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信了,我告诉他们姐姐掉下了山崖,我求他们帮我找姐姐。”
“你猜猜,后来怎么样?”
顾知灼斜着眼睛看他:“我为您算过一卦的,在庄子上。”
沈旭放下手,笑了起来,他的笑声从轻到重,渐渐癫狂,双目是嗜血一样的红,涌动着恨厌和悔恨。
他是在笑自己,嘲笑那个愿意相信别人的自己。
“江叔的人从背后一个闷棍朝我打了下来,醒来的时候,我被装进了一个布袋子里。”
“他们说,把我带回去领赏去。”
他再一次被他曾一心想救的黑水堡城背叛了。
简直蠢的死一万遍都不够。
在被打闷棍的时候,沈旭用最后的意识把随身的玉佩砸在了地上,又把一块碎片死死攥在掌心里。就是用这块碎玉,他慢慢割开了绑着手脚的绳子。
割开了布袋。
也割开了那些人的喉咙。
这是他第一次杀人。
“后来,我再去找姐姐,就找不到了。”
在崖下只有血,和破碎的衣裙。
如果不是他轻信了别人,他一定能找到她的。
“我弄丢了她。”
他攥紧了拳头。
是他蠢笨致极,像个傻子一样相信别人,结果付出了血淋淋的代价。
沈旭说完,转头就走。
知道她还活着就够了。
如今他,肮脏透了,早已没有资格再见她。
顾知灼在他背后喊道:“可是,您真的不打算见殷姐姐最后一面吗。 ”
沈旭回头:“什么意思?”
“哎。”
顾知灼的手一抖,“不小心”把一方染血的帕子掉在了地上。
沈旭下意识地低头,眼底倒映出浓浓的血色。
“督主,您以为天道是这么好骗的。”顾知灼比划了一下匕首的长短,至少夸张了一倍,“这么长的一把匕首,从心口捅进去,差一点点就没命了。就算到了现在,我也不敢说她肯定能活。”
“你不是说大安?”
“哎,”顾知灼叹了一口气,故作为难地说道,“您要知道,殷家姐姐是被当作阵眼的。”
阵眼?
这个词沈旭在长风和晋王的口中听到过几回了。
“阵眼阵眼,那就是和阵法融为一体的,转运阵破了,阵眼岂会没事?更何况她还受了这么重的伤。”
“督主,若不是连动都动不了,殷家姐姐又岂会不会追出来。”
“您站在这里,连我都认出来了,她会认不出吗?”
三言两语中,种种不安的情绪在沈旭的心底酝酿和放大。他被她越说越慌,几乎顾不上去思考,调头朝里头奔去。
在准备推门的那一刹那,沈旭反应了过来,眯着双眼回头看她。
差点让她给哄了!
她说的越夸张,就越表示,人没事。
目光相视,顾知灼耸耸肩,丝毫不在意假话被揭穿。她从自己的荷包里头摸出一根发绳,递了过去:“诺。”
沈旭盯着发绳看了一会儿。
“新的!”
这个人的脾气真不讨人喜欢。
啧。终于,沈旭高抬贵手接了过去,他摘下发冠,乌发跟着垂落在肩上。
沈旭用发带把自己的头发绑成了一个马尾,然后,再把身上的那件红色麒麟袍脱了下来,连着玉佩荷包什么的一块儿丢了。
盛江:?
不懂,但督主做事肯定有他的道理!
他低眉顺目地捡了起来。
沈旭索性把玉板指也扔给了他,除去了这一切,他仿若还是十年那个殷家少年,如月皎皎。
而非如今这个双手沾满了人命和血腥,靠着毒辣和不择手段一路走来的东厂督主。
沈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不容易下定了决心,他的手放在门上,又一动也不动了。
这是一种近乡情怯般的恐慌。
顾知灼看着都替他累得慌。
她把门打开,动作快而敏捷地在他背后一推。
盛江:!
沈旭一时失察,踉跄地跌了进去,顾知灼顺手又把门一关。
再一回首,盛江用一种像见鬼了一样的表情看她。
“你、你……”
“手别乱指,你家督主平日里瞧着杀伐果断的很,其实还挺墨迹的,就这么点小事,怎偏想不明白了呢。”
沈旭被推进了去,哪怕隔着一扇门,也清楚地听到她在说什么。
气笑了。
这一笑,原本的犹豫不决似乎也淡去了一些,沈旭深深吸了一口气,一步步往前走。
这只是一间小小的厢房,布置简单,连一点多余的摆设的都没有,和姐姐当年雅致的闺房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从前头走到屋里,也就区区几步。
额?
沈旭以为至少还会有一扇门挡着,让他再好好想想,谁知脚步刚一拐,他就这么直愣愣地和靠在榻上的人四目相对。
完了。
再跑也来不及了。
沈旭的双脚倒退着往后挪,眼神飘忽。
“站住!”
沈旭脚步一僵。
归娘子殷惜颜坐直起身,看着眼前的青年,用目光描绘着他的眉眼。
他和少时很不一样,但是,她一眼就认出了他还是那个喜欢跟在她后头跑,和她一起学珠算,学相马,学看账的小少年。
殷惜颜眉眼中跃动着的雀跃与欢喜。
“过来。”
沈旭磨磨蹭蹭地往前走,走到了她的榻前。
她的虚弱不堪,她脸上的疤,她心口残留的血,都让沈旭的心也刺痛的难受。
“羡哥儿。”
殷惜颜展颜一笑,笑容有若繁花绽放: “你长高了。”
沈旭:“……”
他看着那只向自己伸过来的手,无数个夜里的噩梦和后悔在这一刻重叠在了一起。
沈旭握住了,就跟在梦中做过的一样,紧紧地握住了。唯独在这一刻,再没有分开。
“姐姐……”
“哎。”
“姐姐。”
“在呢!”
噩梦在最后的最后,终于变了。
原来,他这个从深渊地府里爬出来的人,也是能够等到阳光的。
顾知灼在外头等了一会儿,见没什么动静,放心了。
她向盛江道:“我开个方子,是给里头那位殷家姐姐的,盛大人命人去抓三副,煎好就能喝。”
盛江:“……是。”
自己得赶紧去干,抢在主子吩咐前,主子知道了一定会夸自己有眼力见。
顾知灼用炭笔在随身的黄纸上把方子写完交给了他,又把该交代的都交代一遍,盛江恨不得问她借来炭笔抄下来。
把话说完,她招呼了一声晴眉,先走一步。
顺便把“孤苦无依”的猫也带上了。
“说说吧,什么情况?”顾知灼兴致勃勃地问道。
晴眉原原本本地说了,包括她见到的,还有,在来天熹楼的路上特意问盛江的,顾知灼基本上还原了个七七八八。
好玩!顾知灼听得眉飞色舞。
“姑娘,”晴眉好奇地问道,“为什么晋王和妖道不太一样。妖道被带走的时候,奴婢瞧见了,他跟死了两天又被挖出来的一模一样,就算说是死人都有人信,倒是晋王,好像还挺正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