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薄的车帘根本挡不住马车外这群起激昂的声音。
“爷。”
季氏拉着长长的尾音, “妾身是不是不该随您回来。”
“您把妾身送去庄子吧,只要您时不时地来看看妾身,妾身就心满意足了。”
皇帝软玉在怀, 感受着怀中的馨香:“别胡思乱想,朕只想和你时时刻刻都在一起。”
季氏倚在他的身上, 这三天来, 她就像是在做梦一样,她深深地沉浸在这场美梦中,不愿意醒来。
她的脸成了这样,他都没有嫌弃,果然他的心意也是与她一样的。季氏仰起脸正要说话,外头有人背诵起了《刑律》。
“凡和奸, 杖八十;有夫,杖九十;”
先是一个声音,但很快有更多的声音加入了进来。
“刁奸,杖一百;奸妇从夫嫁卖……”(注)
季氏小心撩开马车的窗帘, 黑鸦鸦的人群堵在马车的四周, 灯笼的烛光映他们的脸上,留下了斑驳的倒影。
“我看到她了!”
季氏探头出去的那一刹那,人声鼎沸。
人群中有人喊道:“季山长, 马车里的是不是季家女?”
不待卫国公阻拦,季族长沉痛地说道:“是。”
年轻的学子们最是气盛,不顾一切地喊着:“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皇上与臣妻通奸, 理该下诏罪己。”
“求皇上给天下人一个解释!”
“杖九十。”
……
卫国公的耳朵震得隆隆作响, 心中暗骂:狡猾的宋狐狸。
难怪先走一步,肯定是料想到回来时得应对这样的场面。
“皇上与臣妻通奸,背德灭理, 吾苦读数十载,不愿与此等君王同流合污。”
戴着纶巾的中年书生痛哭起来,朝离得最近城墙一头撞了过去,被一个严防死守的锦衣卫一把揪住了衣领。
他推不开锦衣卫,悲痛地捂面大哭。
卫国公瞠目结舌。这……怕是皇上立刻驾崩了,都不至于哭得那么厉害吧?
皇帝是微服出行,带的侍卫不多,层层涌过来的百姓挤得马车动弹不得。
“皇上。”驾车的侍卫一脸为难地向马车里说道,“走不过去了。”
除非动刀子见血。
“刁民!”皇帝恼羞成怒,“难怪太祖皇帝要打压士林,朕对他们包容,对他们履履施恩,他们就这样来回报朕?不知感恩的东西。”
他只是想纳一个他喜欢的女人而已,怎么人人都要来反对。
他仅存的理智告诉他,必须得尽快平息民愤。
然而,当看到季氏伏在他怀里瑟瑟发抖的时候,最后一丝理智也消失了。
“杀。”
皇帝的喉咙中发出一个低音。
李得顺吓了一跳,忙道:“皇上,不可。”
他的额头渗着冷汗,劝道:“皇上,大喜之日,见血会、会折了喜气。”
皇帝思忖道:“这倒也是。”
宫门开了,紧急调来的金吾卫纷纷奔出,他们利落地拔刀出鞘,把广场上的百姓往两边驱赶。
大多数的百姓还是怕官兵的,没一会儿,金吾卫们就清出了一条道,金吾卫周指挥使上前恭迎圣驾。
“走。”
马车的车轱辘驰过广场,停在了宫门前,轿辇已经候着。
皇帝从马车上下来,冷着脸说道:“传朕旨意,册立季氏为皇贵妃。”
午门广场安静了一瞬。
说完,皇帝搂着季氏头也不回地进了宫门。
卫国公:“……”
他简直要疯了。
宋首辅这奸诈的老狐狸,肯定猜到会这样,故意躲开的。
肯定是。
在短暂的安静后,午门广场喧闹再起。
一传十,十传百,还不到天亮,这一切的荒唐事就在京城彻底传开。京城每天都有从四面八方来的行商,天一亮,随着城门打开,很快就连京畿也都知道了。
郑戚从京城回来后,把各种消息全都原原本本的带了回来。
顾知灼听得前仰后合,俯在晴眉的怀里笑声不断。
没能去荷花庄看热闹真是太遗憾了。
喵呜?
狸花猫甩着它的麒麟尾,用爪子往她脸上拍了拍。
喵呜!
顾知灼抱起猫亲了一口,问道:“快快,接着说。 ”
“京城各书院的书生和夫子,还有明年春闱提前到京城的学子们如今都在午门静坐。一开始还有人撞墙,都被锦衣卫拦下来了,后来他们都不撞墙,改为静坐,每个人都在写状纸。季族长也在这些人中间。”
顾知灼颔首。
应当是公子的安排。既使有人撞墙而亡能让事情闹得更大,但没有必要为了这点事端,让学子们白白送命。
“后宫也不太太平,皇后除了钗环,带在众嫔妃,跪在了凤鸾宫。”
顾知灼蹙眉道:“咱们府呢?”
她昨天让郑戚回去,除了打听消息,也是为了跟三叔父知会一声的。
“咱们府暂且未动,五少爷……顾琰被三老爷拘在府中,尚不知道外头事。”郑戚说完,补充了一句道,“大姑爷让小的跟您说一声,您若无事的话,先回趟京城。”
镇国公府如今的“大姑爷”喊的是谢应忱,在正式下聘合婚后,太夫人很满意谢应忱的态度,让阖府上下改称大姑爷。
顾知灼耳垂微红,公子会说这话,肯定是有急事。
她笑道:“好,你让人准备马车。”
“是。”郑戚应命后,问道,“那季家人,要如何处置。”
“关着呗,又不差一口饭。”
顾知灼的指尖轻击桌面:“先看看再说。”
把事挑了出来,至于后面怎么收尾,她还没想过呢。
郑戚退下了。
顾知灼把新鲜煮好的鱼,挑干净了刺,喂给小猫咪。
沈猫翘着胡子,埋头苦吃,小耳朵愉快地抖了抖。
一碟子鱼肉全部吃完,狸花猫乖乖坐在八仙桌上,舔着爪爪给自己洗脸,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一点鱼腥味都没有。
“姑娘。马车备好了。”
“我们回去啦。”
顾知灼抄起猫抱在怀里,捏着它的爪爪:“下回我再带你来这儿泡温泉。”
小猫咪不知道什么叫温泉,但听懂了她要带自己出来玩,发生愉悦地喵呜声。
回到京城,顾知灼没先回家,而是直接去了辰王府。
辰王府她熟悉的很,上一世住了好些年,这一世也没少来。
也不需要人招呼,她熟门熟路地去了花园的亲水游廊,靠着池塘边的美人榻坐下,一派泰然自若。猫从她的腿上跳了下去,满花园跑着追蝴蝶。
花园有些萧条,显得很冷清,和上一世她住进来的时候一模一样。
花木不多,池塘里没有鱼,零星飘着一些荷叶和水草,池塘的水又清又浅,能够清楚地看到池底的小石子,其他的什么也没有了。
废太子死后,这个宅子被抄过几遍,花园里的假山凉亭都被搬走了,唯恐有密道。
各个院子的家具也几乎都被搬空了,唯恐有暗室。
后来,先帝驾崩,公子为质去了凉国,这个宅子被贴上了封条。
公子住进来后,她也来过几次。
府里人少,除了主院,只开了几个跨院,让怀景之他们住,其他的院子楼阁全都关着。
宅子里的下人都是伺候过废太子的粗使太监和粗使婆子,一共也只有零星十来个人。
唔。
上一世好像也是。
也就她住进来了以后,公子想办法把琼芳从待卖的罪奴里买了回来给她。
满府上上下下没一个有闲情逸致的人,荒凉的连王家常年无人住的宅子都不如。
园子里没什么花,招来的蝴蝶也不多,小猫咪追了一会儿就没了兴致,扭头不满地对着她喵喵叫。
“哎。”
顾知灼右手托腮,叹了一口气。
“怎么愁眉苦脸的。”