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南珂发出一声低呼,面色惨白如纸。
她紧紧地闭上了眼睛,然而,季氏那张长满了红疹的面孔,就像是刻在她的脑子里一样,挥之不去。
“珂儿,我身上痒得难受,是不是可以不要吃了。 ”
“昨日吃过水蜜桃后,我又起高热了,还有些呼吸不上来。”
“不吃药行吗?这些红疹要是退不下来该怎么办。”
季南珂打了个哆嗦,她仿佛能够感觉到冰冷的指尖从她脸上抚过。
“好,我听你的……姑母都听你的。”
她是想帮季氏!季氏优柔寡断,又胆小,没有她相助,根本成不了大事。
她没想让季氏死。
季南珂惶惶不安地看着四周,无数的声音源源不断地涌到她的耳中,他们在说她狠毒,说她不择手段,说她连亲姑母都要利用,行事卑劣。
有人甩袖冷哼:“什么天命之女,市井谣言。”
“不是……”
她就是天命之女。她就是!
她没有输。
她不会输的。季南珂的心口顿觉一阵剧痛,她捂住了胸口,姣好的面容因为这如撕裂一样的痛楚显得有些扭曲,身体也痛得弓了起来,饱满的额头溢出了一颗颗的汗珠。
顾知灼本来要走,见状停下了脚步,饶有兴致地摸了摸下巴。
季南珂的胸口越来越痛,仿佛有什么东西从喉咙里源源不断地泛了出来,刺激得喉咙又痛又痒,她控制不住地猛地一咳嗽,一口鲜血喷吐而出。
“痛。”
季南珂瞳孔骤缩,她放下了捂唇的双手,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掌心上那一抹嫣红,明眸中流露出了明显的恐惧,就像是一个健康人突然如其来的要面临死亡的威胁。
为什么会吐血?
季南珂吓得全身发抖,这在暑天里,她仿若身处在极寒中。
恐惧在这一刻几乎把她压垮,她的脚步连连后退,陡然脚下一滑,从三阶的阶梯上摔了下去,一屁股摔在了地上,正好滚在了一个内侍的脚边。
内侍们看了看彼此,没有人过去扶她。
她可是季氏的侄女。
季氏害得他们好端端的差点都得陪葬,要是扶了她,把她给扶坏了,说不定又要叫他们陪葬了。扶不起啊扶不起。
内侍们杠着季氏,赶紧跟上前头的季族长他们,一起走远。
季族长把万嬷嬷也带走了。
季南珂的喉咙里萦绕着淡淡的血腥,她注意到顾知灼在看自己,连忙沾血的手藏在袖中,仅存的理智让她不想在顾知灼面前露怯。
“姑娘,你没事吧。”
有学子面有不忍,向她伸出了手。
季南珂置若罔闻。
“你理她做什么。”同窗扯了他一把,“没听那个婆子说,她只记仇不记恩,别到时候赖你推她。你没看连旁边的公公们都没动吗。“
“哎。薛兄,我懂我懂。”
顾知灼笑而不语,轻轻抚过了衣袖。
她的衣裙艳丽如火,在衣袖的一角,隐约是一小块血迹,有如红梅一样,若隐若现。
有意思。
皇帝龙气正盛。
人间君王受天命而御天下。
上一世,皇帝十年后还坐在金銮殿上。
自己的那一针,虽不是害命,也导致了他“被病重”,生生地折了他的龙气,由公子居上。做了这种事,她吐吐血什么的太正常,吐着吐着早习惯了。反正天道也从没偏爱过自己。
但是季南珂这又是?
不可否认,顾知灼这一局,是利用了季南珂的大气运。
若是季氏使用“巫蛊”被发现,作为季南珂也难逃,当然,季氏用姻缘符的时候,还是顾家侍妾,皇帝真要追究起来,说不定还会连累到顾家。
天道不会让季南珂这个天命之女就此折在这里,于是,季氏死了。
季氏一死,她的执念留了在姻缘符上,消散不去,就导致了如今的局面——
皇帝龙运将尽。
若是往常,天道是舍不得罚她的。
许是因为这些质疑声,这一回天道竟然也没有偏袒季南珂。
倒是意外之喜。
哈。
如今,她们算不算是半斤八两了?
太有意思了。
玉狮子打了个响鼻,催促地用头拱了拱她。
人多拥挤,让娇生惯养的马有些不开心,它不耐烦地原地踱步,马尾一甩一甩的。
“好好。走啦走啦。”
顾知灼敷衍地摸了一把马头。
夕阳将近彻底落下了,天边只余下了淡淡橘红色光晕,一抹浅浅乌云飘了过来,闷雷轰鸣。
有人道:“不会要下雨了?”
“快,把笔墨收拾起来。”
顾知灼也是仰头看天,心想:这回要是劈谁?
轰隆隆。
闷雷响好一阵,雷电都没有劈下来,很快乌云飘走了,轰鸣声被阵阵马蹄和车轮声所掩盖。午门广场上的众人下意识地循声去看,宫门不知何时大开,一队侍卫列阵而出。
“不会是来驱赶我等的吧。”
“开玩笑,我等正义公道,为民请命。”
学子们也不收拾笔墨了,全都正襟危坐,他们的腰背挺得笔直。读书‘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岂能因为强权而折腰?!
天理昭昭,他们绝不会屈服。
咦?
侍卫没有拔刀,也没有驱赶。
紧跟着侍卫们出来的,是一辆辆的板车,而在板车后头的是提着木桶和食盒的内侍们。
一个礼部的官员走在了最前头,温和道:“辰王有令,暑日难耐,让工匠们为众位在午门搭建天棚。”
“这里有凉茶和膳食。”
什么意思?
学子们面面相看,这几天来在大太阳地底坐着,已经有不少人中暑倒了下去。
幸而附近有太医守着,才没有出事。他们听说,太医也是辰王专程派来的
礼部官员似是没有看出他们的疑惑,接着说道:“青州地动,已报灾民至少有几十万人,波及四省,如何救灾,救民,恢复民生,是朝中当务之急。众位也可在此集思广议,为朝廷出谋划策。”
“辰王说,士当以天下为己任。”他的语气高昂了起来,字字句句激荡人心,“众位寒窗苦读数十载,如今,为了青州百姓,当是众位一展才华的时候。”
“众位可愿为大启江山,鞠躬尽粹?”
“无须等到登庙堂之高,如今就是众位的机会。”
“……”
三言两语间,说得人心都跟着沸腾了起来。
正所谓“货于帝王家”,读书说到底是为了仕途,如今有这么一个机会,可以让他们的文章直接送到辰王的手里,让辰王看到自己,简直千载难逢。
相熟的同窗两两相望,目光坚定,心口一片火热,恨不能立刻拿起笔,一书心中所想。
工部的匠人们把竹子从板车上搬下来,开始搭建天棚。
学子们暂时就避到了阴凉处,喝着凉茶,商议着青州事,谢应忱特意择了几封青州来的折子让他们传看,讨论的如火如潮。
顾知灼走出午门的时候,背后还能隐约听到他们在争论当如何放粮方为上策。
顾知灼摸摸马背,她本来是想回镇国公府的,转念一想,丹灵表姐应该是在王家,她琢磨着先去接她。
季氏死了,皇帝也病了,应该没有人会让她去祈福了。
但现在肯定也没有人有闲心来管她,要不然她们一块儿去温泉山庄玩几天?
正琢磨着,顾知灼顿觉如芒在背。
顾知灼扭头去看,在午门的城楼上,站着一个身着黄色道袍的中年道士。
道士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站在那里的,以顾知灼的敏锐,竟然毫无察觉。
她不认得这个道士,前世今生都没有见过。但是,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叫嚣着,一个名字脱口欲出:“长风!?”
长风对京城上下并不熟,听到她叫出了自己的名字,目光不禁一顿。
“你认得贫道?”
长风站在墙楼上,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
如果说,大气运者的周身笼罩着白光。
那么,这位姑娘就是腥红,比血更深的红,状若血雾。
这是对抗天道,妄图以一己血肉之身逆天改命而沾上的死气。
被天道所不喜,所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