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注视着番子手中的那只断掌,暗自权衡。
“去,”沈旭眸色深沉,他的指腹在沈猫油光水滑的皮毛上划过, 语气凉薄, “好生伺候晋王爷。 ”
“是。”
两个番子应命,提着鞭子上前。
鞭子是漆黑色的,上头有着尖利的倒刺, 足有百多根,又在辣椒水中浸过。这一鞭子下去,倒刺刮着皮肤, 能生生地刮下一层皮肉。
而这不过是东厂最轻的一道刑。
“不劳沈督主动手, 本王说。”
“本王未曾勾结季氏,也并不知道长风是妖道。”
晋王推得一干二净,挺直了脊背道:“督主可以将本王的话, 回禀了皇上。”
“本王对皇上忠心耿耿,为皇上做什么都愿意。”他意有所指地说完,又说道,“请皇上明察。”
这些老生长谈丝毫没有勾起沈旭的任何兴趣。
啪!番子手中的长鞭抽了下去,卒不及防地抽在了晋王的手臂上。
晋王惨嚎惊叫。
“沈旭!”
在督主面前还敢大呼小叫!番子面无表情地又举起了长鞭。
顾知灼:“等等。”
长鞭握在番子的手中,他的手高高举起,并没有抽下来,垂落下来的鞭梢倒映在了晋王的瞳孔中。
“王爷,你旦凡受伤,就不可能愈合,伤口会不断地流血,直到你变成一具干尸而亡。”
“你真的敢再接第二鞭吗?”
晋王双目圆瞪。
他死死地盯着自己的手臂,鞭子上的倒刺扯开了衣袖,剥开了皮肉,鲜红色的血液缓缓滴下。
他突然想到一件极其可怕的事,若是,真让顾知灼说中了,他的伤口愈合不了,会怎么样。
百来根的倒刺,在他的身上留下至少百多个小小的口子。若是这些口子全都出血不止,流干了血一命呜呼还是最好的结果。
怕只怕和云儿一样,生不如死。
顾知灼注视着他惊疑不定的面容,再度出声道:“王爷还记不记得,我曾给您算过一卦。”
晋王一惊一乍,打了个激灵。
顾知灼幽幽地重复道:“从此功名利禄一场空,血脉断绝就在眼前。”
晋王:!
他当然记得,那天过后,他去过太清观,去过龙虎观,去过元始观……他去了京畿所有的道观,寻了好几个得道高人。
他们为他算过卦,解过晦,都说没有大碍,他也就没有放在心上,以为是顾知灼在胡言乱语,卖弄玄虚。
他渐渐已经忘了,直到现在,听着顾知灼重复着的这字字句句,晋王就像在大冬天里,被人从头浇下一大盆冰水。
整个人冻得拔凉拔凉的。
云儿成了这样,几乎已经没了指望,晋王府真的会血脉断绝吗?
他汲汲营营这一辈子,又是为了什么?!
晋王的手臂滴答滴答地流着血,滴落在地面上。
他对皇帝简直恨极了。
长风见过先帝的所有皇子,除了废太子,也唯有当时的荣亲王,身上有一丝浅薄的龙气在,因而只有荣亲王才有可能成事。
他助他成事。
他许他位极人臣。
而现在,仅仅因为沈旭三言两语的挑拨,他要弃了自己。
在这关头,落井下石,把自己交到沈旭手里。
“王爷是个聪明人。”顾知灼玩握垂在团扇下的坠子,“东厂奉命审讯,几鞭子无伤大雅。就是,王爷您挨不挨得住。”
说完还冲沈旭一笑:“对吧,督主。”
沈旭冷冷轻哼,不置可否。
晋王平静了下来。确实,就算沈旭不敢明着伤他,也能借着审讯之际,抽他几鞭子。从前他兴许不怕,而现在,他是一点都不敢挨。
他会死的。
会像长风那样人不人,鬼不鬼的去死。
他一咬牙,对着沈旭道:“本王可以作证,长风就是妖道,十年前,他勾结马匪,诬陷黑水堡城殷家。六年前,先帝在南巡途中宣长风讲道,无意间发现了此事,他便暗中给先帝下毒。”
“这一切,都是长风妖道所为。”
“本王让妖道住在本王府中,只为查明真相。如今真相大白。至于他勾结季氏一事,本王不知情。”
晋王义正辞严道:“沈督主,请去禀吧。”
沈旭捏着太师椅的扶手,手背青筋暴起。
晋王进了一步:“沈旭,皇上再疑心本王,也不会轻易舍了本王。 ”
“你如今的生死荣辱全系在皇上一人身上,你真的想要和本王拼个鱼死网破吗。不如就此打住,你我之间的恩怨,日后再提。”
“这一鞭子,本王也不计较了,当是还了黑水堡城的血债。”
晋王一甩袖,鲜血淋漓的手臂,破败的衣衫都让他有些狼狈。
“如何?”
沈旭迟迟没有说话。
顾知灼看懂了他的权衡。
晋王的手上有皇帝太多的把柄,不止是皇帝,他这些年或明或暗,在满朝文武身边也不知道安插了多少人,拿捏了多少把柄。就跟从前晋王把戏子瑟瑟安置在大公主身边一样,轻而易举就板倒了龚海和大公主两个人。
因而晋王哪怕被关了几天,也丝毫没有畏惧过。
他说的这些,也只想要借着沈旭的口警告皇上,让皇帝不敢轻易的舍了他。
为殷家平反,是沈旭的软肋。
而先帝的死因……给先帝下毒的到底是长风,是晋王,还是皇帝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废太子是因弑君杀父被废,一旦证实废太子与此事无关,公子这个太孙将再无污点。
晋王短短几句话,提出一个让各方都有利,都舍不得拒绝的条件。
“王爷。”顾知灼笑吟吟地开了口,讨价还价,“再加个五军都督府,如何?”
晋王英眉微皱:“什么意思?”
“世子半死不活的,左都督的差事,他怕是当不了了,王爷不若做个顺水人情。”
晋王猛地看向了顾知灼,眸中锐光四射:“你还真敢要!”
“做生意嘛,您出了价,总得许我讨价还价。”顾知灼摇着团扇,面含微笑,“世子如今还能上得了马?出得了门?”
“反正世子也没有上任,左提督一职,王爷拿在手里,闲着也是闲着。”
五军都督府统领兵籍,选将,握有禁军。他好不容易才拿到手,拱手让人,跟自断一臂没什么区别。
晋王直勾勾地盯着她:“顾大姑娘的胃口真大。”
“王爷您给,还是不给?”
晋王沉默良久。
他素闻顾大姑娘雁过拔毛的性子,这一回,是拔到他身上来了。
“本王给。不过…… ”他的目光在顾知灼和沈旭的身上来回挪动,皮笑肉不笑,“这‘顺水人情’,本王该给谁?”
晋王无从判断沈旭和顾大姑娘之间,是什么样的关系。
他只能猜想,要么是沈旭投靠了谢应忱,要么是他与谢应忱有合作,顾大姑娘如今是代表了谢应忱。
不管前者还是后者,沈旭费尽心机,结果反倒是为谢应忱谋到禁军,他又岂会甘心。
一个“左提督”,若能让两人翻脸,无疑是赚到了。
顾大姑娘的心太急了。
也太贪心了。
”督主,您说呢?”顾知灼侧首问道,浅浅一笑。仿佛他们在说的不是五军都督府,而只是一个大街随手能买到的小玩意儿。
“随你。”沈旭语气里充满了烦躁和不耐。
他的情绪几乎压抑到了极致,双眸微眯,眸底充斥着暴戾。
“我来决定?”
沈旭一言不发。
“盛大人,你有没有兴趣换个地方待待。”
这话一出,盛江和晋王同时朝她看去。
等等!他都没有和谢应忱商量,就自做主张了?!晋王惊住了。这可是五军都督府!
沈旭掀了掀眼皮,只看了顾知灼一眼,便道:“可。”
盛江又惊又喜,他想咧嘴笑,又不想在督主面前失仪,脸皮不住地抽动着。尽管年后他必能接任锦衣卫指挥使,但是,正一品的左提督,掌天下兵马,又岂是一个区区指挥使能相提并论的。
顾知灼轻轻击掌,愉悦地说道:“王爷,说定了。”
晋王预想中的分赃不均,根本没有发生。
沈旭这般多疑,难道就没想过,顾知灼是在拉拢盛江?
盛江是沈旭的心腹,他不该这么无所谓才对,沈旭的态度让晋王一时有些难以捉摸。
沈旭放开了捏在掌心中的小玉牌,玉牌上残留着些许的血丝。
他的心绪已经平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