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针?
顾知灼下意识地去看阿蛮,小小的孩子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迈着细细的步子朝这边跑来。
她立刻用后背挡住了银针,高声唤道:“阿蛮,你能不能去给表姐摘一朵海棠花,你帮表姐好好挑一朵,阿蛮的眼光最好了。”
嗯嗯!她来挑!阿蛮雀跃地用力点头,撒丫子就跑,乳娘和丫鬟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后头。
顾知灼继续下针。
“您跟着我。呼气——吸气——”
顾缭缭慢慢地调整着呼吸,双手很快就不再抽搐,她扯了扯嘴角,费力地笑了笑:“夭夭,你什么时候去学了医术?”
顾知灼拈针的手稳稳当当。
她懂“医卜星相”这事破绽很大,像沈旭这样的,勾勾手指头,不出三天连她几岁装过病,几岁上房揭过瓦都能查得清清楚楚。
一开始她也想过,先去“偶遇”一下无为子真人,重行拜师礼,让她的所学所为都能有个来处。
然而真人如今在哪儿她不知道,重生以来,一桩桩的事接连而来,也根本不给她任何做假的时间。
雁过留痕,风过留声。
这世上没有任何事能做到无痕无迹。
与其被轻易拆穿是谎话,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解释。
顾知灼连眉梢都没抬一下,得意的笑:“姑母,我呢,这是祖师爷赏饭吃,会得可多了。”
“您是不是已经好多了?”
顾缭缭点点头。她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刚刚说话一急,呼吸一下子就乱了,然后眼前一阵阵发黑,头晕眼花。
见她呼吸平和,脸色红润,顾知灼就动作利索地拔了针。
刚把针包放好,阿蛮兴冲冲地跑了进来,手掌心上还小心翼翼地捧着一朵朱红色的海棠花。
她熟练地爬上了顾知灼的膝头,把自己千挑万选的花显摆给她看。
顾知灼连忙鼓掌:“真好看!”
“满院子的花都没这朵好看。”
“阿蛮的眼光真好。”
阿蛮得意洋洋地把海棠花插在了顾知灼的鬓间。
她两只胖胖的小手捂着嘴,乐不可支地笑了起来。
顾知灼搂着阿蛮贴了贴,直言道:“姑母,我给阿蛮诊过脉,她的哑疾,疾在心,不在喉。”她用更直白的语句道,“她是因为受了极大的惊吓,才会口不能言。”
“您还记得她在高热前发生过什么吗?”
“惊吓!?”
顾缭缭胸口一紧,一口气差点又回不上来。
“我当然记得。”
她垂首,喃喃自语:“一年前,靖安伯夫人请了清平真人给府里摆风水阵,让人把阿蛮也带了过去。那个时候,你祖母突发心悸昏迷不醒,我急着赶回来,就把阿蛮交给了乳娘和嬷嬷们。”
当时,她和秦溯的关系也还算融洽,靖安伯夫人是亲祖母,让她照看阿蛮一天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一直到第二天,你祖母有所好转,我就回去了。谁知,阿蛮前一晚起了高热,一直没有退,乳娘说是吃了冷风。”
“高热反反复复烧了三天,阿蛮醒过来后,就再发不出声音。”
“肯定是秦家害的!”
顾缭缭的心口突突狂跳,痛彻心扉。
顾知灼眉头紧蹙,难怪阿蛮哑了后,姑母就和秦家翻了脸,不止是因为孙瑶娘的出现,更是因为藏在心里的这根刺。
第24章
顾知灼抱着阿蛮,略有所思。
从脉象来看,阿蛮的心脉淤堵得厉害,最好是能用银针取心经和心包经来疏通,麻烦就麻烦在阿蛮她怕针。
一时间顾知灼也有些为难。
她想了一晚上,第二天天一亮,就让琼芳去把她小库房的册子拿了出来。
她记得自己七八岁的时候,每晚都会梦魇甚至还惊厥过,睡卧难安,外祖母就寻了十来块水头极好的白玉,让人带来京城。
顾知灼翻了一遍册子,没有。
她又跑了一趟小库房,也没有,最后是从梳妆台的匣子里找到了一块巴掌大的璞玉,又跑去外头让工匠做成玉牌,仅仅只得了两块。
白玉有静气敛神之功效,俗称可以压惊。
顾知灼亲手在玉牌上刻了符箓。
不得不说,如今手生了不少,刻刀拿在手里一点儿也不听话,两块玉牌她足足刻了三天,有一块还刻歪了。
太丑了!
顾知灼实在没脸看,就往首饰匣里一扔,揣起那块刀工漂亮的给了阿蛮。
小丫头臭美地乐了一天,一会儿去给太夫人显摆,一会儿又开心地去找表姐们炫耀,炫耀完回来,玉牌上就多了一根新打的络子,上头还缀着好几颗玉珠子。
顾知灼进进出出,忙活了好几天。
安神香时时点着。她亲手做的!
玉牌日日挂着。她亲手刻的!
顾知灼还特意用多余的香料做了两个香囊,一个让阿蛮挂着,一个放在她的枕头底下。
她说什么,就是什么,顾缭缭从不干预。
这会儿见她又换了熏香的方子,顾缭缭也是心态极好地说道:“阿蛮睡得舒坦多了。从前睡到半夜,就会翻来翻去,出一身汗。这几日我瞧着她能一觉睡到天亮了。”
顾知灼就趁机挑拨:“那可不,我们阿蛮回了自己家,不用再瞧别人的脸色,当然睡得也好了。”
顾缭缭深以为然。
靖安伯夫人看阿蛮就像是在看什么扫把星一样,顾缭缭自己又对那场风水阵介怀于心,不但把当时伺候阿蛮的乳娘和嬷嬷都打发了,平日里也拘着阿蛮只在院子里玩,哪像现在,整个国公府,她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所有人都喜欢她。
上午满园子跑,正午太阳大,阿蛮就回来趴在窗台上看鸟,有一只生得五彩斑斓的鸟儿天天都来,在窗橼上蹦来蹦去梳理羽毛。
这鸟儿的尾上长着长长的翎羽,如丝绸般耀眼顺滑。
梳理完羽毛,它又啄着小脚爪,把自己打理得漂漂亮亮。
阿蛮看得目不转睛。
这时,一个青衣小丫鬟从垂花门进来,鸟儿惊了一跳,扑扇着翅膀飞进了树冠中,浓密的枝叶遮住了它小小的身子。
阿蛮失望地指着鸟飞走的方向,她伸长脖子左看右看,回过头来,小脸皱巴巴的。
她的嘴巴动了动,喉间突然发出了一声含糊不清的:“啊、啊!”
“啊!”
顾缭缭朱唇半启,难以置信。
等等,阿蛮能发出声音了!?
这一年来,阿蛮不但不会说话,她没有笑声,也没有哭声,再难过再开心也只有表情,她的喉咙里像是堵了什么,没一点声响。每每看着,顾缭缭的心就像是被撕裂了一样。
而现在,她的的确确又听到了女儿的声音。
久违的声音。
眼泪控制不住的流了下来,顾缭缭用手捂着嘴,生怕吓到了女儿,又去看顾知灼。
顾知灼就笑:“慢慢来。”
若是用银针,再加一张宁神符,顾知灼有信心只需要七天就能疏通阿蛮的心脉。
现在嘛,最快也得半个月。
顾缭缭忙不迭点头,是的,慢慢来,只要能有一点点希望,就算再久又如何呢。至少前面是光,而不是深不可见的深渊。
顾缭缭心口跳得厉害,哽咽着说道:“阿蛮喜欢鸟儿,咱们去鸟市挑只鹦鹉好不好?”
阿蛮歪了歪脑袋,似乎在认真考虑。
那个青衣丫鬟也站到了廊下,禀道:“大姑奶奶,大姑爷来了。”
自打上回后,顾缭缭就特意吩咐了,秦家任何人包括秦溯只要再登门,都不许迎进来,所以,这回就被拦住了。
“不见。”
顾缭缭只回了一句,就又细声细气地和女儿商量:“鹦鹉长得可漂亮了,娘带阿蛮亲自去挑……”
丫鬟屈了屈膝,下去传话。
这话递到了门房,于是,秦溯吃了闭门羹。
“……大姑爷,您请回吧。”
门房好声好气地说完,关上角门,留下秦溯一个人在外头。
秦溯牵着马,默默地站着。
他和阿缭是在南疆认识的,阿缭一身红甲,手提长刀,如男儿一般在敌军中冲杀,飒爽英姿。从那个时候起,她就彻底映在了他的心里。
他想娶她。
他奋勇杀敌,积累军功,用了一年就升到了千总,他率兵伏击马匪,带回匪头的头颅时,终于让她注意到了他。
后来,他娶到了她。
他把整颗心都放在了她的身上……
秦溯闭了闭眼。
他只是想要一个儿子而已,一个就够了,这不过份吧!阿缭为什么非要在这件事上钻牛角尖呢?!
她也该为他想想,没有儿子,伯府的爵位怎么办,他这辈子汲汲营营挣下来的这一切又能给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