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嘞。
顾知灼飞奔而出,大步直冲向前头的巷子。
巷子里有些阴暗, 两侧是围墙,一拐进去,就见那个小乞儿正扯开一个青色的荷包,一股脑儿的把里头的东西全都倒在地上。
荷包里只有几块小小的碎银子, 小乞儿轻啧了一声, 把银子往兜里一揣,刚要起身,猛地注意了渐渐逼近的影子, 细长的倒影笼罩在了他的身上。
小乞儿佯装不知地继续拨弄地上的零零碎碎,悄悄地把力道集中到了小腿上。
他的手猛地一撑地,借了一把力, 朝着小巷里头狂奔而去。
这小子倒是机灵, 顾知灼喊道:“站住。”
显然对方没有理她。
她随手捡起了两块小石头,掂了掂,手臂用力往前一抛。
她的准头极佳, 啪!石子打中了小乞儿的膝盖窝。小乞儿的双膝一软,“扑通”一下趴跪在了地上。
顾知灼走得不疾不徐,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手里把玩着另一块小石头:“你不是很能跑吗?看你跑得快,还是姑奶奶我石头多。嗯?”
“姑奶奶饶命!”
小乞儿是个有眼力见的,连忙跪正磕头。
他摸着身上的各个地方,摸出了几块碎银子和一把铜板,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全都放到了地上。
“都在这儿了。”
他小心翼翼地缩着肩膀,又悄悄去看顾知灼的脸色,在京城里头混,不能得罪谁小乞儿还是拎得清的。
这位姑娘衣饰华贵,气度逼人,他绝对不敢去招惹。
京中贵人多,傻子也多。
要偷就偷那种呆书生,傻道士,就像前几天那个傻道士,看着破破烂烂傻里傻气,钱袋子里头的银子倒是真不少。
小乞儿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他想了半天也不出来自己哪里招惹过这等贵人,直到头顶传来声音:“你是不是摸过一位道长的钱袋子?”
啊?
竟是给那个傻道士出头的!?
小乞儿惊住了,他低垂着头,结结巴巴道:“是、是的。”
“姑奶奶饶命,不要把小的送官,小的知道错了。”
小乞儿呜咽着说道,他用脏兮兮的手擦脸,在抚过脸颊的时候,把藏在手里的辣椒籽揉在了眼皮上,眼泪一下子就飚了出来。
“小的以后再也不敢了。 ”
他连连磕头,又害怕地抬脸看她,垂落的泪水瞬间把脸庞浸湿,在脸上留下了一道道黑乎乎的条纹。
他的额头还在渗血,小小的身躯蜷缩着,模样可怜极了。
“姑奶奶饶了小的吧。”
顾知灼朝他一伸手:“还来。”
小乞儿卖可怜卖了半天,也不见她有半点动容,他嘴角抽了抽,又用辣椒籽揉了揉眼睛,哭得更伤心了:“用、用完了。”
“哦?”
清平师兄说了,他的钱袋子里有一百多两银子,给人做法事、看风水、指点吉凶什么的,攒了好几个月的。
吸取了上回的教训,他寸步不离他的宝贝钱袋子,结果又没了。
一百多两,在民间足够养活一家几口好几年。哪怕京城物贵,用上一年也应该没问题的吧?
刚半个月,他就花完了?
“呵。”
这一声冷笑,小乞儿打了个激灵。
他悄悄抬眼,见她就站在自己面前,双手环抱于胸,一副毫不动容的态度,不禁暗暗咬了咬牙。
可恶。怎么油盐不进的,没有一点儿同情心!他心里气到不行,脸上的表情反而越发可怜,他抽泣着说道:“我娘病了。”
这番说辞,小乞儿已经同许多人说过许多遍。从前他手艺不好,时不时会被人当场逮着。好在他年纪小,流一流眼泪,再一哭一诉苦,大多数人都会放了他,运气好的话,还能得到几块铜板。
他哭得两眼通红:“打小我爹就没了,我和我娘相依为命。我娘得了肺痨,实在是没有银子抓药了,我才会去偷。”
“那位道长的银子,我全拿去给我娘买药了,大夫说要百年人参,现在真的没有了。”他膝行着上前几步,爬到顾知灼的跟前,跪跪好,哭道,“姑奶奶您就饶了小的,小的来世做牛做马,也会报答您的恩情。”
说完,又用手去抹眼睛。
顾知灼盯着他的手,一眼就瞧出他手里藏着东西。
顾知灼轻笑出声,正要开口叫破让他别装了,忽然,她眉眼一动,注意到了地上的一块不起眼的漆黑色铁片。
这铁片是圆形的,有并拢的两指宽,上头赫然是一个字——“顾”。
“顾”字的两边是一枪一剑,剑刃相触,呈交锋状。
这是……
北疆军的军徽。
顾知灼心头一紧,她俯身捡起,用帕子擦干净了灰尘,上头绣迹斑斑,瞧着已经有些时日。
顾知灼从前没管过北疆军的军务,她只隐约记得,爹爹战死后,这枚军徽就不再用了。
垂首跪在地上的小乞儿只觉得头顶的影子压迫得他喘不上气来。
紧跟着,他听到她问:“这是哪儿来的?”
啊?
小乞儿抬头一看,认出了她拿在手中的那块圆牌。
他的眼珠子左右飘忽,抹了一把眼泪哭道:“这是我爹留给我的遗物。”
“你爹是北疆军的?”
小乞儿怔了一瞬,连忙道:“是、是的,姑奶奶也知道北疆军吗?”
“我问你答。”
“是,是!”
顾知灼注视着掌心中的圆牌,问道:“你爹是谁麾下的。”
“国公爷。”
顾知灼的心跳猛地加快,她想起自己追出来时师父说的话,目光微凝。
这个小乞儿也就十一二岁的年纪,身形消瘦,衣服上有好几个补丁,层层叠叠的,露在外头的皮肤全是污泥,连容貌都看不清楚,倒是那双眼睛,闪烁不定,一看就谎话连篇。
凤眸的眼尾挑起,她的声音平静无波,追问道: “你爹是什么军衔。”
“百户。”
小乞儿不知道她为什么会问这些。
不知不觉间,已经从方才的笃定变成了紧张。
“小姑奶奶,这块牌子真不是小的偷来的。”小乞儿抹着脸,哭得眼睛红通通的,眼尾布满了血丝,“它是我爹爹留给我和我娘唯一的东西。”
他压抑着嗓音中的痛苦,边哭边说道:“我爹跟着镇国公去西疆打仗,后来又跟着国公爷死在了沼泽里,只留下我和我娘两个人相依为命。族里的叔伯抢了我们的田,他们骂我娘是丧门星,克夫,还骂我克父。我们没地方去,我娘又生病了,一直没有好……”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这会儿的哭声比方才要真切多了。
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顾知灼没有回头。
小乞儿也听到了,吓得魂都快没了。
顾知灼捏住圆牌。
只有百户以上军衔的士兵才能拿到这块小圆牌。这件事,除了北疆军的以外,应该没有什么人会知道。
她问道:“你爹叫什么名字。”
小乞儿正盯着顾知灼的后头,闻言忙道:“江、江午。是国公爷取的名。”
顾知灼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小乞儿被看得头皮发麻,他一颗心悬了半天,总算是听到了她大发慈悲的声音:“既如此,你走吧。”
小乞儿松了一口气,瘦弱的肩膀也跟着塌了下来。
他重重磕了一个头,讨巧地保证道:“多谢姑娘。小的以后再也不会偷东西了。”
他说完,拔腿就跑,连地上的银子也不敢捡,也没问她讨回圆牌,没一会儿就消失在了巷子的尽头。
“公子。”
顾知灼侧首看向谢应忱,抬了抬下巴,轻哼道:“这小子的嘴里没一句实话。”
她道:“重九,你跟上去瞧瞧。”
重九不声不响地追了出去。
顾知灼把小圆牌给他看,思忖道: “这肯定是北疆军的没错,我在爹爹那儿见过。锈成这样,至少也好几年了。”
谢应忱接了过去,
他也见过类似的圆牌,在凉国的时候,凉人曾把这当作是炫耀的战利品。
“师父说,你有大气运。”顾知灼拉着他的衣袖往巷子外走,走得蹦蹦跳跳,“这小子肯定有用。”
满口谎话。
十句话里至少有九句是假的,与其她花力气审,不如让他自个儿露出马脚来。
“我们去看看。”
谢应忱向来听她的,两人出了巷子,没等多久,重九也折返了回来:“大姑娘,他跑了后回了自己的家,就在前头。”
重九带路。
其实离得挺近,走到街尾,再拐进一条胡同便是。
这胡同与雁子尾巷差不多,甚至更加的肮脏杂乱,地上满是不知明的液体,到处都是跑来跑去的孩子,看到他们,不少人目露好奇,也有孩童悄悄地跟在后头。
在胡同里东拐西弯地穿行了一会儿,重九指着前头的一间矮房:“就是这里。”
这房子极为破旧,只有一张破破烂烂的竹席挡在门口,还不等靠近,里头就响起那个小乞儿的嚷嚷声:“……我让人逮着了,今儿没银子了!别问我要。”
“没用的东西,老子养你有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