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璟本来定在九月初十宴请,可自打谢应忱和顾家定下了九月初十下聘后,那些收了他请帖的人家陆续过来致歉,说是没有办法来了。
也是。在他们而言,纳妾而已,哪里比得上辰王殿下下聘重要。
谢璟主动把日期推迟了,闻言,他并不在意地说道:“你要是不怕没有人来道贺,不改也成。现在还不到午时,皇庄上都备好了,也不用迎来迎去的,我们一起过去便是。”
这怎么行!
季南珂差点脱口而出。
曾经的谢璟,因为自己一句“不会做妾”,宁愿毁了顾知灼的脸,也要让顾知灼自惭退亲。
而现在的谢璟,却能够说出,迎不迎亲都无所谓,他打从心底里把她视作了一个妾,没了该有的尊重。
可是,季南珂已经做不到甩袖而去了。
季家不要她了,把她除了族。
她如今身份尴尬的住在宫里,连宫女内侍都瞧不上她。
她无处可去。
她唯一还能牢牢抓着的,只有谢璟一个人。
季南珂忍了又忍,原本想要抱怨的话也全都咽了回去。
谢璟待她远不如从前,她也只能压着脾气。
她略略抬眼,长睫轻颤着,一颗泪珠挂在了睫毛上。
“殿下,我……”
“殿下。”
雅座的门被敲响,卫玖开门进来,正好打断了季南珂未说完的话。
他抱拳道:“皇上下旨,立储君了。”
谢璟双肩一颤,捏着酒盅的手指猛地一紧。
临街的喧闹声更响了,季南珂快步过去推开了窗,她的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心跳得极快,喉咙发紧。
“立太孙了。”
“快去看!衙门前已经下了公告。皇上复了辰王太孙的名位,立为了储君!”
“真的啊?”
“不信的话,你们去衙门问啊,官府派了人在那里,给我们读呢。”
“我去看看!”
各种各样的声音混杂在了一起。
“顾大姑娘果真是天命福女,辰王一下聘,就被立为储君,太神了。”
季南珂紧紧地捏住了窗沿,难以置信:“这不可能!”
“殿下。”她回首焦急地说道,“您听到没,皇上圣旨竟立了辰王为储君,您……”
谢璟面无表情地灌下了一杯酒,又给自己斟了一杯。
季南珂心思微动,不可思议道:“您、你早知道了?”
谢璟不置可否,又灌了一杯。
他当然知道!
三天前,谢应忱在含璋宫里,当着他的面,用一方断墨威胁逼迫了父皇。
完全不似众人所知的温和无害,他就像是原形毕露的野兽,卸下了所有的伪装,展露出了獠牙和利齿。
而自己在他的面前,就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不止是自己,连父皇也是。
他眼睁睁看着父皇先怒后惧,对谢应忱连声喝骂,咆哮,威胁,最后又化作了无能狂怒。
从小到大,父皇在他的眼中,都是那么的高大英武。
哪怕有废太子珠玉在前,最终得了这把椅子的,也还是父皇。
可这么厉害的父皇,却被谢应忱逼得走投无路。
父皇被迫答应了。
谢璟本以为父皇只是口头答应,肯定还有后招,谁想当天就真得下了立储圣旨。
谢璟道:“他竟然忍到现在。”
季南珂:“什么?”
谢璟没有回答。
谢应忱是三天前就拿到圣旨的,他竟然忍到现在才让人宣旨?
是为了顾知灼?
他是想让世人都以为是因为顾知灼的福运,为他谋得了这储位?
“殿下。”见谢璟没有理他,季南珂忍不住问道,“您就这么认了?”
谢璟简直太没用了。
他是中宫嫡子,一向软弱也就罢了,如今竟然连储位都能拱手让人!?
谢璟又灌了一杯酒,喉咙火辣辣的痛。
季南珂急了:“殿下,您想过没,有朝一日,若真是谢应忱上位,他也许能容得下大皇子他们,可是,他能容得下您这个与他争过储位的皇嫡子吗?”
她美目流转,坐回到谢璟身侧,拉着他的手,轻声道:“殿下,不争就是在等死。”
谢璟是她如今唯一的选择,可是,她选择谢璟,并不意味着,她愿意和他一块儿等着被圈禁,甚至是等死。
“够了!”
谢璟丢开了手上的酒盅,酒盅在八仙桌上骨碌碌的滚了一圈,谢璟蓦地起身,就往外走。
“殿下,您去哪儿。”
“道贺。”
说完,他走出了雅座,季南珂抿唇站了一会儿,追了上去。
一出门,谢璟直奔辰王府。
辰王府门前,宾客络绎不绝,马车几乎把府门前的道路给堵得严严实实的。
谢璟坐在马车里,慢慢地往前挪动。
这酒有些上头,几杯下肚,他晕乎乎的,后背直冒热汗。
好不容易,马车进了府,停在仪门。谢璟正要下车,他想起了什么,回首对着季南珂说道:“你在这儿等着就好。”
“为什么?”季南珂怔了一下,自嘲地笑笑,“您是嫌我会丢了您的脸面?”
谢璟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角,耐下心来解释道:“辰王府里没有女眷,谁来招呼你?”
不止没有女眷,连使唤丫鬟都没有。
季南珂拉住了谢璟:“我不需要人招呼。”
谢璟实在不想和她争这些,便道:“随你。”他跳下了马车,也把她扶了下来。
辰王府一向低调,自打谢应忱从宫里搬出来后,还从没有宴过客,这是第一回。
府里的下人们也少,候在仪门待客的都是已经上了年纪的内侍。
内侍见过礼后,笑着领他往里面走。
季南珂打量四周,辰王府是废太子的故居,但远不如她想象中的奢华,反而相当的空旷,第一眼有些萧条,可跃在枝头上的花朵,池塘的游鱼,垂落的紫藤,错落的假山,又在这萧条中添上了一份生机勃勃。
“璟儿。”
走到半路,忽然有人出声叫住了谢璟,是承恩公。
谢璟拱手唤道:“舅父。”
承恩公也是来道贺的,只比谢璟早到了一炷香,在花厅待得无趣,就出来走走。
他用轻慢的目光挑剔地打量了一下季南珂,挺了挺将军肚,说道:“本公带殿下进去,你忙去吧。”
承恩公一挥手,打发走了内侍,见四下无人,他迫不及待地问道:“璟儿呀,你有什么打算没?”
未免隔墙有耳,承恩公声音压得很低,两个眼珠子左右乱晃。
打算?
谢璟现在也不知道。
正像谢应忱那天说的,他是皇嫡子又怎么样,他连东宫的边都摸不到,一事无成。
谢璟自嘲地笑了笑。
“没事。”承恩公把头靠过去,低下身来神秘兮兮地说道:“舅父都给你想好了。”
额?
花厅就在前头了,承恩公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信心满满地说道:“你就等着吧。”
谢璟:“舅父,您说什么……”
“殿下也来啦。”
花厅里已经坐了不少人,见到谢璟,纷纷起身见礼。
这辰王府实在无趣的很,没有伎子,也没有戏班子,连个漂亮的小丫鬟都没有,一群大老爷们面对面坐着,见谢璟把季南珂也带来了,想起了三皇子本来是定在今日纳妾的,不免调侃上了几句,像是美妾在怀什么的。
季南珂眼中暗恼,没想到他们会当着自己的面这般轻贱。
谢璟拉住了她的手,不悦地斥道:“季姑娘尚未出阁,此话莫要再说了。”
说话的人有些尴尬的笑了笑,话锋一转,问道:“咦,礼亲王怎么还没来。”
“礼亲王去了太清观。”
于是,话题便绕到了太清观,霞光和顾知灼的身上,有人这两天也特意去瞧过,说得是天花乱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