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知灼伏在他的肩头,用只有他听得到的声音说话,“我想好了~”
皇帝作为一国之君,哪怕一意孤行,也不过是让声名狼藉,他要是真不顾名声,任由御使弹劾,学生撞墙,也就是担个昏庸的名头,一时半会儿亡不了国。
拖上半年等他清醒再算后账,顾知灼没这个耐心。
这个时候,需要加一把火。
把柴烧旺了。
“小猫咪,你说对不对?”
“喵呜~”
“来人。”王妃在里头吩咐道,“去把粥端来。”
“喝粥啊。”这是礼亲王的声音,“能不能吃好点的。”
“不行。”
礼亲王妃走了出来,向姜侧妃说道:“你进去瞧瞧吧。”
姜侧妃迫不及待地快步进去。
“顾大姑娘。”礼亲王妃径直走到顾知灼面前,向她弯身福身。
论辈份,谢应忱是要称呼她一声叔祖母的,顾知灼连忙起来避开,又回了全礼。
礼亲王妃拉着她,谢了又谢。
王爷的样子和先前判若两人,她做过最坏的心理准备,也想过最好的状态是勉强下床走几步,万万没有想到,他仅仅只是比正常人虚弱了一些,行动慢了一些而已,能够说话,头脑清明。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礼亲王妃感激地问道:“顾大姑娘,我家王爷他,是不是还得吃药。”
“需要太平方调理些时日。”不等她开口求,顾知灼主动道,“我不擅长太平方,您让太医看看吧。”
“好好。”礼亲王妃应声后,吩咐太医道,“你们去瞧瞧王爷。”
太医们应诺,以为顾大姑娘是不愿意揽功,才把调养的差事分派给他们。
周老大夫忍不住开口:“王妃,可否让草民也一同去?”
他是卫国公请来的,礼亲王病倒时的样子卫国公与他仔细说过,先前太医也给他看过脉案,的确凶险的很。刚刚听里头传来的说话声,压根就不像是个重病人。这个小姑娘的医术该有多么高超。
他道:“草民也擅长太平方。”
礼亲王妃也不想拂了谢璟的这份好意,应道:“劳烦周老大夫了。”
周老大夫随太医们一同进去,礼亲王靠在迎枕上,气色略有些苍白但意识清晰,还在和侧妃说想吃红烧肉。
一一搭过脉后,太医们全都惊住了。
周老大夫最后一个摸着脉搏,他沉思了又沉思,放下手后赶紧跑了出去,奔到顾知灼面前,迫不及待地问道:“小友,你是不是用了长针?”
顾知灼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点头;“是。”
“几寸?”
“三寸。”
“取穴呢?”
顾知灼去看谢应忱,他解释了一句:“姓周,谢璟找来的大夫,擅中风症。”
顾知灼了然,请他坐下,温言道:“周老大夫,我是道医,我还用了些道门的手法。单从取穴来说,我取了百穴、脑户……”
周老大夫听得连连点头。
百穴、神庭、脑户诸穴都在头顶,极难用到长针,一不小心反而致人死地。周老大夫也会,用的同样是三寸长针,但是,他也是在三十五岁以后,才逐渐有把握的。
而且,让他来治,他最多也只是能把王爷救醒,后半辈子肯定得瘫在榻上。
道医的手段这么幻妙吗?周老大夫打算找个道观好好求教一番。
“小友,百汇穴更适合用曲针法。”
“曲针法?”顾知灼没听说过。
“是我这些年无意中发生的,我给你看我的银针。”
周老大夫兴致勃勃把怀里的银针拿出来。
他的银针和寻常的不同,针头极扁,有一个小小的肉眼极难察觉的弧度,需要用手指触摸才能发现。
“我是细针。”
顾知灼也把银针给他看。
她的银针极细,细若发丝。
周老大夫眼睛一亮,对对,细针确实很适合用在头部,不过长针细成这样,很容易折弯。
一老一少说得热络。
谢璟心烦意乱,下意识地就想问问顾知灼后面该怎么办。
但是谢应忱就坐在她身边,眉眼柔和的听她说着一些谢璟完全听不懂的话,好像永远都不知厌烦。唯独在谢璟想要靠近的时候,给了他一个“闲人勿近”的目光。
谢璟:“……”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里堵的很,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
等出了礼亲王府,谢璟才发现自己实在冒昧,没有和王妃道别,甚至连世子都没有说上一声。
哎。
谢璟叹了一口气,对跟着的小允子说道:“先回宫去。”
这次的事情又没有办好。
他好像什么事情都办不好。
“先不回宫了,你去叫卫玖来见我。”
卫玖是他的心腹,作为一个还没开府的皇子,他手上能用的人不多,卫玖是最忠心的一个。他叫来卫玖吩咐了一番,也就两天,谢璟的手上得了六页纸。
他一一看完,无力地靠坐在椅背上,久久没有动作。
“殿下,”小允子瞧出他心情不好,小心翼翼道,“季姑娘约了您今日看戏,您还记得吧。”
谢璟掀了掀眼皮,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在哪儿?”
“畅音楼在。”
谢璟把几张纸全都揣进怀里:“那就去吧。”
畅音楼是和香戏楼并立的京城的另一大戏楼,因为季南珂更喜欢畅音楼的戏,谢璟从前常常陪她去。谢璟也知道京城里的人都在调侃他,说他整天跟在一个女子的罗裙后头,唯一个女子的命是从。
从前,谢璟对季南珂一心一意,他并不在意,而现在,谢璟发现自己的付出也许并不值得。
季南珂若在意他,就应该想过,一旦巫蛊的事曝光,把父皇带去庄子的他也是同罪。
她还是做了。
谢璟心烦意乱地出了宫,一直奔到畅音楼前,勒住了马。
季南珂在二楼他们常坐的雅座向他挥了挥手,笑颜如花。
谢璟什么反应都没有,把缰绳丢给小二,走了进去。
季南珂的眉心紧蹙,直到谢璟走进雅座,也没再给他一个好脸色。
谢璟隔着八仙桌,坐在她对面,两人相顾无言。
谢璟没有主动搭理她,这让季南珂隐隐有些坐立不安。
自打荷花庄起,谢璟对她的态度就不冷不热,季南珂本想着主动约他出来见见,当作是和好。没想到,他还是给她冷脸。季南珂一直以来都享受着谢璟的追捧,面对他的冷脸,心高气傲的她也说不出什么软话来。
两人面对面坐着,谁都没有主动开口。
铜锣声声,楼下的戏台开唱了,戏子舞动起水袖,咿咿呀呀着,唱腔高亢。
季南珂索性别过头一心一意地看戏。
她看得兴头正起,谢璟突然出声了,说了来以后的第一句话:“小允子,让人把隔扇门关上。你在外头守着。”
什么意思?关上隔扇门还要怎么看戏。季南珂冷颜看他,轻柔的嗓音中染着怒意:“你故意想要吵架是不是?”
“不许关。”
“关上!”
小允子左右看了看两人,他当然得听谢璟,匆匆出去叫小二。
季南珂紧抿双唇,猛地站起来,撞得八仙桌上的碗筷砰砰作响。
她作势要走,谢璟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臂,扯得她摔坐了下来。
季南珂愕然看着他:“放开我!谢璟你疯了是不是。”
很快,隔扇门全部关上了,谢璟放开她手臂,他用的力道有些大,在她白皙的手腕上留下了一道清晰可见的红痕。
季南珂吃痛地捂着手腕,谢璟的脸色露出一丝心疼,很快又收敛住了。
他低声道:“你是不是对父皇用了巫蛊?”
这不是说话的地方,谢璟本想等看完了戏带季南珂出去再说,然而他实在忍不住了,只想立刻知道真相。
“是不是!?”
“不是。”季南珂揉着手腕,愠怒道,“我这么说,你信吗?你是想把我送去你父皇那里邀功?那去啊。”
谢璟一脸受伤的看着她。
他若不是为了维护她,又岂会多此一举,季南珂总是这样,永远把他往不堪的方向打压。
她自己,从来不会做错事。
“又是顾知灼对你说了些什么?”季南珂冷笑道,“她见不得我好,就是想挑拨而已。她说什么你都信,我怎么说,你都不会信的。”
谢璟深吸一口气,把藏在怀里的那一叠纸拿了出来,丢到季南珂的面前。
他用了大力,薄薄的纸张差点飞出去。
“你自己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