经百战的爹爹怎会轻易地死在沼泽中……
这就像是一根刺,堵在顾知灼的心里,时不时想起来的时候,刺得她鲜血淋漓。
江午把断成了两半的圆牌紧紧地捏在了手中。
圆牌已经锈了。
他已经很久很久不敢面对了。
他以为就算丢了他也不会在乎,可是,事实证明他不可能不在乎。
“是!”
“是皇上。”江午用尽了最大的勇气和力量说道。
顾知灼站住了脚步,没有回头,对于这个答案,她的心里没有半点波澜。
谢应忱牵住了她手,握在拳心中。
最难的话已经说了,后面也就容易开口了。
江午满身酒气散去了大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颓丧。
当年的种种,这三年多来,他没有一刻忘记的。
他心里最后的防线在这一刻崩溃了。
“皇上密旨,命国公爷把西凉逼退回加兰河以西,拿下西凉边境七城。”
“这道密旨是由国舅爷亲自带去西疆的。”
顾知灼慢慢回首。
“接到密旨后,国公爷决定立刻追击,不让凉国有整兵的机会。”
“当时我在国公爷麾下,是、是斥侯。”
斥候……顾知灼闭了闭眼睛,慢慢地转过身。
斥侯决定着行军路线。
斥侯先探,大军随行,若是斥侯故意瞒下了沼泽……
“你故意引了大军去沼泽?”
“不是!我没有。”
江午用力摇头,“我发现行军路上有沼泽后,我们就被人偷袭了。”
“我和常人不一样,我的心脏在右边,侥幸没死。我听得懂凉国话,我听到他们在说凉国大王子多棱主动给皇上去了信,说动了皇上除掉镇国公。作为交换条件,凉国愿意递交降书,十年不再犯境。”
“凉人走后,我从尸堆里爬了起来。我本来想去禀报国公爷的,但是……”
差点死过一回,江午特别怕死。
“要国公爷命的人是皇帝,就算国公爷能躲过这一次又怎么样,他能躲得过下一次,再下一次吗?”
现在回去,只会陪着国公爷一起去死。
于是,江午犹豫了。
“所以,我偷偷地跑了。”
江午捂着脸,冰冷的圆牌贴在了额头上,生锈的表面刺得他皮肤隐隐有些痛。
“我从西疆逃了回来。”
“我没有背叛,我是不得已的。
一口气把话说完,江午瘫在地上,像是一滩烂泥,唯有肚子大的有些出奇。
小乞儿不屑地看着他。
平时对着娘和他又打又骂,这会儿倒是连大声说话都不敢出了,呸,只会窝里横的废物。
“夭夭。”
谢应忱唤了她一眼,两人目光相对,顾知灼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退后了半步。
公子从来不会插手她做事,所以肯定有原因。
“江午?”
江午小心翼翼地抬头。
江午不认得谢应忱,但是,能够轻易注意到他的贵气和让人不敢直视的威仪。
“你有两个选择。”
江午看到他轻轻启唇。
“一是,临阵逃兵,斩。”
江午打了个哆嗦,嘴唇颤得厉害,连求饶都不敢。
“二是……”
谢应忱故意停顿了片刻。
“孤送你去承恩公府。”
孤?
这一个字,江午顿时明白了他的身份,全身上下抖得更加厉害了。
“你告诉他,你知道皇上和多棱之间的约定。”
江午慢慢仰起头。
他不懂他的用意,他只知道自己要是这么做了,就是在自投罗网。
“选吧。 ”
谢应忱做了个手势,重九的长剑抵在了他的后颈上,只要他选了一,就会立刻人头落地。
“你数到十。”
说完,谢应忱牵着顾知灼的手,转身走了出去,似乎对他的答复并不在意。
刚掀起门帘,重九才数到三,江午就吓得哭喊了出来:“二,二!我选二,选二。”
“重九,你去办。”
重九应了诺。
“你反正都快死了,赶紧告诉我,你把我娘卖去哪了!你现在说了,以后说不定我还会给你烧两张纸,不然你到下头没钱买路,就等被阴间鬼差折磨……”
小乞儿的声音被隔绝在了门帘后头,尽管胡同里的气味也不好闻,好歹不似里头的窒闷和闷热。
顾知灼道:“公子,他肯定会和承恩公说是你教唆的。 ”
这个人贪生怕死,又不老实。
临阵脱逃,还不断地为自己找借口,好像有多么的不得已。可事实上,他连自己的妻儿都能这样对待,又能是什么好东西?
谢应忱温言道:“他肯定会说。”
顾知灼:“……”
对了!她的情绪多少有些失控,以至于反应稍稍慢了一拍。
公子特意用了自称,让他知道了身份。他为了活命,必会跟承恩公全盘托出,说是公子威胁他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