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让顾家守江山,总不能什么好处都不给吧。
“辛苦督主跑这一趟。”顾知灼欠了欠身。
她坐在下首,把圣旨放在了茶几上,见他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顾知灼疑惑道:“您还有什么事吗?”
“顾琰。”
“对哦,我忘了!”顾知灼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让琼芳去把顾琰带来,“什么都不用带了,进宫后什么都有,咱们顾家哪里比得上宫中的用度。”
说完,她朝着沈旭一笑:“对吧?”
沈旭:“呵呵。”
顾知灼充耳不闻,打发了琼芳下去,好奇心作祟地问道:“会有册封吗?”
“你希望有吗?”
“我希望他永远无名无分,不入玉牒。”顾知灼两手一摊,坦然地说道,“别看我,我没这么好心眼,会去盼着顾琰好。”
自己很记仇的。
沈旭不置可否,他抬手勾了勾,盛江走了上来,手中还捧着一叠名册。
顾知灼心领神会,让伺候的丫鬟全都下去,只留了晴眉在。
“这里是京城所有伎子的名册。”
沈旭右手的手肘靠着茶几,宽大的衣袖垂落而下,火艳如火。尾音在说到伎子时停顿了一下:“你能找到她吗?”
顾知灼:“先放下。”
“你再搬个茶几过来。”这话是对盛江说的。
她大致数了一下,一共有十一本。
简单翻看了一下后,盛江把茶几也搬来了,两个茶几合并在一块
顾知灼把这些名册一本本放好,刚要拿出了罗盘,她眼角的余光无意中瞥到了乖乖蹲在沈旭旁边的猫,心念一动,招了招手唤道:“沈猫,过来。”
听到她在唤自己,沈猫抖了抖耳朵,优雅地走了过来。
“咪。”
顾知灼抄起它的小肚子把它抱了起来,放在茶几上,摸了摸它的黑鼻子说道:“你看看,这里哪本最倒霉。”
“咪?”
“你挑本你最喜欢。”
猫懵懂地盯着面前排成一排的名册,小心翼翼地用爪子碰了碰,又一本本嗅了过去,歪着可爱的小脑袋看向顾知灼:“咪?”
“你最喜欢的。”
顾知灼目光灼灼地盯着它。
沈猫似是听懂了,它从茶几上跳了下去,奔向沈旭。
它绕着沈旭的小腿走了一圈,用爪子拍了拍他,在他平整的衣袍上留下了两个黑乎乎的梅花印。
“喵!”
又拍拍。
“喵!”
沈旭:“……”
顾知灼摸了摸下巴,恍然大悟道:“它说这里您最倒霉,它最喜欢您了。”
沈旭:“……”
沈猫把头贴在他如火的衣袍上,和他天下第一好。
沈旭垂下双眸,红唇勾起了一个极小的幅度,伸手在猫的脑袋上轻轻摸了摸。
摸摸耶!沈猫高兴了,胡子翘的高高的,嗲声嗲气。
哎。
猫靠不住,只能靠自己。
顾知灼还是把罗盘拿了出来,她还记得沈旭告诉过她的生辰八字,手指轻轻拨弄内盘,罗盘的磁针也跟着转动起来,久久不止。
她等了许久,磁针依然没有停下的迹象。
卦不虚成,爻不妄发。(注1)
寻此人,卦爻不受,天命不允。
顾知灼把罗盘到手边,掷出了算筹。
“不问行踪。”
“只问安危。”
她连起三卦,每一卦都花了相当长的时间,再抬首的时候,猫坐在沈旭的怀里嚣张地指使盛江给它拿水喝。
盛江不敢,怕把水溅在沈旭的身上。
“怎么样?”沈旭迫不及待地问道,倨傲的嗓音中有一种难以形容的紧张。
顾知灼坦然道:“困局已成,身陷其中,退则死,进则亡。”
“在此局中,无论是进是退,都是死路一条。”
砰。
红艳如火的衣袖从茶几上扫过,茶盅落地,茶水溅洒在他的衣袍上。
沈旭眼睫底下,双瞳黑漆漆的,他猛地起身,猫从他的膝盖上滚了下去,它刚一坐稳想发脾气,还没露出小虎牙,就老老实实地舔起了爪爪,悄咪咪地偷看。
沈旭从它身边如风一样而过,衣摆把它掀翻在地。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顾知灼的面前,双手按在圈椅的扶手上,桃花眼中不见风情,反而充满了狠戾,带着压迫感:“你说什么!?”
盛江惊了一跳,迟疑着左看看,右看看,默默往后退了几步,猫打了个滚爬起来,老老实实地和他靠在一起,同样的弱小且无助。
沈旭直勾勾地盯着他,眼尾腥红,一如那日在庄子时一样,仿佛只要一个言语不慎,他会立刻掐断她的脖子。
顾知灼当时就没怕过他。
现在自然也不会怕他。
她若无其事道:“您看第二卦,君子以致命遂志(注2),处险地而喜悦,她是自愿踏入困局的。她不是放弃自己,而是以命为赌,以魂为注。”
沈旭双手死死地捏着圈椅的扶手,阴柔的嗓声中含了几分森森寒意:“继续。”
顾知灼让他看第三卦:“水|雷屯。”
沈旭看不懂,盯着她的双眼,听她说。
顾知灼拂了拂衣袖,平静道:“坐回去。”发间步摇轻轻晃动,垂落下来的珍珠在脸颊留下了淡淡的阴影,不带笑意的眉宇间看不出喜怒。
呵,沈旭溢出一丝冷笑,手背青筋爆起。
盛江又往后头缩了缩,猫左看右看,也乖乖跟上。
晴眉蹑手蹑脚地走过去,跟他们站在了一起。吓死人了。
顾知灼与他目光相对。
过了一会儿,沈旭沉默地直起身,他没有回到原来的主位,而是就近坐在和她相隔一个茶几的圈椅上,挤出了一个字:“说。”语气冷的像裹了一层薄冰。
“水|雷屯。上水下雷。”顾知灼拿起一枚算筹,“是凶卦。”
沈旭面无表情,置于茶几上的手掌蓦地握紧。
“督主,您有没有想过,去见一下这些人?”
顾知灼用指尖点了点书册。
诺大的京城,八十万人,她原以为要查遍所有的伎子会很困难。
毕竟私伎并不会去官府登记,甚至也有良籍,悄悄以伎为生。
如今既然已经全都查清,让锦衣卫一批批带过来,让他亲眼见见,应该能认出来吧?
“见?”
沈旭抬掌搭着额头,指尖在额上轻轻叩着,仿佛杂乱无章,又仿佛含着某种特别的节奏。
鲜血从他的掌心流下,顺着手臂,粘粘嗒嗒往下流。
素日连一粒尘土都不愿意沾上身的沈旭,对此仿若未觉。
血与他的衣袖的颜色融在一起,一样的鲜艳。
他发出了低低的笑声,笑声有些掺人。
“年少妄为,害死爹娘。”
“百无一用,弄丢姐姐。”
“为了报仇,自残己身……呵呵呵,我有什么脸见她?”
顾知灼:“……”
盛江和猫,外带晴眉,已经缩到了角落里,紧贴着墙壁,静若寒蝉。
直到婆子的禀报声蓦地响起:“大姑娘。礼亲王和礼部尚书到了。”
“请。”
紧跟着,琼芳也领着顾琰来了。
沈旭掸了掸衣袖,掌心在茶几上留下了一个血手印。
他的声音中不带一丝情绪:“过来。”
季氏生得好,顾琰和季氏很像,唇红齿白,样貌极佳,可惜现在他生得如玉童一样脸上阴沉沉的,充满了恨意。顾知灼不乐意与他多说话,她对着沈旭说道:“督主,这是顾琰。您带走吧。”
顾琰没去看沈旭,而是死死地地盯着顾知灼,质问道:“顾知灼,你为什么不要我了!”
他尖着嗓子继续喊着:“你们为什么要把我赶走?”
“因为你不姓顾。”顾知灼打断了他,揉揉耳朵,淡声道,“你不是我弟弟,又为何要我像姐姐一样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